第43章 第43章
进城的队伍涌入街道上的人流，如同溪流汇入海中，瞬间融为一体。街边商铺鳞次栉比，高低错落的屋檐紧紧挨着，掩盖着层仿佛终年不散的黄沙，迎着金灿灿的落日光辉。道路两旁的小摊一个接一个地铺摆到尽头，馕饼烤肉、咸食蜜饯、发饰手串、布匹成衣、玩具摆件、兵器秘籍，种种商品琳琅满目，摊主或站或坐姿态各异，吆喝声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还有街边卖艺的，两把宝刀舞得虎虎生威，伴着铮铮铜锣声响，繁荣热闹如闪耀在这片荒凉平原里的一颗明珠。
“卖水咧，卖水咧，刚从汨泉打上来的水，无异味不积沙，甘甜可口，一碗只要十文～全城最低价，买两碗送一碗，买两坛送一坛，存货有限，卖完为止～”
清朗的嗓音透着重重噪杂进入她的耳中，孟戚戚心中微动，除了打探消息，她进城的另一个重要目的就是为军队补充食物和清水，若能借这笔生意搭上本地人，就更好了。
她抬眼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正撞上摊主的目光。
是个很年轻的男子，高，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凌乱的头发遮着眼睛，枯黄的皮肤渗出丝丝血痕，嘴唇苍白，朝她露出八颗牙齿，谄媚道：“贵人，买水吗？”
奚继仁也注意到了他，因为他是用华周官话问的。
两人正欲朝摊主走去，就看见十几个配着弯刀的武夫逆着人流冲向摊主，为首的那个口中大喊道：“臭小子，又是你！给我站住——”
仿佛已经经历过了千百回，那年轻摊主快速而熟练地收拾好东西，把肩膀往扁担下面一送，起身几个折步就从人群缝隙中溜走，消失在了狭窄的巷口。
“贵人，下次再来照顾生意哟～”
年轻摊主的最后一句话消逝在风中，奚继仁和孟戚戚对视一眼，不禁莞尔。
两人又走了一段路，购置了不少易储存抗饿的吃食，却再没看到第二个卖水的摊子。孟戚戚若有所思，沙漠里水是稀少资源，大约被三大部落垄断了。那年轻摊主卖水，犯了规矩，才会被人追捕。
孟戚戚的目光落在街边某个商铺屋顶招展的白色旗帜上，看来要买水还是得和三大部落打交道。也好，三大部落是这片荒原上的地头蛇，消息当是最灵通的。
白部，兴食旺水斋，就是它了。
商铺本身就是一种筛选，能走进这家铺子的客人大多都有三分底气在，整体气质打扮富贵许多，比客人底气更足的是店员，矜持地站在柜台后面，等待客人的主动问询。
孟戚戚寻了个空闲的位置，轻敲柜面：“你们这儿水怎么卖？”
店员快速打量孟戚戚一眼，从墙上取了个皮囊放到柜台上：“一斤二两白银。”
孟戚戚把价格翻译给奚继仁等人听，拿起皮囊拔出塞子闻了闻，是新鲜的水。她把塞子塞回去，和店员交涉：“如果我们大量买，能不能便宜些？”
店员问道：“你要买多少？”
孟戚戚和奚继仁、许宥商量了下购买的饮水量，道：“我们要八百石，五折，九万两如何？”
这可是罕见的大客户，店员心中惊讶，眉眼间的倨傲消散，微微躬身带领孟戚戚等人上二楼雅间坐下，尊敬道：“请稍等，我去请掌柜来。”
掌柜须髯如戟，虎背熊腰，穿着件杂色皮毛大衣，腰间悬一把宝石弯刀，脸上堆满了笑容也掩盖不了那股凶煞之气：“贵客临门，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孟戚戚微微颔首，浅笑道：“客气了，不知掌柜怎么称呼？”
“我姓白。”白掌柜在三人对面落座，视线扫过奚继仁时眼底浮起深深的忌惮。他拎起茶壶给三人倒茶，“客人是要八百石水？这可不是小数目，够诸位喝好几年了。”
面对白掌柜的试探，孟戚戚微笑不应，反问道：“贵店提供不了？”
白掌柜哈哈一笑：“若白某提供不了，那整个汨都就没人提供得了。只是这个价钱，客人未免砍得太狠了。”
水，本就是无本的买卖。若非是在荒原沙漠，一斤水怎么可能卖出二两白银的天价？这汨都常居万余人口，再加上附近中小部落时不时进城交易，三大部落定掌握了一个稳定的、源源不断的水源。除去人工材料费用，白掌柜卖多少挣多少，别说是打五折，打一折他都賺得盆满钵满。
孟戚戚心中有数，起身佯装告辞：“既然白掌柜不能接受这个价钱，那我就去别处看看。”
“客人别急，咱们有话好商量。”白掌柜连忙伸手拦她，皱眉考虑了半晌，咬咬牙，“既然客人看得起我白某，那这笔生意白某就跟你们做了。”
他明白三人中间这位身披火狐貂裘的英俊男子才是真正的话事人：“不过有两点还请客人知晓，一、八百石水不是小数目，白某需要至少三天时间筹措；二、白某不收银票，只要现银。”
孟戚戚把白掌柜的话翻译给奚继仁、许宥听。许宥从怀里取出一本蓝皮黑字的线装书册，放在桌上，慢慢推到白掌柜面前。
奚继仁冷声道：“你只能看前三页。”
这本书册很旧，封面泛白，页脚卷边，左边竖写着几个华周文字，看上去不是很有价值的东西。白掌柜带着疑惑翻到了第一页，页面从上到下画着三个半裸大汉，大汉摆着不同的姿势，身上标注着许多黑点，每个黑点向外引出一条线，写着一行小字，黑点与黑点之间还画着箭头，像是在指示方向。白掌柜的呼吸顿时急促了起来，他意识到这是一本完整的武功秘籍！只要找人将上面的华周文字翻译过来，那么白部人人习得。
他贪婪地盯着页面上的图示，翻开第二页，又翻开第三页，突然一只手有力地按住了秘籍，他抬头，见中间那位话事人说道：“你只能看前三页。”
白掌柜平复心绪，收敛了神色，任左边那位把秘籍收回去：“不知三位如何称呼？”
孟戚戚一一介绍：“奚、许、孟。”
白掌柜抱拳见礼：“奚公子，许老丈，孟姑娘，三位从今以后就是白某的朋友了。”
孟戚戚不置可否，浅笑道：“和水一样，这本武功秘籍在华周很普通，可在这里就是有市无价的珍宝，习得之后不但武功大增，还能强身健体稳固本源提高寿命。若我们把它拿去拍卖，至少三十万两起步，百万两封顶，拿来换八百石水绰绰有余。”
白掌柜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你们还想从白某这里换别的东西？”
“是，从掌柜这里，从白部，换一个人的准确消息。”孟戚戚从身后士兵手里接过一副画卷，放在了桌上，“华周湖洲人，林晏文。”
白掌柜拿起画卷仔细打量：“白某没有见过这个人，需得花时间打听。”
孟戚戚道：“越快越好，什么时候有了林晏文的消息，就什么时候交易。”
白掌柜收起画卷，主动邀请：“诸位不如来我白部暂且住下，白某定在最短时间内做成这笔生意。”
和奚继仁商量后，孟戚戚欣然道：“恭敬不如从命，不过我们在城外还有商队驻扎，白掌柜先得卖我们一些水食，度过等待的时日。”
那本武功秘籍白掌柜志在必得，水食不过是小事，他满口答应，亲自引着诸位贵客往白部去。
白部与另外两大部落共享内城区，黑、白、红三色旗帜随处可见，标识着各大部落的辖管区域，界限分明。这里比外城区清静许多，路上没什么行人，偶尔有几辆马车驶过，或者是办事的人脚步匆匆。
仆人推开厚重的白色石门，将孟戚戚一行人请入院中。湿润的气息扑面而来，低矮的灌木焕发着生机，绿色的藤萝垂下，仿若天姥山脚下圣湖的春日微景。
孟戚戚不禁惊讶，语调中带了几分夸张地赞叹：“冬季荒原竟有这般美景，简直是奇迹。”
白掌柜哈哈大笑：“这些不过是小伎俩，真正的奇迹在后面。”
他大步迈入正厅，推开了对面的窗户，伸开双臂炫耀道：“欢迎来到汨都。”
窗外，平静的湖面倒映着天上的白云，湖边绿植郁郁葱葱，沿着蜿蜒曲折的岸线向两边延伸，富丽堂皇的屋宇交错坐落着。
孟戚戚搭着窗沿，难掩震撼：“这就是汨湖吗？沙漠中竟然有如此宽广美丽的湖泊。”
“不仅如此，汨湖的湖水也是温暖的、甘甜的，即便在冬日，也能让草木开出花来。”白掌柜拍拍手，“一盏刚刚舀取汨湖湖水炮制的清茶，请诸位远道而来的朋友品尝。”
仆人们双手奉茶走入正厅，低头垂眼送到奚继仁、孟戚戚、许宥手中。
奚继仁掀开盖子浅抿了口，片刻后低声告诉孟戚戚：“没毒，可以喝。”
孟戚戚却并未接过茶盏，反而一直盯着奉茶仆人的眉眼。
奉茶仆人是个年轻男子，很瘦，衣衫陈旧却干净，低着头微微弓腰，看不清脸，额头碎发遮住了眉眼，干净的下颚线透着几分清朗。他被孟戚戚盯着，脑袋低得越发厉害，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
她异常的行为自然吸引了所有人都注意。
许宥脸上不动声色，静观其变。白掌柜眼睛微眯，打量完奉茶仆人，又去打量孟戚戚，不知想些什么。
奚继仁不悦地质问道：“你看他做什么？”
孟戚戚回过神，接过茶盏，敷衍道：“没什么。”
她掀开盖子抿了一口，笑盈盈地夸赞道：“白掌柜，好茶，便是华周也难寻到这样的极品。”
奚继仁越发不悦，如有乌云隐隐罩顶。他没说话，冷眼看着孟戚戚和白掌柜打机锋。
闲话两三句，白掌柜抱拳告辞：“诸位先暂住此处，白某有了消息便立马送来。”
白掌柜走后，奚继仁迫不及待地问孟戚戚：“你刚刚为什么看他？”
孟戚戚微微皱眉似在回忆，轻声回答：“总觉得他有点眼熟，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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