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红衣葬花一怒平江（三）

“你疯了？”秦夫人指着如春，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叶毅的牌位碎成两块，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如春跪坐在地上，肩膀颤抖，在众人惊愕的注视下，她抹了一把脸，“真好。”

        她说：“既然都死了，留着这个做什么。”说完她捂住脸，低声笑起来。

        秦夫人骂道：“疯了，真是疯了！”

        人都走了，门还开着，凉风缓缓吹进来，吹在如春的脸上，手上。她感觉不到冷，知觉仿佛麻木。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放下手，捡起地上两块木料，轻声道，“可笑啊。”

        今日叶府里每个人都怀揣心事，下人们走路的速度也要比平日快上一些，连府里的花草似乎也受到感染，在冷风中瑟瑟发抖。

        秦夫人将茶杯摔在地上，下人们被屏退，就连素梅也不例外。每个人的脸上都惶恐不安，生怕自己被波及。这似乎是他们第一次见秦夫人发这么大火。

        “这才刚来，就闹了这么一出，以后这叶府还能安宁吗？”因着愤怒，连说话的声音都控制不住的颤抖。

        叶明唇色惨淡，“重新做一块吧。”

        “叶明，我到底想不通你究竟是怎么想的！为什么非得将她们接回来，还请了秋风岭的人，怎么，叶毅都死了，现在你又把他的妻女当做最重要的人吗？”

        叶明脸色一变，震惊地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秦夫人见他如此反应，脸上冷若冰霜，“我为什么不能知道？你是不是觉得，我最好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管，这样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接谁回来就接。”

        她说完停顿了一下，越想越觉得觉得自己说的有理，怒极反笑，“是啊，这就是你的想法。瞿台到平江，距离可不远，你安排了很久对吧。”

        叶明哆嗦着嘴唇，半天没有说出一个字。

        秦夫人揉了揉眉心，“罢了，跟你说这些有什么用。总之，你记住，他叶毅的人，不该归我叶府管。过几日我就把她们送走，给一笔钱，让她们离开这里。”

        叶明拒绝地很干脆，“不行！”

        秦夫人冷道：“为什么不行？你没看到如春那个疯女人的样子，就以为她还是个正常人吗？我敢说如果叶府再留着她，指不定她哪天会做出什么事来！”

        叶明一脸不赞同，“夫人小题大做了，无非是那女子思念叶毅。人在悲痛时做出一些不理智的举动也是可以理解的。”

        秦夫人觉得荒谬，“我之前就让人查过了，这个女子出身低微，脾性也很古怪，今日这事就能够看出来。若是让别人知道我们叶府有这么一个人，他们会怎么想？你应该不想眼睁睁看着叶府成为别人口中的笑柄吧。”

        “不……”

        秦夫人打断他，“你有看到叶溪脸上的伤吗？”

        叶明一愣：“伤？”

        “没错，叶溪脸上的伤就是如春打的。如果摔坏牌位可以理解为发泄情绪，那动手打亲生孩子又怎么解释呢？”

        叶明激动过度，猛地咳了好久，他的声音沙哑干涩，却不容置疑，“来人，去把叶溪带回来。”

        ——

        叶溪被几个大人围在一起，她眼睛转了转，室内气氛压抑，但是她脸上不见紧张和局促。

        叶明让她走近一些，他看向叶溪的脸，右边脸上确实比左边脸红一些，不过不是很明显。他问：“有人打你吗？”

        叶溪看着他，摇了摇头。

        秦夫人脸色一变，“你说谎！”

        叶溪却坚定重复，“没有。”

        秦夫人走上前来，语气稍微缓和了些，“叶溪，你要说实话，你娘是不是打过你？”

        叶溪眨了眨眼睛，小孩子的眼睛是清澈明朗的，像是透明又充满光泽的水珠。她想了想，好像在回忆。过了一会儿，在叶明和秦夫人的注视下，她抬手碰了碰自己的右边脸，原本平静的脸上露出一点害怕，她说，“娘，吃药。”

        秦夫人骤然色变。

        叶明不解：“什么药？”

        叶溪道：“白色，瓶子，有毒。”

        叶明像是明白了什么，在他看来，小孩子是不会说谎的。他看向秦夫人。

        秦夫人感觉后背一凉，“你看我做什么？”

        叶明道：“夫人既然提前知道我的计划，想必也不会坐以待毙吧。”

        秦夫人短暂错愕后，很快调整情绪，“你以为我能做什么？杀人？”

        叶明摇头，嘴角泛着苦意，“若是你真的想，想必这两人也不会到叶府了。”

        秦夫人深吸一口气，“你到底想说什么？”

        叶明看她那眼含着深意，却不是信任，而是残忍和冰冷，“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让秋风岭的人来做这件事吗？如果让别人接手，或许这母女二人根本活不到今天。但是这件事，牵扯的不仅是你和我，还有叶府。稍有差池，一切将毁。”

        秦夫人不可置信：“什么意思？！”

        ——

        叶溪被那夫妻二人叫出房间，如春也关着门，门外还守着两个下人。她一旦走近，他们就会告诉她里面的女人现在不正常，让她赶快去别的地方玩儿。

        可是叶溪不能理解，在她眼里，娘亲好像总是这样，疯一点才是正常的。她心里想，这里的人很奇怪。不过她不喜欢跟别人说话，更不会上去和他们理论。

        她一个小孩子，在庞大的叶府里转来转去，下人们各有各的事要忙，也没谁会管她。

        期间，她无意走到了叶裴的房间，她没有窗台高，看不到房间内的情景，但是她听见叶裴的说话声，“啊呀，真的很吓人的。她怎么不怕呢？她好厉害的！”

        然后有个女人在说话，“小公子，你要听夫人的话，不要和那女孩走得太近。”

        叶裴十分不解，“为什么呀？她不听娘亲的话吗？”

        女人语重心长道：“那小丫头和叶府没什么关系，更不是你的妹妹，夫人不喜欢她。以后她会走的，所以没有关系是最好的。”

        叶裴问道：“她要离开叶府吗？”

        女人嗯了一声，“现在或许不会，不过这是迟早的事。”

        叶溪走远了，她又回到上午挖蚯蚓的地方，掀开叶子，除了泥土什么也没有。她也没有兴趣再找蚯蚓了，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发呆。

        不过，她没坐多久，就听见一阵奇怪的声响。好像是什么东西摩擦墙面的声音。叶溪站了起来，走近墙体。

        声音应该是从外面传来的，有人在爬墙。叶溪听着外面的动静，退了几步，刚站定，就看见斑驳的墙头冒出一个人头。

        那人身手敏捷，蹬上墙头后一个跳跃，稳稳落在地上。刚好踩在了叶溪刚才放叶子的地方。

        那人还没来得及拍一拍身上的墙灰，就看见一个小丫头站在自己身前不过十步，而且面无表情看着自己。

        那人做不到这么淡定，他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小丫头？”

        那人说着还上前一步，叶溪也跟着后退一步。

        这翻墙之人正是林津舟。

        林津舟对于碰见叶溪这件事，还是很惊讶的，不过他没忘记自己要做的事，他见叶溪对自己很是防备，便不再走近，而是隔着一段距离一字一句说道，“小丫头你听我说，叶府现在很不安全，你去找一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知道吗？”

        叶溪还是看着他，没反应。

        林津舟正要再说些什么，突然听见远处传来一声惨叫，十分凄惨。紧接着又是一道惨叫。林津舟皱紧眉头，“糟了！”

        他准备直接将小丫头抱走，可是低头一看，那小丫头已经跑走了。他脸色阴沉追了上去。

        地面上躺着六七个尸体，浑身献血。十几个黑衣人各持利刃，献血顺着刀身蜿蜒而下，一滴滴落在地面上，形成恐怖刺眼的画面。

        为首之人声音嘶哑阴森，“分头行动。”

        身后所有人皆一致答“是”。

        叶溪躲在树木的阴影之下，飞快地跑向客房，远处凄惨叫喊此起彼伏，危险不断靠近，但她只想找到阿娘。

        可是当她终于跑到客房时，她生生停住了脚步。如春的房门已经脱离门框，倒在地上，而看向里面，也是一片空空。

        她的目光在地面上找了一圈，确认没有发现血迹后，她又沿着墙壁往另一个方向跑。不过没跑几步，一个高大的身影突然站出来，一把捂住她的嘴巴，将她抱走。

        叶溪根本不知道抓住自己的人是谁，也完全挣扎不动，那人的手掌几乎有她脸那么大，捂得她几乎呼吸不过来。

        突然，那人身形一震，倒在地上，叶溪也摔在地上，滚了一圈以后迅速爬了起来。只见那人脖子上多出一条伤口，一刀致命。

        唐奕蹲身将她检查了一遍，然后把她往身后的房间一推，在里面找到一张矮小的桌子，然后对她说，“小丫头，你就躲在这里，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去。记住了吗？”

        叶溪点点头，又抓住唐奕的手，“阿娘。”

        唐奕拍了拍她的头，“放心。”

        叶溪钻进了那张桌子底下，并用杂物挡住自己。不过砍杀的声音并没有因此减弱。过了一会儿，有脚步声匆匆忙忙跑来，然后又迅速跑远了。

        叶溪听清了那人的哭喊声，“娘亲！娘亲！”

        是叶裴。

        在这种时候大喊大叫应该会死得更快吧，叶溪屏住呼吸等了一会儿，没听见其他声音。然后她慢慢将身边的东西挪开，然后小心翼翼从桌子底下爬了出来。

        回到门口那人的身边，黑衣人已经死透了，叶溪大着胆子在他身上摸着什么，很快，她找到一把短刀。

        她跟着叶裴离开的方向跑去。所经之处一片狼藉，翻倒桌椅，摔碎的瓷器，以及断手断脚。灯掉在地上，灯芯被血液吞灭，光线很暗，她不小心踹到了什么，不过也看不清楚，只能凭着感觉往前走。

        月光缓缓倾斜，照进厅堂，洒在满是鲜血的头颅上。

        叶溪追到叶裴的时候，正撞见他被一个黑衣人逼进角落，叶裴小脸惨白，吓得发不出声。因为黑衣人背对着她，因此没看到叶溪。

        叶裴双腿发软倒在地上，他无声地流着眼泪，秦夫人不知身在何处，随身丫鬟也被杀了，现在没人能救他了。

        黑衣人举起手中的刀，正要砍下，却猛地一顿。他不可置信转过身，看着插在他大腿上的刀，眼珠一转，落在叶溪身上。

        叶溪脸色发白，抿着唇往后退。

        黑衣人拔出腿上的刀，扔在一边，他眼中凶光外溢，令人心头发毛。

        黑衣人抬起沾满鲜血的长刀，朝叶溪劈下——

        叶溪紧紧闭上眼睛。

        可是没有等到死亡，她听见身前之人痛苦地闷哼一声。她睁开眼睛，那黑衣人一动不动站着，胸口竟然插着一把利器！

        叶溪回头一看，唐三秋正站在她身后，右手还保持着甩刀的姿势。

        黑衣人倒地，死了。

        唐三秋将她扶起来，少年的脸色不太好，嘴唇有些发青，神色担忧，“受伤了吗？”

        叶溪只摇了摇头。

        唐三秋松了口气，“跟我走吧。”

        这时，叶裴哭着道，“别扔下我！”

        ——

        唐奕觉得现在的情况有点难办，五个黑衣人与他面对而立，而叶明，秦夫人和如春还在他们手里。

        叶明嘴角还有血迹，是方才咳得狠了。秦夫人面无人色，不过并未露出惧色。

        为首的那人冷道：“玉刹罗，你杀了我们七个人，这闲事也管得太宽了。”

        唐奕皱眉，不太满意，“七个人？有点少啊。”

        “你！”那人咬牙道，“这件事与你秋风岭有什么关系，我等也不愿意与秋风岭结怨，不如各自后退一步，当作误会一场。”

        唐奕露出为难神色，“我这人就喜欢凑热闹，不如你将你的诉求告诉我，我一向乐于助人，说不定可以帮一帮你。”

        黑衣人冷眼看他。

        这时，憔悴如焉菜的叶明吃力道，“我知道你们想要什么，我把人交给你们，还求你们放我们一命。”

        黑衣人挑眉道：“放过你们？今天谁也跑不掉，叶府里的每一个人都必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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