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遥望昔月曾入秋风（六）
寒霜洞内，好些位长辈和几个后辈围在一起，冰棺内是重泯的尸体。由于放了一晚上，重泯的睫毛眉毛和发鬓已经凝结一层薄薄的冰霜。
唐奕继续向众人分析他的判断，“此毒名为‘断生’，毒性最为猛烈，只要沾上一点就能毙命。不过也是极为罕见，可谓是万金难求，因此拥有它的人必定身份不凡。”
众人脸上一片凝重。
“重泯这次接的任务地在江淮，而江淮这两天确实出过命案，是做官人家，家里死了不低于二十口人。”
疏木道：“不对。”
“的确不对，秋风岭不做赔本买卖，规矩向来是一单杀一人，”唐奕脸上笼罩一层阴云，“据线人来报，现场确实有人死状为四肢被斩断，切口利落完整，和重泯手法一致。但是只有一个人。”
“一个人？！”
有人惊呼一声，“那其他人并非重泯所杀？”
唐奕道：“这里面一定有第二波人。但是我们现在掌握的线索很少，如果想要知道真相，江淮就必须要去。”
这时，几乎全程沉默的唐三秋道，“我去。”
唐奕皱眉：“三秋，这次情况棘手，对方身份不明身手了得，而且很有可能是冲着秋风岭来的，你可想清楚了？”
唐三秋坚定地点头。
唐奕知道他做了决定便不会改变，于是叹道，“那我和你一起去。”
“伯父糊涂了，你不是才接了任务吗，就不必陪我了。”
唐奕语塞，看来什么都瞒不过他。
仲离踢了元启一脚，“反正你也是闲着，你陪着三秋去。”
元启捂着屁股嗷嗷叫，“去就去，打人做什么？”
仲离哼了一声，“你昨晚偷偷跑到我房间做什么？是不是又摸走了我的宝贝？”
元启无辜道：“哪有！”
疏木漠然看着他俩，冷不丁道，“一支袖箭，一把弹弓。”
元启顿时石化。仲离气得连着给了他两拳。元启讪讪地摸了摸鼻子，这是他拿去哄小孩子开心的，但是疏木在前，他不敢说实话。
好在仲离没忘记正事，他咳了两声，“元启跟着去，和三秋也能有个照应。不过你们切记行事低调，毕竟对方有断生，若是交起手来，也是麻烦。”
唐三秋离开后，疏木叫住了唐奕，“秋风岭距离江淮不过五百里，来回最多五天，重泯杀个人要用半个月？”
唐奕叹道：“疏木兄言之有理。不过我从重泯身上发现了一张纸条，出于考虑并没有交给三秋。”
他将纸条递给疏木。上面写着：玄铁剑，十五日后取。
尾注：江淮铸铁行。附加一个小印。
疏木面无表情将东西递还给他，“感情误事。”
重泯并非心血来潮接了去江淮的任务，而是江淮锻造有名，他想送给唐三秋一把最好的剑，所以顺便接了那单任务。只是没曾想遭人算计，误了性命。
唐奕无声叹息，将纸条仔细收好。转而拿出一块小木牌，他手指轻轻摩挲“林津舟”三个字，“我也该走了。”
后山清池，叶溪举着弹弓，瞄准一处，松了手，石子“嗖”地一下飞了出去，穿过树叶落在地上，和一堆大小相似的石子滚在一起。
叶溪从荷包中又摸出一个石子，对准的目标依旧是远处一片树叶。
她已经在这儿练习了一上午，到最后手臂都快举不起来了。
唐三秋找到她时，便看到她站在石阶上，活动着手腕，神色懊恼的模样。
“小叶子，你在这里啊。”
叶溪闻声看了过来，却很反常地没有反应，很快把头转了回去。
唐三秋微感疑惑，走了过去，看见了她手中的弹弓。叶溪却将手背在身后，低声说，“对不起，你之前送我那把，被我弄丢了。”
那把她很喜欢的弹弓，被遗忘在了金州，或许再也找不回来了。
唐三秋没想到她会说这个，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没关系的，以后我再给你做一把。”
叶溪眼睛亮了亮，“好。”又觉得只说这个不太好，便慢慢吞吞补了一句“谢谢。”
唐三秋微微一笑，“中午仲离叔会给你做饭，你待会儿可以去找他。”
叶溪问：“你呢？”
这几天都是唐三秋给她做的饭。
“我要离开一段时间。”
“多久回来？”
唐三秋道：“不知道。”
“……哦。”
叶溪低下头。
唐三秋又跟她说了几句话，不过叶溪心不在焉的，也不知道听进去了多少。
唐三秋走后，她又拿出一个石子，捏住皮筋，眼睛微眯，松手——石子堪堪擦过树叶，呈弧线坠落在地。
她呼出一口气，并不感觉气馁，眼中是坚定的光，手臂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她尽力调整呼吸，一次又一次将石子打飞，最后等荷包空了，她又去捡一荷包。
她不知疲倦地练习，甚至忘了吃饭这件事。
直到仲离找遍秋风岭，叉着腰喘着气，气鼓鼓地说，“你这个小丫头都不知道饿的吗？我饭都做好半个时辰了，你还在这儿做什么？”
叶溪小声说，“对不起，我忘了。”
“唉没事没事，那去吃饭吧。”
找了一张宽敞一点的桌子，仲离将重新热好的菜端上桌。肉沫茄子、青椒炒肉、炖鸡汤、清蒸鱼……看得叶溪眼睛都直了。
仲离道：“快吃吧。”
叶溪受宠若惊拿了一双筷子，在仲离期待的目光下夹了一条茄肉，只是还没嚼两下就猛地开始咳嗽，她捂着嘴眉头紧皱，一张脸肉眼可见地红了。
仲离惊疑不定地看着她，“呛着了？要不喝点汤？”
然后他盛了碗鸡汤，叶溪端着喝了一小口，却一脸痛苦。仲离也跟着一脸痛苦，然后叶溪把汤吞下去了。
她都咳出眼泪了，“辣。”
仲离拍她的背，“哎哟我说，要是辣就吐了嘛，怎么还喝了？”
不过他也想不明白自己只在汤里放了五根辣椒，怎么就辣了呢？
“我去给你接点水。”说罢，他到厨房舀了碗水，这下可算是勉强把咳止住了。
叶溪脸上红晕渐渐褪去，仲离才松了口气，“你不能吃辣呀？”
倒也不是不能吃，就是太辣了想吃也吃不了。她不知道仲离炒菜要放多少辣椒，但是就光从这个肉沫茄子来看，这辣度直冲天灵盖，险些把她辣晕了。这鸡汤也是一言难尽，喝进嘴里像是包了一团火，将她整个嘴巴点燃了。
“嘶…呼…不太能。”
仲离啧啧两声，“三秋真是的，怎么也不跟我提前说一声。算了，等我去给你煮一碗面。”
叶溪呼着气，“谢…谢…”
很快，面煮好了，清汤寡水，看不出半点辣沫子。叶溪小口小口吃了起来，看样子还能接受。
仲离喝了口汤，又吃了两口肉。自我感觉良好，可是看叶溪专心吃着没什么盐味儿的面条，他觉得面子上有点挂不住。“咳，小丫头我可跟你说，这秋风岭就数我的厨艺是最好的，谁吃了我做的菜都是赞不绝口。我这一次知道你的口味了，等下一次我一定给你做顿好吃的。”
叶溪有些犹豫地点了点头。
仲离接着说，“三秋就喜欢吃我做的菜，他就喜欢吃我做的菜。唉，本来说过几日给他做顿生辰宴，没成想他师父……也不知道这生辰宴他什么时候能吃上了。”
叶溪将嘴里的食物吞进肚子，筷子夹住一根面条转了转，“他多大了？”
“啊？哦，你说三秋啊，他十六了。”仲离忧伤地夹了一筷子鱼肉，“这小子现在越来越忙了，经常见不着人，跟他爹以前一个样子。害，不说了，想想都要流泪了。”
他还真有模有样地抽泣两声，滑稽又浮夸。本来是想逗逗小丫头，让她笑一笑，结果叶溪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看着自己似乎有话要说。
“……怎么了？”
叶溪严肃道：“我不想做闲人，我想学本事。”
仲离瞪大眼睛，愣是迟钝了一下，“啊？”
“我什么都不会，但是我想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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