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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无情红帐冷


  那夜大雨忽来急,敲打得门牖嚯嚯作响。

  那夜,是怎过的那夜,她已记不清了,隐约只记得软帐之中,他趴在她身上,时而一边温柔地吻干她脸上泪痕,一边满含心疼地一遍一遍地安慰她那不是她的错,他不怪他,一切皆会过去,一切皆会好起来;时而狂暴而肆虐地一遍一遍撞进她体内,一遍一遍怒吼为何要杀范士新,为何要置他于两难之地,他该怎么办,又该拿她怎么办……

  那夜,她在欢愉与剧痛,在冰同火两重天中渐渐睡去。

  那夜,很短暂,却又比以往任何一夜还要漫长。

  翌日醒来时,身侧早已空了,芙蓉帐冷,竟不知他是何时离去的。望着空空荡荡的厢房,泪,就此落了下来。

  那时,她并不知那夜竟是她与他最后一次相见,只是一个人守着这间空空荡荡的厢房漫无目的地等着,一天,两天,三天……

  其实他并未禁锢她,这座偏苑还是同从前那般任由她随意出入,她要留也好,走也罢,其实皆不会有人拦她阻她,可她却从未离开门房半步,成日一个人坐在窗前发呆,他亦再未踏进此处。她不晓得他为何不来找她,是恨她不想见她,还是不知该如何面对她?

  苑里的仆从侍卫倒是换了一茬,不过在起居饮食方面却不曾怠慢过她,一日三餐大鱼大肉,皆是她心头所爱,只是苑里比往常更安静了,她亦比往常更安静了,有时候一整天连一句话都不曾说过,每天只晓得呆呆地坐着等,具体等什么,却连她自个儿亦说不上来。

  等至第三日时,倒是教她等来了陆昱。

  那日天气还算不错,日光透过大敞的门扉斜斜照了进来,堪堪在门槛处落下个一二分。日光中尘埃浮空,她伸手刚想去接住一片,一个歪歪扭扭的黑影便从头顶落在了她身上,手上。

  她抬眸,却是一愣,认了好久,才总算认出眼前这个手拄拐杖、双眼蒙着素巾、身子极为单薄的男子原来是陆昱。

  她正奇怪他眼睛怎么了,却见他“扑通”一声突然跪倒在地上,声音恳切而饱含痛苦与愧疚:“尹姑娘,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害了你,是我察事不明,才害你至斯,你杀了我吧……”

  她并未言语,只是默默地看着他,心绪起起伏伏,最终还是归于平静。

  怪他,有何用?杀了他,又有何用?

  这些时日,她想了很多,亦看透了很多,晓得他不过是误打误撞一脚踏进了这趟浑水里,就像这片尘埃一样,着实无足轻重,亦晓得当日若无他,她总有一日还是会一剑杀了范士新,只是时间早晚不同,主动杀与被迫杀不同罢了,然此便是她与范士新之间必然之结局,亦是她与魏成之间逃不了之宿命。

  然他仍在愧疚难当痛哭流涕地说着,一忽儿说到自己是如何受人蒙蔽才酿此大祸,一忽儿又说到他有多么多么对不住她与魏成。

  他说到魏成之时,她倒是静心听了片刻,只是他说得含含糊糊、不清不楚的,是以她听得并不是很明朗,大概只听出魏成为防消息走漏,特意将那夜出现在群芳楼里的所有人都处死了,又将先前伺候她的众仆从侍卫一并处死,偏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范士新教她杀死一事最终还是传到了范思耳中。范思痛失爱子,一怒之下竟不顾军情,主动撤兵三十里,又多次传信请令于魏成,苦苦哀求要魏成将她处死以祭他爱子在天之灵。信上看似言语恳切,字里行间却无不彰显威胁之意。魏成久未回信,范思大抵是沉不住气了,以至于昨夜竟传回他无召而回正往此赶的消息,魏成为此愁得夜夜难眠。

  她听了,一时竟不知该作何感想。

  范思之于魏成何等重要,她以前一直不大清楚,只知范思于魏成少时有一救命之恩,以及范思乃新魏军大将军,是魏成之左膀右臂,是以魏成对范思极为敬重,她先前便因着这层理解以为魏成不许她杀范士新乃因他看重范家,如今听了陆昱一席话,这才总算明了,魏成之于范思实乃敬重有之,忌惮亦有之,范思手中握有大权,且军中亲信颇众,若要反他,不过是轻而易举之事,好在范思为人素来正直忠义,一心为他卖命,倒不曾有过分毫私心。然是个人便必有弱点,范士新便是范思最大弱点,如今她却一剑杀死范思爱子,范思自然要将此账算到魏成头上来,若魏成不顺范思之意杀她,那范思便很有可能会为亲子报仇而反魏成。范思一反,魏成筹谋多年之计便极有可能就此付诸东流,是以范思请令多时,魏成却始终因不知该选范思,抑或说选江山还是选她而迟迟未回信答复。

  陆昱说了那么多,她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偏脑海里一片混沌,斟酌半响到底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沉默良久,才淡淡问了句:“你眼睛怎么了,可是他伤的?”

  “不是公子,公子体恤我跟了他多年,是以只赶我离开,只是小人遇事不辩,察事不明,自觉实在无颜面对公子与姑娘,这才自剜双眼以此谢罪。”

  她闻此叹息:“你这又是何苦?”

  …………

  陆昱倒并未说假,未过几日,范思果然赶至此处,那日黎明尚未破晓,屋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嚣,她自梦中惊醒,下床正准备出门探个究竟,一丫鬟便先行色匆匆地奔进门来,按着她道:“姑娘,您莫出去,那范将军此时就在公子寝殿外,若是教他看见您,只怕要糟!”

  大抵是因先前便闻了风声,此时听说范思已至,她心境竟格外平静。

  其实,凭她武功,别人想杀她并非易事,而她若要杀范思则非难事,只是……

  她思忖片刻,到底没听丫鬟劝告,道了声:“我只是想远远看一眼。”便自顾飞身跳上屋脊,循着魏成寝殿所在一路飞掠而去,远远目及魏成寝殿外一人时,这才矮身趴在屋顶,借着青黑天色掩映定睛朝前望去。只见那人头戴九曲钢盔,红缨鲜明,身披金色铠甲,背上护心镜金光熠熠,往那一站,便已威武霸漏。

  她心下正暗叹此人“镇远将军”四字当得名副其实,不料前方不知发生何事,但见范思忽然单膝跪地,面对房门正说着什么。

  因她离得远,是以听不大真切,隐约只听到“请公子务必为老夫做主”“长跪不起”几个字眼。

  寝殿内并无动静,范思便继续挺直腰背跪在门外,大有一副欲长跪不起之样。

  后来不知过了几时,房门才终于自里头打开,魏成一身青衣,双手负于身后,面上神色不明。

  虽隔得远,她却瞧得很分明,他瘦了。

  这一恍神,魏成已启口说话,大概是说此事他自会妥善处理以予范思一个满意的交代,然有因必有果还望范思能体谅他难处之类。他语气谦和却不失威严,只可惜这一招恩威并施于深受白发人送黑发人之痛的范思而言却并不受用。范思俯身往地上一拜,复大声哭道:“求世子为吾儿做主!求皇上体恤老夫白发人送黑发人之痛,处死妖女尹若水!”

  这一声哭喊字字铿锵有力,传进她耳里时竟不漏半个字。

  她不由听得心惊肉跳。连“皇上”二字都喊出来了,可见范思杀她之心有多强。

  魏成收回方才举向半空正欲扶范思起来的手,背过身去并未作答。

  范思仍匍匐在地,哀声哭求:“老夫一生忠心耿耿,为您肝脑涂地,您要江山,要皇位,老夫二话不说便反叛朝廷投于您麾下。”又道,“老夫此生并无所求,只求一家老小能平安大吉,如今犬子却惨遭杀害,若不能教凶手偿命,老夫活着还有何意义?这大半生图谋又还有何意义?若您今日舍不得杀那妖女,不能为老夫与吾儿做主,那么,”范思说着挺身将头盔摘下,盯着魏成,态度凛然,语气铿锵,“今日便斗胆请皇上赐臣一死!”

  魏成霍然转身,怒叱:“你这是在逼我!”

  “臣不敢!”范思无动于衷,复道:“请皇上赐臣一死!”

  不知魏成是气的还是如何,只见他身子忽然抖得厉害,眸光明明灭灭,似在作何艰难抉择。

  她默默收回视线。太阳不知何时升起的,此时正高高悬挂于东隅。

  她虽不懂战事,此时却看得分明,范思以自己性命要挟,不过是料定魏成绝不敢杀他。杀,失良将,军心不稳,此仗必败无疑;不杀,放虎归山,日后必后患无穷,此仗亦必败无疑。唯有顺从范思之意将她处死,方可免失良将,寒了将士心。

  她等了这些日,此时才恍然醒悟自己其实是在等一个答复,然当答案就快出来时,她却又慌了,怕了,不想听了。

  是否不去听不去看,一切便还能像从前那般?

  她缓缓转过身,背着光孤独而行。风在她耳边呼啸,她的心,好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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