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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阴谋算尽


1.

河水湍急,冰凉刺骨。

邓飞的尸体随着流水飘向深处,沉入河底,淹埋在水草流沙之中,永远都不会有人能够找到他。

毁尸灭迹的方法有很多种,老九不挑,他总是会在最合适的地方,用最合适的方法。这是一条又长又宽阔的大河,冬日下,河边的树草金黄,芦苇遍野,河水蓝的仿佛圣泉一般。这不仅是个合适的地方,更是个非常不错的地方,邓飞怎么也想不到,他的一生就会在此终结。他更没有想到,自己竟会是死在了这个又老又不会武功的哑巴手上。

人生总是会有太多的意想不到,有可能在你最悲伤的时候,有可能在你最开心的时候,更有可能在你日复一日平淡无奇的时候,意想不到的事情就突然发生在你身上了。

特别是像他们这种江湖中人,意想不到的事情更是随时都有可能到来,既然选择了在这条路上走,你就应该凡事更需谨慎,否则后果只会万劫不复。老九看着邓飞渐渐沉落的尸身,一张容颜尽毁的脸上,露出诡谲的笑容,耻笑道:“你若留在谷内多好,就算和他们一起战死,至少还是光荣的,还有人陪着一起死,也不必落得如今这样孤单。”

“只可惜你现在已没有了利用价值,否则你还可以多活一段时间,这个时候,我也不得不多提防着曲终寻一点。”

老九又换上了那张普通的人脸面具,他去见外人的时候,绝不想暴露出他真实的面容。

树林中忽然有马蹄声响,一辆马车从远处的小路奔驰而来,车夫稳稳当当将马车停到了老九身旁,他的眼睛一直看着前方,既没有说话,也没有看老九的模样。他只负责驾车,送人,其他的事,他一点也不想知道,也一点都不想过问,他只想送完人,收了钱,然后离开。

老九轻轻斜睨了他一眼,上车,车马又向前狂奔而去。

2.

君来客栈。

酒已摆在桌上,菜还没有上,因为客人还没有来。

赵夕峰独自饮着酒,独自等着。他不习惯等人,从来都只有别人等他,可现在他却已等了很久。他悠然地品着杯中的美酒,脸上不仅没有不悦的表情,甚至心中也没有半分埋怨,无论这个人什么时候来,他都会一直这样等下去,因为这个人值得他等。

值得赵夕峰这样等的人并不多。

竹秀,他想起了这个身世可怜,对他温柔体贴的女人,这个令他时时刻刻都思念着的女人。自从有了她之后,赵夕峰无论看到什么好玩的,吃到什么好吃的,感受到什么美景,他都会想起她,想着能够与她分享,和她一起玩,一起吃,一起体验美妙的感受。

竹秀现在应该刚从厨房烧完菜出来,她的厨艺是不是比之前更好了?说不定她又学会了几道新菜,她对新鲜事物的学习和好奇心总是那么强。今天的天气不错,阳光和风都正好,午后她是不是又会在湖边漫步?天已凉了,托人寄回去的衣物她有没有收到?小青是不是一直都陪在那,和她作伴?她是不是也在想我?是不是也还会觉得寂寞?

想到这里,赵夕峰的心忽然一阵紧抽,忽然有一股莫名的寂寥孤独之感涌了上来。他一口喝尽杯中的酒,虽然这边的事已用不了多久就快要结束了,但他不想再等,他决定明天就要先回去看看她,哪怕只能陪她很短的时间,哪怕只能好好看她几眼。只要事情能按计划完成,他就永远都可以不用和她分开了,到那时,他也会将她明媒正娶地接进赵家的大门。

楼下忽然传来一阵马鸣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客人已经来了,他等的人只有一个,就是他的师傅,冷于冰——也就是落霞谷的老九。

可是,来的人却不止一个。

跟着冷于冰一起来的,还有三个人,其中一个是他上次见过的杨麟,另一个是青城派的甘长鲸,还有一个人他却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个人一身青衣素装,头上戴着顶宽边竹笠,戴得很低,不但盖住了眉毛挡住了眼睛,连一张脸都隐藏在竹笠的阴影里。赵夕峰虽然心中奇怪,脸上却没有任何表露,还是客客气气地迎了上去。

冷于冰笑着向他们介绍了赵夕峰,杨麟和甘长鲸竟都很恭敬地向赵夕峰行了礼,赵家三公子的名声虽然在江湖上也不算小,但这两人的作态,显然都只是为了表现给冷于冰看的。赵夕峰心中当然也很清楚,毕竟这种场面上的事情,对他来说早就已经司空见惯了,他也早就应对自如了。

冷于冰又笑了笑,道:“今天请大家坐在一起来的目的,就是想让各位都知道,在座的都是自己人,以后有什么事情,大家都可以相互协助帮忙。”

赵夕峰当然很清楚他口中相‘互协助’的意思,虽然他没想到,连青城派现在也在帮冷于冰做事,可也并不觉得不可思议。毕竟,相互利用,有利可图的事,本就是他们这一类人经常做的。他奇怪的是,站在冷于冰身后的那个人。

这人从一进来就一直跟在冷于冰的后面,仿佛影子一般,至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一句话。从他走路的步伐来看,不像是练过轻功一类的高手,身上也没有佩戴任何兵刃,看不出属于何门何派,但是从他的站姿和气质间,又隐约透露着一种像是受过某种特殊训练的样子,究竟是一种什么训练,赵夕峰却也一时看不出来。

杨麟忽然开口道:“赵公子近来可好?”

赵夕峰道:“很好。”

杨麟点点头,笑道:“我想也定是很好。”

赵夕峰道:“却不知杨兄近来如何?”

杨麟没有说话,轻轻叹息一声,摇了摇头,似乎有意表现出一副难为情的样子。

赵夕峰又问:“可是有哪里不好?”

杨麟又叹道:“的确有一点点不好,只是说出来,又怕大家笑话。”

这时,冷于冰忽然说道:“那你不妨说来听听。”

杨麟道:“不瞒先生,都是我用人不当,竟将上次赵公子送给我的消息,白白浪费掉了。”

“哦?”赵夕峰好奇道:“莫非你失手了?”

冷于冰却只是听着,没有说话。

杨麟黯然道:“我派去的人,没有一个活着回来的。”

他又慢慢将右手伸进左手的衣袖中,拿出了一支短小的飞镖,亮在桌面上,道:“赵公子是使暗器的高手,不知是否认得此镖?”

赵夕峰随便看了一眼,道:“这只不过是一支普通的飞镖。”

杨麟叹了口气,道:“我也知道,这支飞镖实在太普通了,据我所知,每个暗器高手除了他们成名的暗器之外,还会有专属自己的独门暗器,像这样普通的飞镖,我实在认不出来,也无法从中找到线索。”

甘长鲸在一旁听着,这时,却不以为然地接话道:“真正的暗器高手,无论什么样的武器,哪怕只是一块石子,到了他们手里,都可以成为绝顶的暗杀凶器。”

赵夕峰也认同他说的话,道:“所以线索往往不在暗器本身,而在于对方的手法,从死者的伤口处有时就能找出线索来。”

杨麟道:“我本来也是这个意思,想请赵公子再帮忙查下的。”

赵夕峰举起酒杯,笑了笑:“我师父刚才也说了,大家都是自己人,有什么事情本就应当相互帮忙的,杨兄不必如此客气。”

杨麟立刻举杯敬赵夕峰,道:“多谢赵公子,只可惜……那些尸体已被一把火全都烧了,烧成了焦炭。”

赵夕峰也不禁叹道:“看来对方做事,手脚的确很干净。”

杨麟道:“幸好这人能救他们一次,却救不了第二次。”

赵夕峰道:“他们岂非本就早已是你网中的鱼,你想什么时候收网,结果始终都是一样的。”

杨麟眼光忽然一亮,笑道:“说的没错,虽然救他们这个人的线索断了,但他们逃跑的路线却没断,我已经安排好人在半路上等着他们了。”

赵夕峰也举杯敬他,道:“祝你成功。”

“多谢!”杨麟拿起酒杯,看着自己杯中的酒水,又仿佛自言自语般,冷笑道:“青阳镇是他们逃跑的必经之路,这次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他们。”

这句话他说的声音虽然不大,可是也已足够令在座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这本是他自己的事情,也是他的秘密,但他现在却似乎是故意想把这个秘密说出来,让所有人都听到。他这么做,难道有特别的原因?

只可惜没有人问他为什么,也没有人想知道,连赵夕峰也没再问什么,只是淡淡地在喝酒。杨麟也没有再说什么,这时,他们两个却都不约而同看了冷于冰一眼,以为他一定会有什么话要问,没想到冷于冰什么话都没说,好像对这件事并没有什么兴趣,他现在似乎对燕承雪的生死也已毫不在乎了。

毕竟,这个人已对他没有任何的利用价值了,也已起不到任何的威胁。况且他知道,就算杨麟杀不了燕承雪,也会有人替他杀了燕承雪的。

这顿饭只是几个好朋友之间的叙旧和感情交流,就仿佛所有的朋友聚会一样,杯酒言欢,扺掌而谈。

只不过,赵夕峰在这里等冷于冰的目的,并不只是吃顿饭而已,杨麟和甘长鲸当然也不是。他们既然来了,就一定都已得到过冷于冰的好处,所以,他们也不能不为冷于冰做点事情。

3.

夜。

星光暗淡,街上空无一人,冷风阴沉。

赵夕峰匹马奔出了城外,在夜色昏暗的林间小路上疾驰。临走前,冷于冰只吩咐了他一件事,将雄狮帮的二把手李暮给杀了!

理由是,李暮已被杨麟给收买了,杨麟与李暮合谋,想趁现在还未立帮主之际,一举将金鳞堂和雄狮帮的势力全都掌握在他们两人手上。这件事被雄狮帮的人发现,为避免出现内乱,又担心打草惊蛇被杨麟发现,所以才有人请冷于冰出手,而且杀李暮的时候,一定要神不知鬼不觉。

赵夕峰对这件事并没有过多追问,他甚至都没有问,要杀李暮的人究竟是谁。

因为他知道,冷于冰不喜欢别人问他太多问题,如果问得太多,不仅会令他反感,还可能会因此惹祸上身,像他这种人,最喜欢的就是少问多做的人。因为替他做事,有时就算是杀人,也甚至根本就不需要知道理由。赵夕峰本以为,他身后那个青衣人,就是这次请冷于冰杀李暮的人,但他怎么看,也不觉得那个人像是雄狮帮的人。

只不过有一点,他记得十分清楚,这个人的身高体型,跟他倒是十分相似。

但是此刻,他只想尽快先赶回竹秀的身边。

日间席上,杨麟的表情和说话的语气,总让他隐隐觉得有些不对,虽然他自信自己绝对没有哪里出过错,可他还是需要冷静下来好好思考下目前的情况。况且这次,去雄狮帮杀李暮也并不是件简单的事情,他要更谨慎,更需要喘息的空间,而能够真正令他安心下来透口气的地方,就只有那片美丽的湖泊,他心爱的女人所在的地方。

那里才是他真正的家,一个家里如果没有女主人,又怎么算得上是家呢?

客栈里灯火寥落,房客多数都已回去歇息了,燃着火光的厢房也只剩几间,其中一间就是冷于冰的。

他还没睡,桌上一壶酒,摆了两个杯子,一个杯子在他手里,杯中半酒,另一个杯子是空的,而那个青衣人还是戴着竹笠,影子般站在他的身后。看样子,他似乎是在等人,这么晚了,他还在等谁?

冷于冰慢慢啜了一口酒,悠然地望着自己手中的酒杯,徐徐说道:“你猜一猜,等下来的人会是谁?”

这句话他是对他身后那个青衣人说的,这个人从来都很少说话,不需要他说话的时候,他绝不愿也绝不会多说一句。对他来说,说话似乎是一件很费力的事情,冷于冰也很少跟他说话,他大部分时候都是只用行动来代替说话。但这个时候,冷于冰突然问他这样一个问题,他也只好实话实说。

他淡淡地道:“我猜不出。”

冷于冰道:“哦?”

青衣人道:“我只知道一件事。”

冷于冰道:“哪件事?”

青衣人道:“刚才,你不应该让赵夕峰去杀雄狮帮的人。”

冷于冰道:“为什么?”

青衣人道:“你让他去杀李暮,他却对这件事一点疑惑都没有。”

冷于冰道:“因为他替我做事,从来不问理由。”

青衣人道:“但他至少也已知道,杨麟和李暮已经联手,他们现在已是朋友。”

冷于冰道:“可赵夕峰和杨麟却并不是朋友,他们都只是分别在替我做事而已。”

青衣人道:“但是,赵夕峰在接受你命令的时候,却在想着自己的事。”

冷于冰道:“你看得出?”

青衣人道:“虽然他的神情淡若自如,但我至少还是能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他的心思有所变化。”

冷于冰忽然轻轻一笑,点点头,道:“看来,我的确没有选错你。”

他接着又道:“每个人都该为自己的事情多想想,这本就是一件很正常的事,也并不能证明什么。”

青衣人问:“你会不会看错赵夕峰?”

冷于冰却反问他,道:“日间杨麟说的那些话里带话,好像有点在怀疑赵夕峰的意思,你看不看得出?”

青衣人道:“莫非你也怀疑赵夕峰?”

冷于冰道:“怀疑没有用,杨麟并没有证据,而且我也只知道一件事。”

青衣人问:“哪件事?”

冷于冰道:“若真想成为我们的人,就至少该为我去杀一两个人,这道理你应该更清楚。”

青衣人道:“我也清楚,有时就算替你杀了人,也并不一定能够成为你的人。”

冷于冰道:“你的确很清楚。毕竟,替我杀人和对我忠心,这是两件不同的事。”

青衣人叹息着道:“只可惜,这世上真正忠心的人实在太少。”

冷于冰道:“所以我从来不期望别人对我忠心,因为就算再忠心的人,也会有背叛的一天。如果等这一天到来的时候,你才发现自己原来都想错了,到那时就一切都晚了,即使还活着,也必定活得痛苦,失败和悔恨的阴影也必定一直伴随。所以,我也绝不会给任何人有背叛我的机会。”

青衣人听着,听得很认真:“你的话,我一定会记住的。”

冷于冰道:“你最好记住。”

青衣人点点头,这句话他一定会记住,因为他也绝不想自己会有那么一天。

他现在似乎也已明白冷于冰的意思:“所以你也绝不会看错赵夕峰,哪怕他并不打算去杀李暮。”

冷于冰诡谲地笑道:“如果他真是这么打算的,那么,他就只有死在李暮的手上了。”

青衣人却完全没有想到这一点:“你是要让赵家和雄狮帮也相互争斗?”

冷于冰道:“雄狮帮在江湖上的威望虽然没有赵家高,但他们的势力却比很多门派都要广泛,两河沿岸几乎都有他们的帮众,铁王虽然死了,但他们的内部实力依然保存得很好,利用赵家可以很好的削弱他们的力量。”

青衣人道:“他们也很清楚,如果能一举将赵家击败,那雄狮帮在江湖上的威望就要比现在大得多了。”

冷于冰道:“而且,雄狮帮的中流砥柱现在正要找机会为帮派建功,谁能击败赵家,谁就可以成为今后的帮主。”

青衣人道:“这对雄狮帮来说,虽然是一场不小的挑战,但同时也是一个很大的诱惑。”

冷于冰道:“诱惑固然很大,况且这个挑战是赵家先发起的,所以他们不得不全力以赴,舍身一战。”

青衣人又问:“也就是说,李暮现在已经知道赵夕峰要去暗杀他了,他也定会做好准备,不会那么轻易让赵家的人得手?”

冷于冰点点头,笑道:“就算赵夕峰不先去找他,他说不定也会去找赵夕峰,毕竟没有谁愿意一直处在被动的地步。”

青衣人终于明白了,心中不禁暗暗佩服。冷于冰从来就没有信任过赵夕峰,他帮赵夕峰,甚至教他武功,也无非都是为了让赵夕峰这颗棋子,能够按照他的计划,走得更顺利些而已。

青衣人沉吟了半晌,才又问了另外一个问题:“所以,杨麟想要联合雄狮帮势力的计划,也不会成功?”

冷于冰冷哼一声,道:“他们每个人都想着,可以趁着这次白马山庄和落霞谷拼杀的机会,慢慢壮大自己的势力,以此来提升自己的地位,改变整个江湖格局。所以每个人都在为这场拼杀推波助澜,因为到最后,他们每一个人都会是获利的一方。”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对方削弱,自己便可以壮大,这本是谁都再明白不过的道理,每一个渴望得势的人,当然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趁机铲除掉自己的对手,巩固壮大自己的势力。

“这场战争的火焰是我点燃的,我将他们心中压抑已久的欲望勾了起来,让他们尽情地释放,自然也知道他们的动机和目的。”他一边给自己的杯中倒酒,一边缓缓接着道:“可有些人的欲望太强烈,往往会将火引到自己的身上来,这个时候,难免就会变成一件可悲的事情。”

青衣人不得不承认,一个人的欲望被压迫得越久,等到释放的时候,也就越强烈。但他也知道,这场相争获利最大的绝不可能会是其他人,因为这本就是他们蓄谋已久的一场策划,因为他们才是真正的自己人。

可直到现在,也没有人知道他们究竟是什么人,策动这场阴谋战又是为了什么。

4.

屋外风声呼啸怒号。

从紧闭的轩窗看出去,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外面的世界仿佛是有一群鬼魅在作祟,离乱人间。

冷于冰那张带着人脸面具的脸,在一烛灯火下看来,尽显阴森。尤其是在他闭上眼睛的时候,他耷拉下的眼皮一半黝黑,一半白的竟似透明,连包裹在皮下的眼珠似乎都将要显露出来,与他那张形象普通,毫不对称的人脸面具形成鲜明的对比。

此刻他就已经闭上了眼睛,似乎已显倦意。

沉寂令得青衣人有些不安,可冷于冰却永远都是那么沉着冷静,从来也没人见过他急躁焦虑的样子。正当青衣人准备开口的时候,房门“吱呀”一声,被轻轻推了开来。

一个相貌堂堂,高挑挺拔,身穿一件玄褐色大氅,背负一柄长剑的男子走了进来。

青城派的人,无论走到哪里,身负的长剑永远都不会离身。

青衣人没想到,来的这个人竟然是甘长鲸。

就连冷于冰也差点以为,来的会是另外一个人。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甘长鲸慢慢在他对面坐了下来,自己倒了杯酒,一口喝完,才轻轻松了口气。

“你以为来的会是他?”

冷于冰也毫不掩饰:“已经这个时候了,我想,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甘长鲸却一脸不屑地道:“绝不会有这种可能。我要杀他,就跟杀鸡一样,只不过要将一只能够活蹦乱跳的鸡,杀的像是被充满仇恨的人所为,多少总还是需要费点功夫的。”

冷于冰忽然笑了,他站起来,拍着青衣人的肩,道:“你刚才不是想知道,杨麟的计划会不会成功吗?”

青衣人点点头:“我现在知道了。”

一个人想要获得成功虽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只要肯努力坚持,找对方法,总还是有机会的。但如果,这个人若是死了,那机会就轮不到他了。

死人是永远都不可能成功的。

甘长鲸的声音平静,就像是在说一件口口相传的故事:“杨麟私下联合雄狮帮,想独自壮大势力,正好被白马山庄的人撞见,他们为报当日围攻山庄之仇,将杨麟和他的手下,以及雄狮帮的密探共四人诛杀在城外。”

冷于冰却问:“我记得他们好像总共有五个人。“

甘长鲸道:“所以,总得留一个活的回去报信。”

冷于冰微微一笑:“很好,这件事想必明天就会传遍江湖了。”

甘长鲸点点头,又淡淡地道:“我的人马已经集结好了。”

冷于冰似乎有点意外:“你已准备行动,不打算等他们两帮的人了?”

甘长鲸自信满满地道:“我做这件事完全是帮你铲除后患,并没打算靠他们一起来发动,因为我已收到消息,白马山庄这次已经出动了全部主力去攻打落霞谷,若是等他们两帮商议决策后再行动,恐怕就要贻误战机了。”

冷于冰明白了,他后面这句话才是真正的意图,青城派和白马山庄历来就有宿怨旧仇,甘长鲸这次是打算独举他们青城派之力,一雪前耻,借此来扬他威名。

“我也已经收到白马山庄这次倾巢出动的消息,这的确是一次不可错失的良机。”

他不等甘长鲸开口,紧接着又道:“既然你替我铲除了杨麟这个野心小人,这次的行动,需要我为你做什么?”

甘长鲸的眼睛亮了:“果然快人快语,我只需要先生牵制住他们在落霞谷的主力,让他们无暇回防,三天时间,我便可以踏平白马山庄。”

其实,若是一座空城,又何须三天时间。

冷于冰笑道:“果真是英雄所见略同,白马山庄的人进入落霞谷后,只等他们拼个鱼死网破,我们的人便会在那里将他们一举歼灭。”

甘长鲸也大笑:“还是先生棋高一着,原来早就安排好了一切,我又何需再有后顾之虑。”

“既然如此,我这一杯敬青城派所有兄弟旗开得胜。”

“不敢,不敢!该是我敬先生马到功成,事成之后还请先生为甘某多美言几句。”

“那是自然,朝廷绝不会忘了甘兄的功劳,到时你我自然是加官封赏,你们青城派从此也将是真正青云直上了!”

“哈哈哈,谁又会想到,我们青城派早已经投效朝廷了?”

的确没有人想到,冷于冰竟然是朝廷的人。可他既不是公门中人,也不是为了缉拿凶手,又为什么要处心积虑策动这场纷争?而且他对江湖上的事,特别是对落霞谷和白马山庄,为什么会有如此之深的了解?

只有青衣人知道,他就是当年朝廷派出去刺杀石舞阳的那批杀手当中,唯一存活下来的一个。

5.

日已东出,第一道阳光从窗纸透进房间的时候,赵夕峰就醒了。

他并没有回去,而是在离他家最近的一个小镇上,找了个简陋的客栈住了一晚。

一来,他想确认这一路上到底有没有被人跟踪,他要确保回到竹秀身边的时候,是安全的,是不需要戒备的,他绝不能将危险带到她的身边。二来,他出发之前就已飞鸽传信,让人去杨麟所说的那个青阳镇,探一探杨麟是不是真的已安排了人,在那里等着燕承雪他们,因为这个消息对他来说是很重要的。

至于雄狮帮那边,他根本就还没做任何打算,对付一个人之前,他一定要做好万全的准备,可是对李暮这个人,他还一点都不了解,所以他现在干脆连想都不去想这件事。

客栈简陋,吃食也很简单,一盘面饼,一壶白茶,赵夕峰坐在正门口的右侧,一边吃一边注意着外面路人的情况。小镇上的人口本就不多,这家客栈刚好靠在牌坊的路边,任何进出这个镇子的人,都要经过这个路口,只要有形迹可疑的人,赵夕峰一眼就能看出来。

虽然这个镇上绝大多数都是老幼妇女,质朴单纯,但他仍然还是一样的谨慎。

路上忽然有马蹄声传来,一个风尘仆仆的赶路人,一身灰色束身劲装,在客栈门口陡然停住,跳马下来,径直走进客栈。

他的神情也很匆忙,显然他只是途径这里,还要继续赶路。他从赵夕峰身边走过,也没有多看他一眼,只跟掌柜要了三样东西:大饼,水,马料。然后就结账,出门,打马继续赶路。

但是,赵夕峰的手边这时却已多了两张纸条。

“杨麟已死,皆传白马山庄所为。”

这就是第一张纸条里的内容,赵夕峰万没想到杨麟竟然死了。

他回到房间,还没有打开看另一张纸条里的内容,因为杨麟的死实在太突然,也太不应该在这个时候了。他细细思索着,这件事若真是白马山庄所做的,那么对他来说,也并不是件坏事,甚至对他的计划还起到了一定的帮助。

但他转念又一想,以白马山庄此时的处境来看,却不大可能会在这个时候再主动去结仇金鳞堂,这对他们来说,绝对是有害无益的事情,如果他是庄主,现在就绝对不会让人去干这件事。

他愈想愈觉得此时有点蹊跷,如果杨麟的死是另有其人所为,那么这桩嫁祸最大的可能会是谁?冷于冰现在已掌握了所有的主动权,他是不是会打算杀人灭口,铲除掉身边的心腹之患?如果杨麟也不被冷于冰所信任,那么下一个又会是谁?

想到这里,他忽然从凳子上跳了起来,飞奔到马厩,换了匹精力旺盛的高头大马,猛力几鞭甩在马屁股上,叱喝着狂奔出了小镇。

冷于冰若要对付一个人,通常都会从这个人身边最重要的人开始下手,他如果要一个人死,也一定会先让这人尝尽痛苦之后,再死。赵夕峰非常清楚冷于冰的手段,更清楚他若是想找一个人,不管这人在哪里,他都一定会有法子找得到。

赵夕峰恨不得胯下的马能够再多生出四条腿来,速度能再快十倍,此刻他只希望他所想的都是错的,他只希望竹秀一定是安全的。

6.

仙泪湖。

一大片清澈蔚蓝的湖水,水面平滑如镜,杨柳枝条垂落到水面,还是那样嫩绿,这里仿佛永远也感受不到寒冬。

落日的余晖,酒一般醉人。

赵夕峰已没有心情欣赏眼前的美景,胯下的马累得气喘如牛,身上鞭痕累累,四肢乏力。

他豹子一般跳下马,朝湖边的小屋飞奔过去,手心却已满是冷汗。

屋外有一片修缮好的园地,种满了嫣红的杜鹃花,一个身穿碎花青布衣裳的女子,正低着头在浇花,风吹花香,一切都是那么安宁平和。赵夕峰所想的果然是错的,他狂奔乱跳的心终于稍稍平静了些。

在浇花的是小青,她本就是竹秀的姊妹,一直都在这里跟竹秀作伴,她的身形也很柔美,高矮虽然都跟竹秀差不多,但赵夕峰还是一眼就能认出来。看到小青悠闲地在浇花,说明竹秀一定过得也还不错。

赵夕峰心情安定,脚步也缓和了下来,慢慢走去过。

小青听到身后忽然有脚步声传来,惊的连手中的瓢葫芦都掉了,一转身,就看到了赵夕峰。

“公子……你……你回来了?”

赵夕峰知道她的性格要比竹秀柔弱胆小得多,见她眼中充满惊慌,既觉好笑又是疑惑。

“是不是我突然出现吓到你了?“

小青闭着嘴,摇了摇头。

“秀儿呢?”

小青不敢看赵夕峰,却嚅嗫着道:“姐姐她……”

小青的脸忽然涨得通红,眼睛中竟已有泪水流了出来:“公子……你怎么不早点回来?”

赵夕峰见她忽然发急,自己更急了:“她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

“她没有生病,只不过的确有点不舒服。”

这句话不是小青说的,而是一个男人的声音,这声音居然是从屋内发出来的!

赵夕峰心头一怔。

只见一个狮鼻阔口,略显肥胖却一身傲气的中年男人,缓缓从屋内走了出来。

竹秀也紧紧跟在他的身后,面色惨白,因为他的背后还有两个人,两把刀。

两把杀人的凶刀,交叉架在她白皙稚嫩的脖子上,仿佛只要稍稍一用力,就会将她的脖子像切豆腐一样切断。

赵夕峰的瞳孔突然发大,紧握着拳头,脚下却一动不敢动。

“我说的是不是没有错,”中年男人狞笑着问赵夕峰:“她现在这个样子,是不是有点不舒服?”

赵夕峰冷冷地看着他:“如果有两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我也会不舒服。”

中年男人忽然沉下了脸:“赵夕峰,我们已在这等了你两天了。我知道你是个明白人,所以你最好像现在这样站着,最好一步都不要动,特别是你的手,如果胆敢妄动一下,我保证她立刻就会死在你面前。”

赵夕峰没想到这个人不但认识他,也早已知道他最擅长的就是暗器,所以对他的防范也早已有了充分的准备。可是,他却完全不认识这个人。

“你到底是什么人?”

中年男人又冷笑一声:“原来你还不认识我。”

赵夕峰道:“我与阁下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抓她?”

竹秀的脸色惨白如雪,虽然她看赵夕峰的眼神还是那么温柔,可他知道,她现在心中一定害怕得要命。他更知道,他现在必须要更冷静,更沉着,否则非但救不了竹秀,反而随时都会害她死在这两把凶刀之下。

中年男人又是冷笑:“你的确与我无冤无仇,你只不过想要杀了我。”

赵夕峰问:“我既不认识你,又与你没有仇冤,我为什么要杀你?”

中年男人道:“你或许并没有想过要杀我,可是却有人要你来杀我。”

赵夕峰恍惚间,似乎已经明白怎么回事了,原来冷于冰果然还是不信任他,原来他早就安排好了一切。

“难道,你就是李暮?”

“我就是。”

李暮怒目嗔视:“我只问你,你是不是已打算要来杀我的?”

赵夕峰看着他,还没想好怎么应付他这句话,他一直在寻找机会,可他也发现,在这种情况下,实在很难找到一个更好的机会,对方已经占据了所有的优势和主动,若想竹秀有命活着,他就根本不能动一下。

李暮还没等他开口,忽又笑了笑:“抓贼要抓脏,你还没有对我动手,我也并没有抓到你的证据,只要你肯承认你们赵家都是敢做不敢认的小人,你也可以说你并没有打算要杀我。只要你说,我马上就可以放了这位姑娘,我李暮虽不是君子,可言出即行却是从未失信过任何人。”

赵夕峰相信李暮不是个出尔反尔的人,如果他真是那种奸诈小人,他完全可以先杀了竹秀,然后埋伏在这里将他暗杀。或者,直接用竹秀的命来威胁他死在竹秀的面前,可他都没有这么做。

像他这么傲气的人,一定不愿意使那种卑鄙的手段,或许他更想挫一挫他们赵家的锐气,跟他做一次真正的决斗。

现在这正是最好的机会,只要赵夕峰按他的条件承认,至少竹秀的安危就能够解除了。

可赵夕峰却并没有这样做。

他就算被所有人看不起,也绝不能被他自己的女人看不起,他绝不能在竹秀面前承认自己是个胆小怕事的人。哪怕是死,他也不能。

他凛然道:“我们赵家的名誉怎能因我一人而毁?我赵夕峰敢作敢当,我们赵家的人也从来都不是贪生怕死之辈,所以,我只能告诉你,确实是有人要我去杀你的。”

李暮大笑道:“好,够爽快!”

他蓦然回头瞪了竹秀一眼。

“所以,你也不打算捡回这个女人的命了?”

赵夕峰道:“要杀你的人是我,并不是她,你要对付的也只是我一个人而已,她对你来说根本没有一点威胁。”

李暮问:“你可以为了这个女人去死?”

赵夕峰道:“我可以,只要你答应不伤害她们两个人,我的命你随时都可以拿去。”

李暮道:“这个交易很公平,只要你死了,她们对我本就毫无威胁,我又何必多杀两个无辜的人。”

赵夕峰突然笑了起来:“你认为只要我死了,就真的没人对你有威胁了?”

李暮哼了一声,道:“你以为我们雄狮帮,真的会怕了你们赵家不成?”

赵夕峰叹息着摇了摇头:“你难道一点都不想知道,这次究竟是什么人命我去杀你的?”

李暮只知道,这次给他通风报信的人,自说是杨麟的手下,虽然他心知与赵家素来没有恩怨,可也想不出有什么人,能够指使赵夕峰来杀他。

所以他只是反问,道:“难道不是你们赵家的人?”

赵夕峰道:“你也很清楚,我死了之后,赵家和雄狮帮是不是必定就会要大动干戈?”

李暮道:“你死在我手上,赵家当然不会善罢甘休,如果我死在你手上,雄狮帮也更不会就此作罢。”

赵夕峰道:“没错,的确是这样。”

李暮一时还不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

赵夕峰又接着道:“可你有没有想过,赵家和雄狮帮素来毫无恩怨,却为什么突然要变成刀兵相见,你死我亡?”

李暮问:“你说是为了什么?”

赵夕峰道:“如果雄狮帮跟赵家火拼,势必会变成两败俱伤的局面,这是不是你想看到的结果?”

李暮似乎已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想说,有人希望我们两方相斗,等到鱼死网破后,这人好坐收渔利?”

赵夕峰点点头:“我也是直到现在才想到。”

“那么我就还有两个问题不明白,”李暮的眼中露出刀锋一般的光芒,他问:“第一,你为什么之前没有想到?”

赵夕峰昂首直言道:“我之前没有想到,是因为我原本就没打算真的要去杀你,否则我又怎会连你是谁都不认识?直到你来了这里之后,我才慢慢想明白这个问题的。”

李暮双眼紧紧地盯着他,看了半晌,又问:“你没有骗我?”

赵夕峰道:“你如果觉得我是在骗你,为何不现在就将我杀了?”

李暮又看了他很久,心中的防备果然已渐渐放松,他已经开始相信赵夕峰的话。一个正直磊落的人,总是比较容易相信别人也是正直的,只要对方所说的是合情合理。

所以,他向前走了几步,慢慢靠近赵夕峰,接着又问出了他的第二个问题。

“你可以告诉我,究竟是什么人,能令你赵三公子也甘愿受他驱使?”

赵夕峰仰面向天,忽然长长叹了口气,仿佛胸口积聚着满腔的压抑和闷气无法释放。他一声长叹后,目光落到了竹秀的眼中,一种从未有过的悲悯和痛苦,竟是竹秀第一次从他眼中所看到的,她突然觉得赵夕峰比她想象中要可怜得多。

他的眼神忽然躲开竹秀,忽然又变得像鹰一般尖锐,但他的语气却还是那样平淡,甚至带着丝丝无奈。

“因为这个人比我厉害太多,而我直到现在还没摸清他究竟是什么来路,我要报仇,就只有先任他驱使,得到他的信任后才有机会。”

“这个人叫什么名字?”

“他的名字……”

赵夕峰这句话还没说完,突然间数十点寒芒爆射,寒光在夕阳下闪烁着萤火般的金色,等到李暮刚看清寒光的时候,一声惨叫随之而来。

寒芒是从赵夕峰的手上发射出去的,是他最擅长的暗器,梅花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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