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一出折子戏

等邹珥睡醒，今天又是一个崭新的一天，他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旁边的赵景轶睡的还正香，一点都没有今天要演出的紧张感，惹得邹珥很是不爽，直接一脚就把他给踢醒了。
“你还给我睡？”
赵景轶被他吓得猛地跳了起来“别踢了别踢了，这不就醒来了嘛……”
“还不快去洗漱！一会就得赶去戏院子了。”
“是是是。”赵景轶应到“什么都听您的吩咐我的大少爷。”
邹珥的脸一下没绷住，笑了出来。
今天这一场演出是邹珥和赵景轶一同策划的，大家这段时间也是紧巴着裤腰带过日子，虽然演出的戏院子不大，但还是来了好多的人。
赵景轶往前面一指，邹珥抬头看去，只看到蝇头小字上面写着的是他们的艺名和庆阳班的名号“瞧，我们的大水牌!”
赵景轶从小学艺，对文字学习方面可以说是一窍不通，只学会了自己名字，便走上前仔细辨认。
这“水牌”写上每天的剧目戏码，演员名单。
赵景轶一眼一找就找到了自己的名字，便满心欢喜的跟邹珥炫耀“这是“我’的名字!”
邹珥也找到了，但他显然没有赵景轶那么激动，但心里的紧张还是克制不住的。
今晚的压轴大戏是“霸王别姬”。
邹珥盯着水牌上看，细意端详，今天早上闹的不愉快，马上置诸脑后忘的一干二净。
“哟，怎么把我的名字搁在前边啦?”邹珥掩饰着自己的暗喜。
赵景轶也没介意:“今儿个你是角嘛，没关系。我在你后边挺好!”
邹珥听了这话，有点反应，往他脑门上一戳“什么前边后边的，缺德!”
赵景轶被他轻责，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了“我让你的我咋就还缺德了呢?”
虽然平日里看起来是邹珥照顾赵景轶多，但是其实赵景轶做的让步更多，他总是照顾他的，又有什么好计较的呢？
他们本来就是两个不同的人，但好在有了各自的包容才能一直好到现在。
两个人 一块出科，一块苦练，现在熬出来,谁的名字排在谁的前边，在他心目中，并不重要，反正一生一旦，缺了谁也开不成一台戏。
邹珥还是觉得气不过伸手打了他一下“我才没这个心呢!”
“我倒有这个心呀，”赵景轶豪迈地拍拍他瘦削纤纤的肩头:“你不叫我让， 我才会生气。”
邹珥摆了摆手“你少来了，行吧我要先去化妆，你先随便去看看。”
赵景轶点点头，走到门口正在帮忙发传单的李伯面前问：“今天的入场率怎么样？”
李伯挺高兴的，笑得合不拢嘴“非常好，检票那边都忙不过来了，毕竟发了那么多的传单。”
赵景轶关顾四周，看到人山人海数不尽的人头，打心尖里觉得高兴“真是期待一会的戏啊！”然后转头对李伯说“真是不好意思麻烦您了，实在是我们人手不够。”
“没事，反正今天姚元白老师出去了，我在家里也没有事情可以做。”说着就把赵景轶推到里屋里“好了，人气角色要是被人看到就不好了。”
“我哪里是什么人气角色啊，今天邹珥才是主角。”赵景轶接过李伯给的水衣子穿上“不过不自己办一场演出不知道自己是有多渺小，能动的资金实在是太少了，今天的群演和奏乐都是我请来的朋友。”
赵景轶和李伯走到戏台子上，掀开幔布的一小条缝隙“虽然场子很小，但是有那么多人冲着我们这帮小年轻而来，真的让人很开心啊，真想让他们每个人都满意而归啊。”
“是啊。”李伯附和道。
戏班主从后面有了出来，一见二人，赶忙迎上:“老师，池座子汪洋江海的，都伸着脖子等呐!”
赵景轶摆了摆手，踏着大步回后台去了。这人武生演多了，不知不觉地以为自己是“力拔山兮气盖世”的项羽。
走到后台却发现一群人站在门口，赵景轶有些好奇的问“怎么了，你们都不进去吗？”
他们朝赵景轶指了指里面，他靠近了些，只听到里面传出两个人，一男一女的说话说。
“好了吗？”男的说。
女的摇摇头“现在还没好啦，不可以说话先噢。”
赵景轶微微有些惊讶，因为里面这两个声音他都很熟悉，他知道邹珥会在里面，但是没有想到毕雅也在。
“虞姬可是一个能文能武倾国倾城的女子，我一定要帮你画的漂亮。”毕雅最后帮他涂了个口红“好了，完成了，真的好漂亮啊……”
扮好相的邹珥古典的身段有着妖精的曼妙，秋水似的眼神洞穿你的心门，化骨的温柔隔着几个朝代咿呀一声，颠倒众生一波三折的剧情，说着别人的故事，逢场作戏，他却流着自己的眼泪，戏里的虞姬死了一回又一回，爱恨别离一场无量的怨醉。
赵景轶一时间好像是看呆了，但是立马就反应过来，笑着对他说“你这一脸狐狸媚样。”
“你好过分噢！”毕雅生气的反驳他。
今天的毕雅并没有容妆艳抹，一头长发放了下来，倒像是个邻家小姑娘一般，生气起来还怪让人喜欢的。
邹珥瞪他一眼“你再多说一句？你这个卷毛狐狸。”
赵景轶也不生气帮他带上盔头“以前就知道你唱旦扮相好看，没想到今天会这么的好看，这下客人看得肯定会更高兴的。”随便帮他理了理身上的戏服“我顺便还叫上了上次在你咖啡店里看上你的那些大姐姐们。”
“我都还没有告诉过他们呢……”邹珥抱怨。
“早都暴露了好吧。”赵景轶说着边打量他，不禁笑出声来。
“又怎么了你？”要不是已经染了手邹珥现在肯定直接就把赵景轶的脸给扯烂。
“没什么，之前觉得今天肯定会是一出好戏。”
催场的满头是汗，在角儿身边团团转“哎哟各位爷，就别聊了，这戏马上就要开演了，抓紧点时间吧！”
上好妆的虞姬起身给霸王作最后勾画，成了邹珥一直以来过程中的一部分习惯。
扮好相的霸王黑亮垂直的发，斜飞的英挺剑眉，细长蕴藏着锐利的黑眸，削薄轻抿的唇，棱角分明的轮廓，修长高大却不粗犷的身材，宛若黑夜中的鹰，冷傲孤清却又盛气逼人，孑然独立间散发的是傲视天地的强势。
密锣紧鼓正催促着，一声接一声，一下接一下。
扮演马僮的，早已伫候在上场门外，人微言轻，不响。
催场的向场上吩咐:“码后点，码后点。”回头又谄笑“赵景轶老师，这‘急急风’敲了一刻钟了啦!”
“我先来一嗓子，知道我在就行了。”赵景轶好整以暇，对着帘外运足了气，长啸一声。
台下闻声，马上传来反应:“好!好!”
掌声在等着他。
终于赵景轶起来了。马僮自上场门一跳一翻，先上，戏于此方才开始。
池座子人头涌涌。
穿梭着卖零嘴的、卖卷的、递送热毛巾的、提壶冲水的……坐第一排的爷们， 还带着自家的杯子和好茶叶，瓜子和蜜饯小碟都搁在台沿，方便取食。
更体面的包了厢座，还有的人甚至带了望远镜，一为了一睹邹珥芳容。
毕雅特意坐在了上头，接过李伯给的望远镜，津津有味的看着，一个服务员给沏了好茶，里面还飘着朵白牡丹，但是她此刻完全没工夫，只被舞台上的人吸引着。
邹珥还在后台边上候着，有一下没一下的开合着扇子。
赵景轶从身后凑到他的耳边说“你看起来很紧张啊。”
“那不是废话吗？这是我第一次和你唱对手戏，更何况来的客人还那么多。”邹珥回头看了他一眼“景轶，我看我还是回去吧。”
“喂喂，等等。”赵景轶连忙把他拦下“没事的啦，虽然这出戏我没有怎么练过，但是你不是已经练过很多次了吗还怕什么？你一定可以的。”
邹珥掩着面，开始使起了小性子，脸上还冒着细细的汗珠“衣服又重穿的又难受，这样下去万一我吐在舞台上怎么办啊……”
“没事的。”赵景轶安慰他说“今天的你非常的完美，无可挑剔，你就是这里最棒的主角。上台之后你先环望四周一圈，你就会发现大家的目光都会被你所吸引的。”
赵景轶往他的肩膀上拍了拍为他打气“你又不是第一回唱戏了，少爷，你也该应该下点决心了，就当是被附身了，让大家都看看你这张狐狸脸，这样他们就会被你给带着走了。”
大红幔布一拉开，灯光刺得邹珥有些不适应。
他回头低声朝赵景轶说道“那句狐狸脸是多余的。”
赵景轶笑了笑没有说话。
霸王末路了:“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 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邹珥的虞姬念白:“大王慷慨悲歌，令人泪下。”
伸出兰花手，作拭泪、弹泪之姿，末了便是:“待贱妾曼舞回，聊以解忧如何?”
他借着余光看向观众席，果然每个人都被他所吸引，跟着他的一举一动在走，他的心情顿时有些微妙，眼眶微微有些红了，不知道是因为戏还是因为人。
项羽答道:“如此说来，有劳你了……”
她强颜一笑，慢慢后退，再来时，斗篷已脱，一身鱼鳞甲，是圆场，边唱二六，边舞动双剑。
“劝君王次酒听虞歌,解君忧闷舞婆娑。赢秦无道把江山破，英雄四路起干戈。自古常言不欺我，成败兴亡一刹那。宽心饮酒宝帐坐!”
一个濒死的女人，尽情取悦一个濒死的男人。
大伙看得如痴如醉，戏中的人也同样醉了。
邹珥感受着周围人的视线，他的心情格外的高涨，那些视线好像沿着空气，沁到了他的骨子里，令他有些呼吸困难。
毕雅以扇敲击，配合板子。“唔，沈贰少爷唱得可不错!”
“是啊。”李伯在一旁笑着应和。
毕雅点点头，又若无其事地听着戏。
她在包厢俯视舞台，整个舞台，所有角色，就处她掌心。“她”在涮剑，人在剑花中，剑花在她眼底。
悲一喜一抖袖，一跪一拜一叩首。一颦一笑一回眸，一生一世一瞬休。
那般惊艳，却也那般叫人心疼。
一出纸醉金迷闹剧， 一袭染尽红尘的衣， 唱罢西厢谁盼得此生相许。
他是花脸,他是青衣;他的坚数,他的逼柔;他的唇吻轮靡刚凝国,他的眼角眉梢爱意满溢:他是吃吃蚁横的霸王,他是从一而终的虞姬。
一出戏演罢了，可是生活还是要继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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