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傀儡翁
台下。
一众外门弟子悉数到场，与丫鬟、老妈子、捕蚌的老师傅等等，一齐击掌喝彩，顿时场面热闹非凡。
这场面，温馨而尴尬。
与李青来这里之前所设想的全然不同，他还以为崇山阁外门每个地方都如之前遇到的，阴暗冷血……
也许是风清阳的原因吧，也可能恰好其余外门弟子们都是性格朴素之辈。
“林婆婆，今天把后院关的那头灵山虎杀了，所有人饮酒共宴！”
风清阳朗声高呼，众人顿时一阵欢呼，纷纷道谢。
恭维的话不绝于耳。
灵山虎，前阵子风清阳二十颗灵珠换了两头，一直养在后院。
灵山虎的排骨肉，一直是风清阳的最爱。
今天的戏唱得高兴，竟舍得直接杀了一头，与众人一齐分享！
“小白子不错，晚上匀你一条大排骨！”风清阳笑盈盈道。
一身白纱长裙，美得婉约自然，看得他差一点点心跳慢了半拍。
“无量天尊，这日子什么时候能到头！”
李青一拍脑门。
天色微暗。
庄园中升起了篝火。
后厨纷忙，一盘盘美味佳肴流水般端上。
清阳庄的众人开始载歌载舞，饮酒高歌。
今天是个丰收年，灵蚌场的产出比往年多出三成，年底的例钱也要往上涨一涨了，所有人喜笑颜开，脸上全是盈盈笑意。
风清阳弹着心爱的古筝，一切显得那么和谐宁静。
雪花一片片飘落，却落不进人声鼎沸、热气蓬勃的院子内。
这悠然的情境，当年李青在家中的庄园也享受过。
李青放下酒杯，微微叹了一息，遥望着极北的方向。
一年多了，不知此刻的盛京，是否也是这样的雪景？
“也不知我做得对不对，希望不要牵连太多人吧……”他低声喃喃。
“小白子，过来吃排骨了！”风清阳呼喊声传来。
酒过三巡，众人都有些微醺。
李青袖子擦去嘴角的酒渍，忽道：“有酒无故事，总觉缺点什么。不如我给大家讲一个故事吧。”
“好呀白哥儿！你的故事绝对精彩，快说快说！”刘二斤连催促，称呼也从李师弟成了白哥儿。
只见李青望着篝火，微微出神，缓缓道：“这是一个穷困潦倒的傀儡翁，和他相伴一生的木偶的故事。”
“讲故事之前，还要借风师兄的古筝一用。”
“好…吧。”风清阳迟疑看了他油腻的双手一眼。
‘嗒’
李青转身来在古筝前坐下，一手按在弦上，一手轻轻拨弄。
“此曲，名牵丝戏。”
脸上不禁闪过一丝无人看到的羞赧。
周围安静了下来，只闻风雪沙沙之声。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李青吐了口气。一声字正腔圆的青衣戏腔，突兀出口。
众人心头一震，瞪大了双眼
拂袖轻拨，古筝之声叮咚作响。
“嘲笑谁，恃美扬威”
“没了心，如何相配”
温婉清脆，珠圆玉润的女声，自他的口中传出。
柔媚的歌声响彻院子。
雪花片片飞舞飘落。
所有人怔怔发愣，痴傻望着李青，和他身前的古筝……
不敢相信，一个刚阳的男子，是如何发出这比寻常女子还要柔美的女声。
“盘铃声清脆，帷幕间灯火幽微”
“我和你，最天生一对……”
风清阳朱唇微张，酒水点点散落衣襟，这辈子第一次如此失态而不自觉。他简直无法想象，除了戏腔外，一个人的声线居然能如此转变，由男变女，完美自如。
一个前所未有的领域向他开启。
“他们迂回误会，我却只由你支配”
“问世间，哪有更完美……”
李青继续唱着，屈指轻弹，语调一转，
缠绵悱恻的戏腔，扑面而来：“兰花指捻，红尘似水。”
“三尺红台，万事入歌吹……”
“唱别，久悲不成悲，十分红处竟成灰”
“愿谁记得谁，最好的年岁……”
戏腔婉转自然，满满女声的温婉柔媚，却又不失一丝英气。
风清阳连咽口水，目不转睛。
刘二斤下巴脱落，双目呆滞，面貌狰狞。
而周围其他人，也早被震得神思麻木，甚至有人张着嘴，口水不慎滴落而不知。
“你一牵，我舞如飞……你一引，我懂进退……”
“苦乐都跟随，举手投足不违背”
“将谦卑，温柔成绝对……”
一声声温柔又凄悲的词曲，将木偶傀儡的一生娓娓道出。
众人仿佛看到，一个年轻人专注操弄着彩绘艳丽的傀儡，渐渐鹤发丛生，满面皱纹，慢慢成为一耄耋老翁。
画面跃然眼前。
李青语调一转，又是挠人心扉的戏腔：
“风雪依稀，秋白发尾”
“灯火葳蕤，揉皱你眼眉”
“假如你舍一滴泪，假如老去我能陪……烟波里成灰，也去得完美……”
凄婉的故事，随歌词一一浮现眼前。
大雪纷飞。山间老庙，少年郎与老翁同坐烤火。
少年郎请愿，老翁允之。
盘铃声响起，木偶顾盼神飞，虽妆绘悲容而婉媚绝伦。
一曲终了，老翁怔怔出神，忽悲怒：平生落魄，尽傀儡误之。而今大雪寒天，冬衣难置，一贫至此，不如焚之。
少年郎止而不及。
忽见火光中，木偶婉转而起，肃拜揖别，姿若生人，绘面泪痕宛然。
木偶一笑迸散，没于篝焰，予人一夜温暖。
火至天明方熄，老翁掩面嚎啕。
李青的声音有些低沉嘶哑，不知不觉又恢复了原本的音色，缓缓述出故事的最后一段。
众人涩然，听懂的人只觉心中堵着什么，听不懂也人也被闻所未闻的奇曲震骇，久久回味不能回神。
“此曲，是那老翁弥留之际懊悔所作吗？”风清阳手背悄然抹了下眼梢，轻声问道。
“不，是一画舫歌姬所作，传闻她是那木偶转世为人，夜里几度梦回而作。”
李青回答。
风清阳又不甘心地问：“那歌姬呢，真的忘了老翁吗？”
“忘了吧，转世为人，又怎会记得前尘往事呢？”
李青微微一叹，“也许，一切只是后人臆想杜撰吧。”
但是，谁又能保证幻想中的事物不能成真呢？
“这曲子，我想学。教我！”风清阳定定看着李青的双眼。
“好。”
李青缓缓点头。
这是一个特殊的雪夜，清阳庄的人酒足饭饱，又被李青的奇曲折服。许多年后，许多人都能清晰回味起，那一夜的心旷神怡、淋漓畅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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