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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仲玄


“十三年前,秦淮河边,是你吧?”

        仲玄看着她,眼睛里透着一股沉静,完全看不出她此刻在经受在什么样的疼痛。

        她并没有刻意隐瞒:

        “是我。”

        桑鬼得到这个她早知晓的答案之后,笑了笑,很难说她那个笑中有多么复杂,就像是错过了曾经在那个洒着光的秦淮河冬日上度过的青春年少。

        但很快她又恢复了原本的样子,她说:

        “你去我那里养病吧,你的身体太差了,去我那,保证让你变回以前。”

        以前以前这个词很微妙,很容易让人想起来那种光亮的,掺着轻松的笑的,朝夕相处的岁月。

        仲玄轻轻摇头,以示拒绝,桑鬼摸着她的衣摆,并不意外这个回答。

        “那你去我那里坐会儿,我给你弄点药,就坐一会儿,我虽然不懂医术,却是知道一些药理的。”

        桑鬼没有学过医,但常年和蛊虫之类的东西打交道,确实知道一些药理。

        仲玄本来不会拒绝的,可是她和青州郊外那个和孤女相依为命的渔夫有了约定。

        桑鬼抿了抿唇,看着仲玄那苍白的脸色,忽然觉得有一点难受,她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很久很久了,那种心脏有点抽痛的感觉,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你不必担心我,我的身体我自己有数。”

        仲玄不希望有谁因为她的身体担忧甚至难受,这会让她觉得可悲,真的,可悲。

        因为是刚刚想起十三年前发生的事,桑鬼总是不由自主地将仲玄和十三年前的少年做对比,她晃了晃神,青色蛇纹面具仿佛就在眼前。

        仲玄看桑鬼那个样子,叹了一口气,抱起她,示意苏久安跟上。

        桑鬼忽然问:“当青州太守很忙吗?”

        “公案上还有公函七尺。”

        七尺桑鬼默默想着,这似乎比两个现在的她还高。

        “太守这么忙啊难怪你身体不好。”桑鬼叹了一声:“以前你可闲了,随便遇到一个人也愿意为她耗上半天。”

        其实仲玄一直很忙的,只有十三年前她得了空,却又被人骗了三年。

        “不能聊点什么吗?”

        “什么?”

        “十三年前秦淮河流了十余丈的鲜血,我是怎样逃出了刀光剑影,坐在船上生死不明。”

        桑鬼感觉到抱着她的青年呼吸粗重了片刻。

        “你忘了?”

        桑鬼知道自己应该是忘了某些非常重要的事情。

        仲玄恰好已经走到了这座府邸的门口,那些马车前面赶车的马她曾经见过,是一匹很有灵性的好马,原本在前面的掩面女子有些驾驭不住,但是在仲玄等人靠近时,它不知道察觉了什么,本最是桀骜的青玉骢轻易屈服了新的主人。

        身着黑衫的掩面女子有些意外,又觉得应该是自己主人身上有什么能让牲畜听话的蛊虫,于是没有说什么。

        仲玄把桑鬼抱上了最前面的马车上的车架上,侧了侧身,青玉骢轻轻踱了几步,瞧着有些紧张,掩面女子紧了紧缰绳,不知道它又发什么疯。

        仲玄把桑鬼抱上了马车车架上后,仿佛不经意地碰了碰青玉骢的马身,安抚住它,省的等一下它真的发狂,她向掩面女子礼貌地点了点头,就问桑鬼:

        “我护卫的剑?”

        “送到你府上了。”

        “”

        “你不上来?”

        仲玄看着她,此时天已经很黑了,只有那张扬的马车内亮如白昼。

        桑鬼还是亦清的时候,可能因为父亲来自蛮夷,明眸皓齿,面容姣好,就算现在习了化骨诀变回了三岁的样子,看着也是粉雕玉琢,在这奢华的马车内,她看起来精致漂亮。

        当年孤注一掷的少女,已经获得了对她勇气和坚韧最好的回报。

        不像她啊,深陷囹圄,一无所得,以假面目示人了大半生。

        ----这江湖之人呐,谁不是有些秘密埋在身上。

        谁不是有他人见不得的模样。

        但谁又不是有着或许不被看见的光。

        心怀一丁点的希望,也能奋烈于这世上。

        江湖是血雨腥风,是儿女情长,是恩仇不忘,是杯酒诉不尽的衷肠,是一剑可以纵横的地方。

        江湖不是朝堂。

        仲玄伸手,桑鬼轻易将她拉了上去。

        江湖靠潜修内力便可以跨越朝堂难以见光的绝望。

        -----

        马车内的桑鬼继续玩着仲玄的衣摆,她问:

        “所以十三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仲玄看着她,轻轻笑了一笑,目光放远。

        -----

        当年的仲玄要怎么给亦清筹钱呢?

        其实仲玄也不知道,这是十二年来她第一次出门,而第一次出门就是以男子身份。

        她甚至不知道如何正常地与人交流,也许这很不可置信,但这确实是真的。

        十二年来,除了她的母亲,没有一个人跟她说过话,因为一直被关在家里,她根本没有机会和常人说话。

        所以当亦清撞上她的时候,她确实很慌张,非常慌张。

        因为她母亲的脾气并不是很好,她常常遭她打骂,还好世上像她母亲那样的人还是少。

        当年打着骗这位少年脱困的主意的亦清可能没有想过,她以为的,甚至有一点拙劣的骗术,却让当时的少年又是慌张又是欣喜了很久。

        第一次被人搭话的仲玄的确是草率的相信亦清的话,她自告奋勇的想要帮忙,觉得此行不亏。

        后来仲玄还大着胆子向卖糖人的店家要了两根糖人。却是真的不知道怎么不知道怎么开口把那份糖人给她。但是仲玄那过往十二年的经历里,她的母亲教他最多的就是控制表情。

        她总算是逮着机会把那个糖人给了亦清。

        后来听亦清说没钱坐船,她本来首先想到的就是卖东西,可是她这次出门她的母亲除了给她一点买吃食的钱和一个绝对不能给外人的玉佩什么都没给。

        这次她的母亲让她出门,就是为了让她适应那所谓的男子身份,并且十分不可理喻的要求她用这男子的身份闯出点名声来,这才有了她茫然的走在秦淮河边这回事。

        她仔细的思考了一下,嗯,这十二年来,除了她的母亲,和他相伴的还有书,各种各样的书。她记得曾经有一本书上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此道,取之于学。

        可她学过什么呢?其实她练了近十年的武。

        据她母亲说,她练的武功似乎是很厉害的功法,可惜她的母亲在她出门前特意说不允许她在外人面前透露出她曾经练过武功,所以这条路不行。

        她还学过诗词歌赋,这倒是出于兴趣她自己钻研的,甚至她的母亲都不知道。

        要不,就这个?

        仲玄的行动力向来很高,有了主意便去做。

        她拉着亦清去秦淮河的天桥上,她掏出了随身携带的纸笔。那笔不是常人所用的毛笔,而是一种炭笔。不像是中原的东西。

        亦清倒是在她父亲那边见过,所以那应该是蛮夷的东西。

        仲贤初生牛犊不怕虎,用那个炭笔在写起字来,她的字倒确实十分好看,并不像她外表那样清秀内敛,而是龙飞凤舞,笔锋尖锐。

        亦清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傻傻的看着她,只见她写完之后,将那纸铺在地上,清了清嗓子,并在这人来人往的秦淮河天桥上朗声道:

        “秦淮河上风萧萧,诸位听我一唠叨。

        年少阅书多玄妙,愿以此身试天高。

        幸得天桥冬正好,特于此地开诗角。

        小生不怕得耻笑,唯恐枉负狂年少。

        今儿个诸位出上联,并由一人评判,由小生答对,若小生七步答罢,征者应我一文银,若小生不能七步答,这玉佩便是诸位的。”

        她把那玉佩摆在地上,可那玉佩就算是摆在地上,也是精致漂亮。

        一看就知那绝非凡品。

        亦清对她这张口就来的本事,有点震惊,哦不,是十分的震惊,可就算是看她在这闹市中开嗓子,举止投足之中自有一股风韵在,令人忍不住地相信。

        当时的亦清不知道那种风韵是什么,如果后来的桑鬼记得曾经有这么一回事,必能说出,这是世家公子与生俱来的教养,就是那种一看就闲得慌的有钱人自然而然流露出的气韵。

        常人当然不会觉得这样的有钱人会骗他那一文银子。

        仲玄把纸铺在地上,刚好铺了七步的范围,上面笔走龙蛇的写着这所谓“诗角”的规矩。

        秦淮河虽然富饶,人流量也大,可也难见这样的热闹,于是立即就有很多人来旁观着。

        前文已经说过,秦淮河游人非富即贵,有的是附庸风雅的暴发户,或者是嫌钱多无处花的富家公子哥,一文银对他们来说简直就是九牛一毛,于是立即就有人开口了:

        “阿君,我这呢,正好有一个困扰了我好久的对子。你若是能答对,我也不那么小气巴拉的给一文银子,这一两银子就当为阿君你助助兴,若是答不对,我也不要阿君你那玉佩,你把地上这幅字给我就行了,我看这字真是好看,让我欣喜的紧。”

        发出声音的是一位看起来三四十岁的老爷,穿着的衣裳带着点古韵。

        “阿爷请讲。”

        “那首诗的上联是--昏鸦站南瓦。”

        仲玄偏头想了一想,她甚至还没开始走,拿着炭笔在纸上面写道:

        -----红树连远霞。

        那干脆利落的劲让那老爷都是一愣,他低头看着那下联,下意识的就想夸赞她那字好看,然后就又被她对的下联给惊住了,围观的人群也是骚动了好一会,那老爷细细品味了一下,越品味越觉得意味无穷,最终满意地笑道:

        “好啊,好啊!果然是才子出少年,小翠,快把钱给这位阿君。”

        然后问仲玄:“江南哪家有这么一福气,养出这样的公子,还不显露的?”

        仲玄拱手有些歉意地说:“出门在外,家母不让我报自家名号。”

        这并不是假话,她的母亲最讨厌的就是她提起她父亲的家族。

        “哈哈哈也是也是,我要有这样聪明伶俐的孩子,肯定也要好好藏起来,不要让世俗污染了那一身灵气。”

        就在这时,人群之中开了一条路,来人旁边有八个侍女,身着明黄色的衣裳,面容稚嫩又精致,是一位很漂亮的少年郎,看起来同仲玄差不多大。

        “我觉得这对子对得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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