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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四十六章 定情信物


  沉默间,  如水淡月柔和了纪允殊眉眼的锋锐。

  示意丫鬟退下后,他步步行近,语气夹杂薄怒与委屈:“给师姐礼物了?”

  “嗯,  ”烛伊得意地扬了扬瓷瓶,“她送了我这个!”

  纪允殊闷哼一声:“我送过你不少事物,为何没见回礼?”

  ……?

  烛伊用手推他:“你什么都不缺!还讹诈我?少废话!快去给我救人!”

  “我派人四处打探过,”纪允殊沉声道,  “爆炸案后,曹不破仓促离开顺州,  再无影迹。”

  “他的目标是我,  定会跟来平州,  你且让人密切留意。”

  “你到底做了何事,让他对你念念不忘,费尽心机,  不仅从蓟城巴巴追到顺州,还跋涉至平州?”

  “我被他五花大绑,能做什么呀!”烛伊仔细回想,“大概是……我趁他脱衣服时,淋了他一身热水?”

  “脱衣服?”

  纪允这才记起,在周家村外的山林里,  曹不破的确衣衫不整,连鞋子都没穿。

  烛伊扬眉:“他对我意图不轨,你不早知道了吗?”

  “啪”,廊外青竹被纪允殊随手一掰,折了。

  诚然,他那夜看出曹不破对烛伊动了邪念但未遂,可他压根儿没往心里去。

  此时此刻,  迟来的愤怒,让他恨不得立即拧断曹不破的脖子。

  一根又一根竹子被莫名其妙折断。

  好无辜。

  烛伊未理会他幼稚无聊的行为:“咱们这次在平州待多久?”

  “预计十日。一来,我调动镕州军近两千人,依律要等待圣上批复,方可踏出西路十一州的地界;二来,我身有箭伤,须养一养;第三嘛……”

  他本想说等荻夏伤好,花前月下,不想提那名字。                        

                            

  烛伊没在意:“既有伤在身,早点歇息吧!”

  她转头就走,不料手腕被他拽住。

  “上哪儿去?”

  “檎丹苑,”烛伊笑时眼尾弯弯,“院内小苹果树还挂着果子呢!我要住那儿!”

  “不行,”纪允殊斩钉截铁,“你得跟着我。”

  烛伊:!!!

  “纪允殊,你讲不讲道理?之前,你担心姐妹们尚存不该有的心思,非拉我给你遮掩,我乖乖配合大半个月了。而今抵达你平州的府邸!亭台楼阁连成片,居然吝啬我住几天小独院?”

  纪允殊默然拉着她往回走。

  她气愤难平,冷笑:“事到如今,还打算把我放眼皮底下,时时刻刻盯着?我俩合作多次,也算生死之交,我背叛过你么?我陷害过你么?能不能给点信任?”

  纪允殊气得说不出话,索性将她横抱怀中,疾步穿行于回廊。

  烛伊挣扎无果,一张俏脸冷得像冰雪雕琢。

  “纪将军,我虽为卑贱侍婢,若无过错,不应受你随意责罚欺辱;若有过错,请你明言明示,以促改进。”

  纪允殊的心像是被什么扎了一下。

  他万万没想到,在她眼中,此举已成“随意责罚欺辱”。

  是他太习惯和她亲昵打闹,忽略了平等相处时最基本的尊重和礼貌吗?

  往日,她为奴、为婢、为囚、为饵,他不屑一顾。

  但现今呢?

  哪怕他不肯在明面上承认,却一天比一天更重视她,想要获取她的关注和仰慕。

  甚至……渴望着她。

  纪允殊猛地顿住脚步,轻轻将人放下,确认她站稳才松手。

  “是我鲁莽了。”

  烛伊疑惑端详他,忽刚忽柔的,这招该怎么接?                        

                            

  再对应那位忽狠忽顺的表兄、忽男忽女的云雁西……这些男人,可真够善变的!

  她正想说两句戏谑之言,纪允殊眸光闪躲,急急抢先开口。

  “随我来,有东西给你。”

  

  主院书房装潢典雅,布置讲究,因素日无主人居住,略显冷清。

  纪允殊将案头的锦盒交至烛伊手中。

  “这小玩意儿,是我年少时学习机关术所制,原戴在尾指上防身,后来年岁渐长,尺寸不合,便丢在这宅子。你试试看。”

  烛伊顶着一头疑云,小心打开锦盒。

  内里一枚金属环,外形与寻常指环无异,非金非银,非铜非铁,镂雕刻花处有“纪”字符文。

  “你不还我手镯,却塞我个指环?怎么有种……交换定情信物的感觉?”

  “想太多!”

  纪允殊心里发虚,刻意板着脸,一把抓起她的手,硬是套向食指,没能套进去,只能戴到无名指上。

  烛伊嫌弃甩手:“不好看!”

  纪允殊握她的手,指引她以拇指推向指环上凸起的花纹。

  “呲”声微响,指环下竟弹出一根极细小的尖刺!

  烛伊笑道:“这么小的刺,能干嘛?扎人不疼吧?”

  “别小看它!光弹出确实没什么用途。弹出之后,你摁着上方机关,以刺扎向敌人,内藏药物便可让对方动弹不得、无法呼救……药效持续一盏茶左右,虽没多大杀伤力,但可借机逃脱。”

  “随便扎哪儿都行?”

  “刺入穴位更好,”纪允殊微微一旋,将尖刺缩回,“你会认穴么?”

  烛伊嘟嘴:“好麻烦哦!你把手镯还我不行吗?”

  “说好的,要么你老老实实招供,要么自个儿想法子来拿!”                        

                            

  纪允殊果断拒绝——他还等着她“下手”呢!

  烛伊翘了兰花指,单手将指环上的针弹出又旋回去,把玩良久,忽觉有点意思。

  “借我,还是送我呀?”

  “你若用着顺手,便留着。”

  “谢过将军大人。”烛伊粲然笑道。

  纪允殊瞪她:“你瞧瞧你!无事直呼我全名,有事便叫‘将军大人’。”

  “不然呢?”

  纪允殊悄然窥向她转瞬即逝的小酒窝,装作不经意问:“那……你没有东西回赠于我?呃,例如……荷包香包什么的?”

  烛伊失笑:“扣押‘大大’的手镯,给予我‘小小’的指环,还索要荷包?将军大人这生意稳赚不赔呐!”

  纪允殊被她怄得语塞。

  沉吟片晌,他轻挽袖口:“本将军教你几招防身之术,可备不时之需,也可强身健体。”

  “……”

  烛伊:她几时说要学?大晚上的,不该各回各屋睡觉么?

  可纪允殊竟然十分认真,摊开笔纸,依次列举技术动作要领,包括步法、手势、腿法等等,还标记冲、跳、滚、躲、穿、跳、爬、跺等技巧,然后一一演练。

  烛伊看他自个儿拳脚生风,虎虎生威,一时间竟不知该笑该哭。

  “悠着点!伤还没好全呢!”

  纪允殊皱眉:“我虽会尽量护你周全,但毕竟不能随时把你带在身边。你平日多动一动,不求你习武御敌,至少要锻炼反应,别轻易让人夺了匕首,扛在肩上半天下不来。”

  “那是荻夏!不比你弱多少!普天之下,有几人能练成那样!”

  烛伊虽不悦,念及逃亡路上屡遭艰险,来日万一没能遇到明琅,又无纪允殊庇护,只怕惊险不断。                        

                            

  这家伙既愿意指点,何不学两招应急?

  她本有多年舞蹈功底,身体柔韧,加上一点即通的小机灵,很快上手。

  纪允殊所教,尽是不太费力气、近距离反击的动作,几乎不受条件限制,简单实用,出其不意。

  他向她演示各种可能,在不同情况下如何用肘、膝、指关节等进攻,武器,或借头、牙齿为辅助,亲身演练,逐个细节纠正。

  于是,烛伊时而受他钳制,时而绊倒在椅上,时而遭他从后勒住,时而被摁在书架上……

  躯体相贴,浑身乏力,心跳加速。

  偏生那家伙虽两耳泛红,但讲解尤为详细,倒像是真心实意教她,而非借机轻薄。

  相互推搡了无数次后,她被强势抵至墙角,遭他沉如山岳的躯体困于方寸之间。

  她企图矮身钻出,奈何他的手掌卡在她腰侧。

  “这招不对,你得攻我下盘。”

  他醇厚嗓音落在耳畔,极度的正经,便是撩人。

  烛伊耳尖的红云蔓延至颈脖,半身发麻,脚下发软,不由自主揪住他的前襟,推了推他心口。

  纪允殊猝不及防:“你、你怎能忽然乱摸我呢?”

  烛伊被他的灼然气息扰乱心神,再无耗斗之心,干脆耍赖皮再挠了挠。

  “我就要乱摸!”

  纪允殊:!!!

  原想着好好教她点显浅技能,以免他不在身边时遇上曹不破之类的狂徒,遭人欺压而无还手之力。

  推推搡搡,挨挨蹭蹭,掐掐捏捏,他已是竭力忍住没往歪处想!

  到头来,这坏姑娘竟满脑子歪念,趁机“乱摸”他!

  他忍个鬼!

  修长带薄茧的手掌从她脸侧按在墙壁上,容不得她拒绝或闪避。                        

                            

  他略微俯身,鼻尖轻嗅她温香脸颊。

  淡淡的女儿薄汗香,沾染青草芬芳,勾人垂涎。

  想……再啃一口。

  大不了,这回轻点。

  他唇畔噙着微赧又得瑟的笑意,擦过她耳廓。

  “本将军素来睚眦必报,你可知,肆意动手的后果?”

  烛伊抖得不成样子:“我、我刚才没咬人哦!就摸了两把,大不了,让你摸回来!”

  不等他有所回应,她厚颜拉过腰边的那只大手,胡乱往自己的小腹蹭了两下,随即猛力推开微愣的他。

  纪允殊:……

  ——香囊没讨到,亲也没亲上,好气哦。

  烛伊比他更愤慨:“不学了不学了!便宜都被你占光了!”

  纪允殊大为委屈,他还没来得占她便宜呢!

  “是谁在乱摸?是谁逼着我摸你的?”

  烛伊:啊啊啊气死!快被他揉成面团了,他还自认为吃亏!

  细想适才辗转于书房的每个角落……纪允殊终于后知后觉,从掌心、臂弯、身体各部位的残留暖香,才品察出泛滥成灾的靡丽感。

  原来,不止那一瞬间的缱绻。

  他心虚后退半步:“算了,我杵在这儿,让你出气好了!”

  烛伊不信:“你怎可能不还手?除非……把你捆起来。”

  纪允殊纠结片刻,勉强同意,双手递至她跟前。

  烛伊寻了根麻绳,笨手笨脚绑住他的手腕,又怕他抬腿踢人,顺带把脚捆了,然后奋力一推,逼他跌坐在小憩的短榻上。

  纪允殊忐忑中带点期待:“你、你想干嘛?”

  她笑吟吟从梅瓶里抽起一根孔雀尾羽,笑吟吟往他下颌轻柔一拨,顿时撩得他气血翻滚。                        

                            

  “将军大人有伤在身,烛伊绝不会粗暴对待。”

  书房的静谧只持续极短的一瞬。

  纪允殊惨烈的笑声弥散至院落各处。

  “哈哈哈哈……别!别乱来!

  “这里不行的!停!快停!

  “唔……不可以!哈哈哈哈别这样……我要挣断绳子了!”

  烛伊语含威胁:“你不许反抗!不许叫喊!”

  纪允殊:“你弄得我难受,忍不住啊!”

  “忍不住也得忍!”

  然后纪允殊的嘴像是被什么捂住,只发出“唔唔唔”声……

  院门之外,挑扛着一箱箱、一担担衣物的乔丫头和仆役们,傻傻站着,进退两难。

  不多时,提药箱前来换药的顾思白也愣在院外,以手搓额。

  ——书房!那是书房!最清肃雅正的地方!舅妈这么生猛?舅舅被蹂来躏去到何种程度,才会叫得这么惨?

  唉!他就不该晚上来,每回总能撞见不堪入目或不堪入耳的场面!

  心灵一次次受到严重伤害!再也治不好了!

  

  书房之内,烛伊忙着“复仇”,丝毫没留心院落里走动搬抬的声音。

  她跪坐在纪允殊身侧,先是无所不用其极挠他,后发现他虽被缚两手,仍能迅速抵挡她的“强攻”,遂骑坐他腿上,脱了他的鞋袜,用孔雀尾羽疯狂挠他脚底板。

  纪允殊笑惨了。

  屡次三番试图挣脱她的压制,又恐再度激怒她,只好“不默默”地忍受煎熬。

  然而她兴致激昂,压根儿不予他喘气的机会,玩腻了足底,回身改戳他的肚皮,戳着戳着便戳到了腹下……

  他喉结不自觉一滚,仿佛有什么东西支棱而起。                        

                            

  脑袋嗡嗡作响,忍无可忍,他猛地运劲崩断手脚上的绳索。

  探臂搂住烛伊,一翻身,将她固于下方。

  “好了……不玩了!我、我认输!”

  他吞吐间难掩慌乱,周身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意,热息落在她颈侧,燃点绵延赧红。

  烛伊陡然遭他碾制,那份沉重令她神思抽离。

  指尖仍隔衣抵住他坚实的胸膛,无端勾连着细小电光,在她心间溅起火星。

  她眼里只有他的轮廓,而他亦如是。

  浸润柔光的视线描摹他的眉目鼻唇,恍惚间掘起久埋于心底的躁乱,渲染极致诱惑。

  她忽而明白了,这个男人,何以勾动少女们的芳心。

  他的容姿、才华、出身、地位、武艺皆是一等一的好,哪怕性格偶尔别扭,爱板着脸说难听的话,却掩盖不了其胸怀广博、本心善良。

  更何况……她还窥探了他的小秘密,发掘他不为人知的一面,透着拘谨板正的可爱。

  就这一刻而言,他是诱人且触手可及的。

  要是她没忍住,主动啃他一口,他是恼羞成怒,抑或乐在其中?

  纪允殊因她突如其来的浅笑而沦陷。

  他只想低头,狠狠地碾下去……

  终究绷住心中最后一根弦,火速撤离,没做任何非分之举。

  他不敢再放肆,也舍不得欺负她。

  她适才的动怒提醒了他,哪怕生于这个时代的女子,婚恋后大多成为男子的私有物,永久且可肆意处置……他自问不愿这样对待她。

  当纪允殊面红耳赤,背转身整理衣袍,烛伊的炽烧感和羞耻念头双双撤退。

  她神魂归位,缓缓坐起身,烧着脸埋怨:“我没出完气!”                        

                            

  “咱们约法三章,以后不玩这个!”

  烛伊见他的背影轻微哆嗦,不由得担心:“弄到伤口了?我瞅瞅……”

  “没、没有!”

  “想骗我?”

  烛伊暗悔方才过于兴奋,竟忘了他箭伤未愈,忙拉他到对屋检查。

  踏入灯火通明的主卧室,她惊觉墙边堆叠的箱笼颇有些眼熟。

  “又派人把我东西挪过来了?”

  纪允殊叫屈:“我还没下令呢!怕是九儿她们看到你进主院,自作主张……”

  烛伊没好气地将他摁到圈椅上,蛮横扒开衣领,见纱布没渗血,才稍稍安心。

  顾思白的药箱赫然在案头,她无暇细想,顺手拿来用了。

  纪允殊:……?

  有不详预感。

  烛伊见他安安静静由着自己抹药,并无扭扭捏捏之态,笑赞:“将军大人有进步呢!”

  纪允殊:?

  说伤口愈合得快?夸他身材好?

  烛伊惆怅地望着自己堆成小山的物品。

  除了纪允殊为她添置的衣服、首饰、胭脂、水粉、花灯,因她把根本戴不完的珠钗翠镯赠予净山堂师姐妹们后,也收了众人的谢礼,诸如马鞭、斗篷、夜行衣、刀剑棍棒一大堆,还有各式土特产……

  比起初到顺州时,行李多了十倍有余。

  人定时分,再召唤一众仆役搬回去,未免太劳师动众。

  纪允殊看破她眉宇间的疑虑,努力抿紧微扬唇角,轻拍宽敞舒适的大床。

  “烛伊,要不……再将就将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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