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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第五十二章 美人醉


  为纪将军准备的醒酒汤,  最终由盛九和厨娘一同送去主院。

  顾世子极可能还留守在自家舅舅身边。

  慕莘暗暗捏了把汗,随烛伊回檎丹苑挑选美人祭缎子所做的新衣。

  除却烛伊所穿的狐狸毛领连帽斗篷,纪允殊还给她定做了对襟大袖长袄,  竖领披风、绣云纹马面裙……只是样式过于正统,不如连帽围毛的活泼可爱,遭烛伊压箱里,至今没动过。

  慕莘挑了那件缀金扣的竖领宽袖披风,  既没穿上,也没放回疏荔阁,  而是爱不释手,  小心翼翼卷起。

  “妹子赠我如此美衣,  无以为报……”她顿了顿,提议道,“要不……尝尝我酿造的茶酒?既然将军大人花天酒地惹你不快,  你大可一醉解千愁。来,我陪你喝几杯!”

  烛伊疑惑:“姐姐久病初愈,能饮酒吗?”

  “别的酒不行,自酿的茶酒,以‘七齐’‘八必’作为酿制之法,自是对身体无害。”

  烛伊明眸亮起好奇之色:“什么七奇八怪的?听起来好生有趣!快让我尝尝。”

  慕莘笑而吩咐老嬷嬷去取酒,  环顾檎丹苑四周,请烛伊落座石桌边,耐着性子讲解。

  “此为古法,需茶茗、曲药、甘果、水泉、陶器、炭火、人心齐备,谓之‘七齐’。”

  “其余的我能理解,这‘人心’是何意?”

  “人心齐,工序不乱,  才能让酒质稳定啊!”

  当老嬷嬷捧来一坛子新酒,烛伊从小茶房中拿出果子蜜饯和大茶盏,自行倒了两碗。

  酒浆澄明无色,茶香四溢。

  慕莘与她同饮,又详尽讲解“八必”,以及“七品”和“九德”。

  烛伊认真倾听,还做了小小的总结:“我懂了!八必,指的是酿造此酒的八个必要条件!‘茶茗必实’、‘陶必粗’、‘火必缓’,是为了让酒更纯净绵和。七品则指品酒的场所不同,境界也大不相同,对吧?九德之说,囊括了饮酒的步骤、内涵和进益,哎呀!你们汉人可真讲究啊!”                        

                            

  二人屏退仆侍,将酒转入酒壶,以小火温着,把酒言欢,兴致勃勃。

  烛伊像是因酒而打开话匣子,断断续续说了些童年往事,诸如父亲做小生意,家境并不富裕,且上有兄姐、下有弟弟,才早早将她送进王宫为侍。

  “慕姐姐,你我因与泉山庄一案而结缘,你原为新娘子,而我则是个冒名顶替的……所幸咱俩都没陷于狼窝。你容貌娟秀,才学过人,来日定会有好归宿!来!这一碗,敬你我的渊源!”

  平心而论,慕莘善品茶,酒量实属一般。

  她两碗茶酒下腹,不觉间已生飘飘然。

  再喝下烛伊捧来的酒,心跳渐促,不由得紧张了几分。

  却听烛伊问:“昔时听周老爷子说你‘儿时痛失双亲、惨遭父族长辈欺压’,想来你也是个身世可怜之人呢!可我总觉你对京中诸事了若指掌,莫非你是京城人士?”

  “嗯,我幼时生活在京郊的桐安县。”

  “哦?那……令尊令堂,是因病故去的?”

  慕莘眼底掠过凄怆与恨意:“家父本是读书人,久未及第,和我母亲接管了外祖的茶叶生意。他们夫妻为人和气,待人友善,从不求富贵,常年在桐安县到京城的道上设酒备茶,夏日为路人祛暑,冬日为赶路者驱寒。

  “我年幼时没少帮忙,在小摊上边认字,边碾茶,边看火……就算热出一身痱子、冻得两手生疮,也乐在其中。我一度以为,这等平和安顺的小日子,会一直延续下去。”

  她因茶酒而微醺,禁不住多说了两句。

  烛伊适时追问:“后来呢?”

  “后来啊……有一年冬天,几个路人坐下饮茶后,说是腹痛难耐,坚称我爹娘的茶水有毒,要求赔汤药费。我爹闲来摆小摊子助人,已有六七年之久,从未遇到过此事,忙请了附近村落的大夫问诊。                        

                            

  “那几人坚决不让,还咬定我爹联合庸医来谋害他们。这事儿闹到县衙,查问方知,是路人欺负我爹娘老实,蓄意装病,以骗取钱财。坏心眼儿被揭穿后,县官老爷赏了他们一顿打,逐出县城。”

  烛伊忿然:“只挨了顿打?太便宜他们了吧?”

  “可不?我爹还好心求情呢!说是‘穷苦人家,多有磨难’!”

  慕莘苦笑,美眸隐隐泛起泪光。

  烛伊轻抚她冰凉的手,替她添了酒:“穷苦和磨难,绝不是做坏事的理由!”

  慕莘因这句话有所触动,许久才回过神来,续道:“那事过去了两三个月,原本我们一家子已逐渐淡忘。冬去春来,爹娘撤掉郊外的小茶摊,专心打理县里的生意。

  “某日,我见爹娘不忙,就想着偷懒到处溜达。正逢村口山花开得正盛,我东采一簇,西摘几朵,编些小花冠玩耍,不知不觉忘了时辰。等我饿着肚子跑回茶叶铺子时,店面空无一人。

  “我循菜肴香气进了后堂,发觉我娘倒在地上,不省人事!而我爹……瘫软在椅子上,嘴边淌着黑血,已没了呼吸!”

  烛伊惊道:“中毒?”

  “是!”慕莘颤声道,“我当时只有八岁,哭喊爹娘一阵,才晓得求邻里帮忙。本来……我娘中毒不深,尚有挽回的余地,是我不懂事,生生耽误了时间!”

  烛伊黯然相劝:“这怎能怪你呢?”

  “也对,要怪,就怪那些阴险狡诈的恶徒!”

  “是那几人?讹诈不成,怀恨在心,以此报复?”

  “不错!”慕莘用力捏拳,眼眸迸溅久未露于人前的恨意,“因我爹娘在县里出了名的仁善,离奇毒发身亡,引发群情激愤,县衙更是极力追查,终于查到那伙人身上。                        

                            

  “他们挨了板子才供认,确实处心积虑,将我爹娘当日吃食的菌类偷换成毒菌,企图让我们一家腹泻不止,卧病十天半月。万没想到,毒菌单独服用时,毒性不强,可碰上我爹娘每日所喝的灵芝苦茶,则会激化成剧毒!”

  烛伊“啊”声低呼:“竟有这等阴错阳差之事!”

  “虽是蓄意谋害,但大夫们证实那毒菌的确不致命,最终主谋以误杀之罪流放,三名从犯则被押入大牢,过了一年半载,事过境迁,也就释放了。

  “可我和我的家人呢?日日行善,竟落得家破人亡!我爹一生只行善,从不作恶,我娘甚至怀了三个月的身孕!本可成幸福美满的一家四口,仅剩孤苦伶仃的我!我受大伯父收养,却遭堂姐嫉恨;转而去了小叔父家,则被小堂弟欺负……辗转两年,直到……”

  话未道尽,慕莘忽然止住。

  烛伊:“嗯?‘直到’什么?”

  慕莘饮尽盏中茶酒,敛定心神,才失笑道:“直到我遇上了远嫁回乡省亲的大姑姑,千里赶去蓟城周家,才过上安生日子。只可惜……我大概是命中自带孤星煞吧?没两年,却连累姑父姑母遭人毒手!”

  她想起周老爷子夫妇昔日的种种好处,愧疚之情油然而生。

  指甲狠掐手心来保持清醒,她转望托腮而听的烛伊,惊觉那异族姑娘清眸流光,唇瓣染酒,连饮五六杯,容色温雅如常!

  看似柔弱,酒量竟出人意料的好?

  反倒是她自己,酒入愁肠,无意间吐露了埋藏心底多年的旧事,徒增感伤。

  慕莘暗叫失算。

  “是我之过!好好的,扯起尘封往事,害得妹子陪我一块儿难受!”                        

                            

  慕莘一手挽袖,一手执壶斟酒,趁烛伊挑拣蜜饯时,暗地里往她的盏中弹落一小撮药粉,又迅速加入新酒。

  “按理说,我该以酒赔罪才对!但你也知我这身子骨,怕是没法与你尽兴了!”

  说罢,她歉然一笑,浅酌半口。

  烛伊满脸失落:“是我愚笨,光顾着追问,才惹得姐姐伤心!时候不早,咱们快回去歇息吧!”

  “倒也不急在一时!”慕莘容色微僵,复笑道,“温过的酒,若不喝,难免浪费。”

  烛伊半眯笑眸,认真点头,端盏急急往嘴里一灌,顿时呛得满脸绯红。

  “咳咳……咳咳咳……”

  她一手撑住石桌,一手捂住喉咙,猛烈地咳嗽。

  慕莘赶忙离座,轻拍她后背:“急什么呢!又没催你,慢慢喝完不就成了吗?”

  烛伊满眼是泪,楚楚可怜望着她,指了指身后挂在栏杆上羊皮水袋子。

  “……水,姐姐帮忙递一下水。”

  “好好好,别急。”

  慕莘挪步取下,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盖子拔下,递至她嘴边。

  烛伊呷了两口凉水,总算把气缓过来。

  二人闲聊片刻,又相互推让着饮完最后的茶酒。

  慕莘咬牙强忍熏醉感,亲眼看烛伊呵欠连连,伏案而睡,才勉强舒气。

  是她大意了,居然没料到这异族丫头有此海量。

  所幸,她留了一手。

  接下来,只需撑到主院,闯入纪允殊房中,便无须忧心。

  趁醉意未浓,她换上烛伊所赠的美人祭披风,借微弱灯火,往脸上抹了些香粉。

  稍加装扮,肤色立时白皙了许多,鼻梁也高挺不少,再点上唇色,镜中容颜还真有三五分异域风情。                        

                            

  她用红纱巾裹住长发,伸手抚过烛伊的秀发,小声道:“妹子,我对你没恨意。你不过挡了我的道而已。”

  烛伊长睫毛颤了颤,呼吸渐趋平稳。

  慕莘语带嘲讽:“也许你说得对,穷苦和磨难,绝不是做坏事的理由。但我这双手沾满了鲜血,早已没回头路可走。”

  她硬撑着眩晕感,掐灭屋内外的灯火,又咬紧下唇,绕去院墙边上,朝墙外丢了个纸团。

  

  ——红。

  曹不破拾获的纸团,仅有潦草一字。

  他按照约定,在墙外静候一盏茶时分,等巡逻护卫走远,才越墙而入,于乌灯瞎火中寻找穿红衣的异族少女。

  果不其然,树下横卧一窈窕身影。

  薄月勾勒高鼻雪肤,显然是醉倒的烛伊!

  曹不破大喜过望,蹑手蹑脚靠近,抱起往肩上一扛,趁四下无人,打开后院小木门,闪身步出纪府。

  今日,他几经周折才联系上的旧友,先是透露纪允殊行踪,好让那帮有心拉拢纪家的远亲故旧“偶遇”纪将军,继而又带动所有人一个劲儿劝酒……

  一旦纪允殊喝醉,府中上下必忙成一团。

  此时,住在后院僻静角落的异族宠姬,若因争风吃醋、备受冷落,夜间外出散心……来个失足落水,倒也合情合理。

  念及此处,曹不破除下红衣少女的一只鞋,顺手丢入府外的冰河中,施展轻功往西掠去。

  然则尚未离开纪府范围,道旁猝然闪出一高大黑影。

  二话不说,挥刀直砍他肩颈!

  曹不破大惊:好生凌厉的刀法!府中除了纪允殊,还有此等高手?

  他自负武功出众,终究肩头扛了人,唯有先闪避,再抽刀回击。                        

                            

  那人出招极狠,却似力不从心,明明弯刀只离他半寸,若稍稍加一点劲道,必教他血溅当场,可偏偏就差半口气,仅伤及皮肉,容他躲过一劫。

  黑暗中,二人你来我往拆了十余招,忽听远处有护卫喝问:“什么人!敢来纪府撒野!”

  曹不破暗暗叫苦。

  即便纪允殊怀疑他抓走烛伊,只要没拿到真凭实据,他完全能推卸得一干二净。

  一旦被逮了现行,将无路可走!

  为今之计,如若不能瞒天过海带走烛伊,至少保住性命,全身而退!

  他虚晃一刀,逼开对手,猛地一运劲,把肩上女子甩了出去!

  那人果然舍弃与之缠斗,飞身抢出,伸臂接牢,搂在怀内。

  曹不破借此机会抢了去路,正想急奔离开,岂料护卫呼喝声从道路两端靠拢!

  眼见那男子抱起烛伊直窜上树,他仅剩河道与纪府两条路可选。

  大冬天往河里藏,无疑为下策,思忖了极短一瞬间,他决意冒险躲到院墙之内。

  翻进围墙,他只觉脚下落足处软绵绵,雪泥直没入膝,竟是一处半结冰的池沼,忍不住暗骂了句“狗娘养的”。

  ——并未比直接跳河好上多少!

  他忍住双腿刺骨的寒冷,凝神屏息,静待两拨护卫汇合,听他们搜索无果,奔离此地,且树上那人也飘然远去,才无声无息跃出墙。

  奇怪……和他争抢烛伊的男子,也在躲避府卫?

  曹不破百思不解,抬望那人适才的藏身之处,意外发现,枝叶漏下的浅淡月华清晰映照着一抹红影。

  看样子,那男子没能力在府卫追截下把人带走,选择放弃!

  曹不破唇角浮起得意的笑。                        

                            

  兜兜转转,这可恶的丫头终归落他手上!

  他顾不上双腿湿冷,臂膀淌血,慌忙跃上树,将人驮在背上,朝府卫追踪的反方向逃窜。

  许是躯体相贴所致的软暖触感,教他心猿意马。

  他不由自主记起初见时,她皮帽被他刀风掀落的一幕。

  半束半垂的长发倾泻于夕阳下,带着耀眼金芒。

  那双琥珀色眼眸,如聚了两湾星河,令人心酥骨痒。

  更别提她被绑在木柱时,绳索勒出的起伏线条,右耳垂的细小红痣,以及前日她凑近低语时甜软的气息……

  试问如此佳人,如何不为之颠倒?

  或许从一开始,他对她的恨意,便掺杂了求而不得的贪。

  此番手到擒来,他自有比死更让她难受的法子。

  诡秘又龌龊的念头,促使他加快脚步,直往新搬的住处掠去。

  

  纪府主院的喧闹,因灯火熄灭而归于宁静。

  纪允殊躺卧大床上,迷迷糊糊感觉衣袖被拽,遂懒懒翻身。

  弱光之下,一位红裳姑娘独坐床畔。

  玉肌生光,丽色无匹。

  他冷哼一声,探臂将人拖入被窝,双手抱紧温软娇躯,还抬起左腿,把她压得牢牢实实。

  那姑娘带着熟悉的香甜与陌生的酒香,撩动紧绷多日的心弦。

  他以薄唇贴着她颈窝,呢喃间笑意潋滟。

  “嘿,本将军逮住了一名偷手镯的小坏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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