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十五阿哥
永璘将她从甲板上抱起来，回到了船舱。他喊来春红，将她身上湿透的衣服换下。何潇一个字也不曾再说，只是不停地落泪。
永璘待春红退出来后，走入船舱。他拿了一个小炉子到何潇的身前，将她揽入怀中。
“对不起。”永璘的声音也有些哽咽。
何潇抹了抹泪，突然说道：“我想去给诚嫔娘娘守灵。”
永璘为难道：“倒不是不可以，爷只是怕皇阿玛知道后会指责你。”
何潇冷笑一声，说道：“皇上怕是明天一觉醒来就记不得曾经的兰贵人是谁了。诚嫔娘娘明日就换船了，奴婢也到苏州了，此生奴婢再也见不到诚嫔娘娘了。就今晚，爷让奴婢去跟她道别吧。”
永璘没有再阻拦，只是又心疼地亲了亲她，让她天亮之前必须回来。
船上没有棺材，诚嫔的遗体被一席被子包着，放在一个空置的船舱里。她的宫女们已哭的快要昏厥。何潇走上前，跪在了诚嫔的身前。
宫女们见到她来，其中一个哭道：“奴婢替娘娘谢侧福晋将娘娘从湖中带回来。”
何潇道：“娘娘待我极好，我怎可让她孤零零地躺在湖水中？两位姐姐，我想单独陪娘娘一会儿，可以吗？”
宫女们点头应下，退了出来。
她们一走，何潇就从怀中掏出一只口红和一些化妆品。她用帕子将诚嫔的脸轻轻抹干净，轻声道：“娘娘，潇儿今天是最后一次给您化妆了。您到了那边，也好美美的去投胎。下一世千万不要再入帝王家了。”
她给诚嫔涂了唇彩，脸上施了粉，还打了些腮红。她一边画一边哭，沉浸在悲伤中的她都没有察觉到身后一直站着人。
直到身上突然多出来一个披风，她才猛地惊叫出声。她回头看清楚来人后，惊道：“十五爷？你怎么来了？”
永琰也早就换了衣服，没有回答何潇的话，而是先冲着诚嫔叩首三次。
何潇又泪目，说道：“你大可不必如此。”
永琰道：“诚嫔娘娘与我额娘交好，以前在宫里还受过她的恩惠。她当得起我的跪。”
何潇哭道：“皇上也太狠心了…”
永琰淡淡地说道：“今日事发突然，皇阿玛也没料到会发生这种事。”
何潇道：“那他也不该连诚嫔娘娘最后一面都不来看她！”
永琰道：“这种话以后不可再说。皇阿玛虽然看重你，但是如果让他知道你说这番话，他会杀了你。”
何潇道：“伴君如伴虎，古人诚不欺我。”
永琰道：“难得你对诚嫔有情有义。今天你突然跳下水，十七弟和我都要被你吓死了。”
何潇闻言突然看向永琰，问道：“十五爷刚才为什么也跳下水？还让皇上骂了你那么久？”
永琰轻轻摇头，“我也不知道。下意识地就跳下去了。”
下意识…就跳下去了…
何潇有些恍惚。在杭州时，永琰也是下意识地就留下来陪她面对众多刺客，下意识地替她挡下致命的刀砍。如今又下意识地跟着她跳湖…
为什么？他不是一直都讨厌她，恨不得弄死她的吗？
何潇不知为何又想起在那个胡同里，她抱着重伤的永琰，怕的不得了。永琰不住地安慰她：别怕，爷不会死，爷还在…
何潇用力甩了甩头，说道：“十五爷以后不要如此。”
“爷当然不会为别人如此冒险。”永琰说道。
何潇低下头，半晌说道：“奴婢…是十七爷的人了。”
“我知道。”永琰淡淡地答道。
何潇又道：“奴婢当不得十五爷如此对待。如若是为了奴婢而让您犯险，奴婢就是全大清的罪人，死一万次都不够。”
永琰的目光柔和，他轻叹一声：“潇儿，我很后悔当初那般对你，否则现在…”他没有继续说，但是聪明如何潇，怎会不明白他的意思？
何潇道：“世事无常，缘分这种东西就是这么扑朔迷离。十五爷是将来主宰天下之人，您当爱惜自己，切不可再冒任何险。”
“你怎知我会是那个人？”永琰问道。
何潇微微一笑，“奴婢又不瞎，阿哥中哪还有比您更能胜任的？”
永琰道：“世事无常，谁又知道以后的事？”
何潇道：“十五爷文采武功卓绝，只可惜如今的大清已不是以往了。”
永琰皱眉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何潇看向永琰，说道：“奴婢要跟您说的话都是能让奴婢脑袋搬家的话。十五爷还想听吗？”
永琰道：“这里没有别人，爷也不会摘你的脑袋，你但说无妨。”
何潇道：“如今的大清朝外强中干，只剩面子，阿哥不会不知道吧？”
永琰拧起眉头，显然不同意这个说法。
何潇又道：“从康熙朝后期我们就在固步自封，闭关锁国。现今的天下，以大不列颠英格兰为首的欧洲西方诸国都已经开始工业革命，找各个殖民地了。我们在干什么？吹嘘我们自己是泱泱大国，天下第一，世界中心，把别人的高科技当作耍把戏。”
“你放肆！”永琰有些怒了，低声呵斥。
何潇耸肩，说道：“奴婢刚才就说，这些话会让奴婢脑袋搬家。奴婢只是因今日又和十五爷共经生死，才将肺腑之言说与你听。你不愿再听，奴婢就不说了。”
永琰道：“你说的这些的确是大不敬之言。但今天爷让你说。你刚才说什么工业革命？那是什么？”
何潇轻叹：“工业革命早就开始了，可怜我们大清朝的权力中心到了现在，都还不知道！欧洲已经开始使用自动化设备，从纺织，到炼钢，到修铁轨，造蒸汽机，他们已经走出了欧洲，到印度和北美州建殖民地了。他们到处找廉价劳动力，把自己的精力用在壮大军队，扩大生产上。您知道吗？一个工人用欧洲的一台纺织机可以在一天内织出来五十件一模一样的衣服。我们就算放一百个人也达不到同样的速度和质量。他们炼钢造船，环游全世界，用□□短炮打入非洲，把黑人从非洲带出来给他们当奴隶。您想想，如果有一天欧洲人也来到了大清，掀开了我们华丽的外表，发现我们的军队所使用的武器还是几百年前的那些弓箭和长矛，他们会怎么对我们？”
永琰的脸色有些发青，他抑制不住地愤怒，却忍了下来，说道：“大清是在马背上打下来的江山，岂会怕他们欧洲人？”
何潇轻摇头，心里也豁出去了，又道：“欧洲来我们大清又不是靠骑马，人家可以漂洋过海，登上你的岸口来打你，抢你的资源。十五爷，奴婢知道在您的心里，大清是全世界的中心，应该万国来朝。可这些是假象。欧洲已经在飞速发展，我们却在原地画圈。您好好想想为何康熙朝的时候，我们那般强大？那是因为康熙爷没有前例可寻，他一心扑在修正和改革上，呕心沥血六十年，才让大清有了牢不可摧的根基。可是后来我们就一直按着一个模子走。雍正爷学康熙爷，乾隆爷也学康熙爷，将来您若也继续守旧，那我们被欧洲赶超，甚至欺负到家门口都有可能。”
永琰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他看向何潇的眼神不再柔和，取而代之的是彻头彻尾的防备和怀疑。
“满口胡言！”永琰怒斥，“你一介女流，懂什么国家大事？欧洲的事你又怎会知道的这么清楚？这些只是你臆想出来的东西，怎可当真，还说与我听？”
何潇道：“是不是奴婢臆想出来的，您去查证后就知道。奴婢冒着被五马分尸的危险将心中憋闷的话都说出来了，您要杀就杀吧。”
永琰低声呵斥道：“你知不知道，你刚才说的那些话，句句都是在说皇上昏庸！”
何潇看了看诚嫔冰冷的尸体，恨道：“乾隆爷年轻时可能是明君，现如今…呵呵。”
永琰道：“你今天的话若是说与十七弟听，他也不敢再娶你。”
何潇道：“十七爷与您不同。奴婢的这些话说给他听毫无意义。”
这倒是实话。如果连永琰都不清楚工业革命发展到什么程度，永璘估计连英国有多大都不知道。
永琰沉默了半晌，又说道：“你刚说的这些，宫里的欧洲师傅们也曾与皇阿玛提到过。可是皇阿玛不喜欢听，他们也就不再说了。我只是诧异你会知道这么多。”
何潇道：“奴婢平日里开门做生意，遇到形形色色的人诸多。”
永琰道：“今日你所说之事，我自会查明。”
“查明后呢？”何潇有些期许地看着永琰。她是当真希望能以她的一条小命换取嘉庆皇帝的觉醒，免了中国百年后的山河破碎，生灵涂炭。
“如若真是这样，”永琰顿了顿，直视何潇的眼睛，说道：“我会再来找你请教。”
“十五爷现在不杀我？”
永琰的目光柔和了些许，说道：“这么奇特的脑袋，爷怎舍得砍？”
奇特的脑袋？这都什么词？何潇诟病地看了看永琰，觉得他是在骂她。
永琰又道：“爷回去了。你也快些回去。诚嫔娘娘会理解你的心意的。”
何潇将永琰的披风递还回去。永琰没接，说道：“这里太冷，留着吧。”
何潇想到永璘那个醋缸，苦笑一声，说道：“您可饶了奴婢吧。”
永琰自是明白何潇的话，接过披风，转身走了。
到了门口，他突然又回过身，说道：“如果有一天十七弟待你不好，你可以来找我。”
何潇摇摇头，故作轻松道：“十五爷不必替奴婢担心。奴婢好歹还有个美妆城，就算十七爷有一天不要奴婢了，奴婢也饿不死。”
永琰不再答话，留下何潇一个人继续守着诚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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