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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三章 水到渠成的爱


  帝王当然知道轶城此时此刻正处在白色炼狱里,这便是他这几日里忧心忡忡的缘由,可他不能表态,甚至必须要将此事给压下去,这是他和许缨的交易,为了拔除黎王势力的代价!光是太妃死还不够,他必须要架空如今的黎王,缄默的氛围漂浮在君臣之间,圣殿上的男人扯开话题,挑眉问:“黎王府的纵火案进程如何?”他不可能有任何的进展,因为此事早就超出人之常理,当初将此案交给他,也就笃定了他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京兆府尹紧紧捏着玉圭把根,君王有意挑开话题于他来说已算是形同饶命,他咬了咬牙:“种种迹象表明此人极有可能是黎王曾带回府中的平民女子所为,但臣……尚未掌握确凿的证据……”

  “呵,这可不像断案如神的南宣迟啊。”帝王调侃两句,却并不想追究责任,明眼人都知道他只是不想继续方才的话题。

  “黎王大火确实蹊跷,这当中牵扯着诸多秘密,包括轶城!”南祀如匍匐,脑门重重磕碰在瓷地上:“还请皇上派人前去轶城查探。”

  ‘怎么还能将问题给拐回来!’帝王愠怒,拍案而起:“左一个轶城又一个轶城,别再用你那廉价的脑袋来挑战朕的耐心!”

  “吾皇息怒——!”

  朝野上下齐齐跪地,个个埋首于胸口不敢窥探圣殿的怒颜。

  “皇兄息怒。”荣王楚辰渊出列,他朝圣殿建议道:“南大人心在社稷,并无大错,此事也简单,臣愿效犬马再去一趟轶城,倘若真如他所说出现了疫情也能早日防范。”

  帝王思虑的视线暂留在楚辰渊的身上,他这几年来虽然性情大变,但以往“战神”之号的公信力度却依旧能使其在朝堂上说上几句话,尤其是当他同意了南祀如的谏言后,他身后的那群武将们一个个也跟着点头,‘三弟啊三弟,我还是喜欢当初那个驻守边疆的鬼才将军,庙堂当真不适合你。’龙椅上的男人往后靠了靠,闭起眼睛来揉了揉脑门,算是妥协:“年后再走,年前不得再提此事。”

  “多谢皇上!”南祀如、楚辰渊谢恩。

  “朕听说,京兆府尹近日有喜事临门……”帝王瞅了一眼龙案前的奏章,这是埋在诸多官员府中的耳目们所呈奏的一切事宜,南祀如一直行为透明,几乎所有的时间都用在了京兆府,然而自己的婚事却从来没向上头报明。

  “臣惶恐,本想国宴之后再禀明圣殿。”既然已经被知道了,再藏着掖着反而不好,南祀如反而大方承认,他抬起头瞄了一样帝王的神情,看不出他的喜怒,后闻其又道:

  “可惜了,那么多皇孙贵族想要攀你的风雅。”帝王睥了眼不卑不亢的南祀如,他的潜台词是:朕可以给你更好的婚姻,能令爬上权利的高梯。“贵妃的闺中小妹初长成,我看她不错,手里头成天捧着你的宣迟集,朕便将她赐予你吧。”此话听来就像是随意说出口拥有还转余地的言语,若是换了任何人也都只当是说说,然而此话是帝王所出,君无戏言,字字珠玑。

  为何会突如其来赐婚。

  南祀如第一次觉得自己看不透高高在上的帝王。

  在场的所有高官家中都为了想和皇亲国戚攀上关系无所不用其极,而南祀如却信手拈来,他一如既往的官运通达,令人嫉妒,旁人眼中,他本该涕零叩首,在这种公开的场合上,帝王的权威是不容抗拒的,他却郑重奉圭于头顶:“谢皇上与贵妃的好意,臣早已许下一生一世一双人之愿,心中再容不得旁人。”

  朝堂一片哑然,君王睥向南祀如的视线里夹杂着诸多意味。

  散朝之后的复道之上,南祀如叫住了行色匆匆的荣王,“荣王殿下请留步。”武将出身的他步履如风,叫书生一阵好追。

  “南大人还有何事?”

  南祀如深深鞠躬,“方才朝堂之上,多谢荣王出言相助。”

  “本王并非成心帮你,无需感谢。”荣王是个实在人,他站出来不是因为心怀天下亦或是对轶城有多关心,而是因为生活在轶城的那个名为“君君”的姑娘,“倒是这疫情之说,你是从何得知的?”在朝堂上的时候,听闻南祀如口中“疫情”二字,他的心中不知为何“咯噔”了一下,有种曾经也发生过类似情况的既视感。

  “是卑职派往轶城的调查组传回的飞鸽传书。”南祀如知道眼前这位荣王的性情,虽说他已丧失了令边疆外族闻风丧胆的“战神”资格,变得纨绔兀傲,但骨子里终究是习武之人,从不喜拐弯抹角,于他尽管说实话便可。

  “好端端的,你调查轶城作甚?”荣王觑眸。

  “此事说来话长。”青年人垂下眼帘,“卑职原只想解惑罢了,这疫情之事……全然在意料之外……”

  闻言,楚辰渊沉叹了一声,“原来不止我一个人觉得轶城有古怪。”

  “喔?荣王可有别的什么消息?”南祀如眼睛一亮。

  后者摇了摇头,“你也知道,我并无实权亦无耳目,消息自然是没有的,我所困惑的乃是在督建轶城宁安寺期间的所见所闻。”

  “卑职愿闻其详。”南祀如面露喜色。

  夕阳西垂,天色渐渐黯了下去,灵鹊望着满屋子的喜庆铺排,一人独守着饭桌出神。

  “灵鹊姑娘,老爷传讯过来,说是与荣王有要事相商,便不回来陪您吃饭了,晚上宫中还有宴会归来已是深夜,他让您早些歇息,别累着。”南府管家瞅着女子郁郁寡欢的面容,心叹一句:常人三十是团聚,官员三十是应酬。

  灵鹊拖着下巴点点头,目光没有任何焦距。

  菜凉了,怕他吃不到热乎的便繁复拿去加热,最后反倒炖的烂乎乎的,知他索性不回来吃了,也省的一趟趟跑,可心口却空空荡荡的,像是被人藏进了冰窟里。

  南府的下人们早早的散了回家与家人团聚,有些无家可归的也都出去看年三十的烟火会,一时间整个南府与灵鹊一样孤寂了起来,门外响起了脚步声,灵鹊倏忽惊喜转睛:“宣迟你回……”在见到来者后,心中蹿腾起的那团火焰瞬间被扑灭,只留下风水即散的灰烬。“原来是……棠逸啊……”

  她的语气和她的表情一样失望,棠逸抿开一抹若有似无的苦笑,“今日城东有烟火会,要一起去看看吗?”再这样守在饭桌前,恐成一尊望夫石。

  后者摇首,又陷入了之前无喜无悲的呆滞状态。

  棠逸来到女子身边,“灵鹊姐姐,你有没有想过自己失忆之前是什么样子的?”

  不是没有想过,只是怎么也想不起来,灵鹊垂着眼皮继续摇头。

  “那你有没有觉得自己与南大人的感情是否太水到渠成了一些?”少年人有些羸弱的嗓音充满了蛊惑,他提出的问题刚巧是灵鹊心中一直不敢涉及的,就像是一根利箭直中靶心,灵鹊有些慌乱,她强作镇定:“水到渠成……难道……不好吗?”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想说的是,你现在完全失去了自我,变成了附和着南大人而存在的人,而南大人对你的感情,或许仅仅因为他爱着从前的那个你,所以一切都会水到渠成,没有争吵,没有矛盾。”棠逸眸中渐渐黯沉,就像夏日阴晴不定的天空。

  这根利箭完完全全刺穿了灵鹊的靶心,疼得她精神恍惚了起来,“你现在完全失去了自我。”这句话来来回回穿插着她的胸口,“啪”的一声,灵鹊拍案起身,紧紧扣住桌案的一角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即便如此她还是强颜欢笑地对棠逸说:“你没吃晚饭吧……我今天做了很多菜,你多吃点……我有些累了,先回房休息了。”

  直到她踉踉跄跄的身影消失在长廊的尽头,棠逸也没有将视线收回来,“我只是在陈述事实,为什么会伤害到她?”他有些纳闷的拿起筷子,仔细尝了尝这些灵鹊从一大早就开始忙活的菜品,每一道菜都很好吃,但每一道都不属于他。

  “你有没有觉得自己与南大人的感情是否太水到渠成了一些?”

  “南大人对你的感情,或许仅仅因为他爱着从前的那个你。”

  “你有没有想过失忆之前的自己是什么样子的?”

  脑袋里头就像悬浮着成全上万的银针,只要哪里有关于从前的记忆探出些端倪来,便会被针头狠狠地扎进肉里,灵鹊痛苦的扶着阑干一步步走向卧房,中途路过南祀如书房时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鬼使神差的推门进去,书架上一半都是他的诗词书籍。他甚少写情诗,但每一首几乎都情深意浓荡气回肠,灵鹊一遍一遍品读着他从前的诗句,全然是相隔两地无缘再见的遗憾和思念,有揣测她嫁了人,有托明月寄情深,或借典故为自己成全,多是哀思浓愁,灼灼挚情,然而却没有一首后来为她作的诗……难道真如棠逸所讲,他爱的从来都是从前那个没有失忆的自己,而此刻的自己不过是受到了从前的荫庇,自己从前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鹧鸪啼夜半,

  郎君踏月临,

  寒霜屋中匿,

  情人枕梦吟,

  诗情何多意,

  情诗为何许,

  忆中无缠绵,

  君心似谁心?

  睡梦中的灵鹊被颠簸晃醒,她懵里懵懂地睁开眼,熟悉的墨青色雅竹儒袍映入眼帘,胸前的银白色鹊鸟拴印以及鹅绒黄的绶带都是她亲手缝上去的,此刻正随着有些吃力的脚步而左右摇晃,灵鹊扭了扭眼睛,“宣迟……你回来啦……”她张望他削薄的下颌,看惯了他温文尔雅的模样,面无表情时着实冰冷疏离,她有些心虚,语气透着怯懦,“你……你放我下来……我可以自己走……”

  “别动。”青年人蹙眉,天知道他这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能搬动灵鹊走这么长时间已经是这副长期缺少运动的身体给面子了,果然想耍帅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得令的灵鹊乖乖得窝着身子,活像只小猫咪乖巧地呆在他的怀里一动不动,后者额间现出薄薄的汗,好在寝屋就要到了,青年人猛地踹开房门,三两步将灵鹊放在了榻上,随后掌灯坐回了榻边一动不动的凝望她,灵鹊被他炯炯眼神盯得浑身发毛,声如蚊呐地问:“为何……这样……盯着我看……”

  京兆府尹今日当真累得前胸贴后背,先是在荣王口中得知了他参与督建宁安寺以来的所见所闻,一边参加国宴一边思考其中细节,还得时时作诗赠予那些个皇亲国戚,说实在的,淹没在国宴的歌舞升平中时他一点都不怀疑自己会随时猝死,本想回到书房仔仔细细思虑荣王之言,没想到推开门便迎上了灵鹊怀抱着自己的诗集瘫倒在地的模样,当即被吓得魂不附体,此刻他深刻怀疑自己还没猝死是因为母亲在地下买通了各路阎王判官佑他暂活。

  青年人从袖口掏出灵鹊先前环抱的诗集放置在她的枕旁,想着她若喜欢便赠于她,“说说看。”他想问的是怎会无缘无故睡在地上,然而后者则理解成了为何偷看他的诗集。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我……”越是紧张就越说不清楚话,一肚子的难过只能蹦跶出几个支支吾吾的词汇来,一直藏匿在眼眶深处的氤氲也“唰”的一齐涌了出来,“宣迟……喜欢的……是从前的我……而现在的我……只是一个……附庸品……我甚至没有自己的人格……想法……想做的事情也只是等着宣迟回来……我完全失去了自己……”

  “鹊儿……”青年人满身的疲惫,曾经的利齿能牙在此刻掉了个精光,他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宣迟曾经的诗句……感人肺腑,可后来……便再未有一句诗词是关于思念的……”灵鹊也不知道自己想要表达什么,听来像是嫉妒从前那个能令青年人妙笔生花的自己,又替如今这样碌碌无为不能成为他灵感的自己感到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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