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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天泉


后日一早,青羽将备好的书册早早交与侍者,装了一包宝贝零碎在自己的麝幐之内。正待出门,舒窈已风风火火闯了进来,掐着腰佯怒道:“你打算自己一个人溜去玩,不带上我?”

        “怎会呢?正打算去寻你。”青羽笑嘻嘻地挽着她,急急出门。

        山门前车马不绝,多数人是搭马车行一段,入了山林深处再弃车步行而上。其中一辆车與分外抢眼,通体金丝楠木云纹鹤饰,藏蓝色轻容纱为车幔,四角护花铃精雅。苏九渊正欲上马车,看见她二人过来,停下脚步。

        “好看。”青羽由衷赞了一赞。

        苏九渊下巴扬了扬,一派理所应当。

        “我是说这车。”青羽认真解释道。

        苏九渊的脸色顿时不太好看,“不奉陪了,不能让叶姑娘久等了。”说罢登车离去。

        青羽觉着身边安静的有些不寻常,转头一瞧,舒窈正盯着自己的脚尖看得十分专注。不及细思,当下拖了她上了另一辆马车。和车夫交代了几句,马车便晃晃悠悠朝着一条僻静的小路而去。

        车行出没多远,两人正说笑间,青羽只觉身后靠枕蠕动起来,回头一看,傅远的小脑袋从后面冒出来,乐呵呵地瞅着自己。

        青羽大惊,“你个小肚皮,如何藏进这车里?蒙自堂的娃娃都不能参加山林讲会,你快点给我下车去。”

        傅远闻言,眼泪就要掉下来,拽着青羽的袖子,“姐姐,是苏公子告诉我的,说只要求求你,再这么哭上一哭,你定会带我去玩儿的……”

        “苏公子?”青羽眉毛拧起来,“苏九渊?他让你找我……?”想了一会儿想不明白缘由,复又转向傅远继续正色道:“你若是有个什么事,书院里要罚我不说,你哥还不把我给撕了?!”作势就要推他下去。

        舒窈见傅远粉粉嫩嫩,眼角恰到好处地挂着两滴泪珠泫然欲滴,心里又是喜欢又是可怜,忙护着他道:“这娃娃好生惹人怜,我们也不去游湖,只在山林间走走,没什么事的。”青羽气得别过脸去,再不理她二人。

        很快再无车道,三人弃车改为步行,一路上山。此处已是白麓山深处,巨树蔽日古藤垂垂,野花生香山禽关关。顺着采药人踏出的小路,曲径通幽,却也不难前行。这条捷径青羽自小走惯了,当她们攀上一块巨石,面对一片烟波浩渺之时,四下里还是一片静寂。

        三人坐在巨石上歇脚,日头升起,湖边的人也渐渐多起来。三三五五,或亭中闲坐,或湖上泛舟,也有随意在树下畅饮欢歌。湖面隐隐传来吟诵之声……忽驰骛以追逐兮,非余心之所急……老冉冉其将至兮,恐修名之不立……朝吟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

        青羽猛地想起什么,兴冲冲地往不远处的林间奔去,舒窈和傅远急忙跟了过去。转了几转,闻得水声,却是一练清泉自山上而下,碎银般直入那湖中。

        舒窈附身掬了一些在掌中饮了一口,清冽甘甜,大呼好喝。再抬头,见青羽在一旁的一棵古树下奋力挖着什么。很快就有清脆的一声碰击,一个瓦坛露了出来。

        青羽将它洗净,撬开封口,一股醇香扑鼻而来。舒窈直呼,“好香好香,闻着都要醉了!”

        青羽取出一只小巧的短哨,两长两短吹了一回。不一会儿就有侍者携了酒器而来,她用木勺仔细打了几壶,侍者便告辞离去。她又取出两只精巧的酒盏,和舒窈二人展席对饮起来。傅远凑到青羽身边,眼巴巴瞅着她手中酒盏咽口水,立时嘴里被塞进了一大块糕点。

        侍者循山道而行,很快绕到湖畔亭中,亭中一众主事山主和到访来客,正评说几篇刚呈上的赋辞和政论。侍者入内方斟了一杯,无城已是坐不住了,“这丫头今日倒是大方,藏了几年的浮落也挖出来了。”

        众人细品,酒色清而香纯如幽兰,入口甘美醇和,回味经久不息。因是取了天泉之水,浸润山间草木的芬芳,合着眼前景致,着实绝妙。

        青羽和舒窈二人几杯下肚,皆有些醉意,又将那随身带的小食统统拿出,边吃边观那湖上风光。

        已近晌午,日光煦暖,湖心有人抚琴。清泠恬淡,只觉烦襟皆消。

        星回坐在不远处的枝丫间,看着眼前景致,再低头瞧瞧树底下喝酒喝得满面绯红的青羽,不觉摇了摇头。这接下来,必然有好戏。放着这么一处湖光山色,没个人进去浸一浸,不太符合嶰湖那一位的喜好……

        才想到一半,就听树下傅远的声音,“那舟子上有人冲我招手,我去瞅瞅。”便攀上那巨石远眺。

        青羽方要出声提醒他小心,傅远脚底一滑,直落入湖中。青羽惊急,忙对舒窈喊道,“快去叫人!”自己想都没想也跃入水中。

        舒窈大急,边朝那人多之处奔去,边大喊:“有人落水,快救人!”

        远远亭中墨弦闻声知是舒窈,心里顿时一紧。听侍者急急来报,说是傅远落水,青羽也跳下去救人。低斥一声胡闹,人已赶过去。

        从巨石上往下看,波澜不兴,哪里还有二人踪影?正欲跃下,却见傅远的小脑袋从水里冒出,竟是青羽推了他上来。

        众人急忙将傅远拖出水面,回头再看,却并不见青羽的影子。愣神之际,墨弦已跃入湖中,瞬时没了踪影。

        从湖对岸急急赶过来的傅隐和长亭也欲下水,被无城拦住,“墨弦下去就肯定没事了。”两人见他笃定,望着湖面只能干着急。

        墨弦入水片刻就远远寻到她的身影,正慢慢下沉,青色的衣裙显出莹莹白光,只觉周身湖水寒如冰雪,心道不妙,急忙游过去将她揽在怀中。?她双眸微闭如熟睡般平静,容颜在水中更加轻盈剔透,仿若雪夜明月。朦胧中,那张很久以前的面庞,也是在深深的湖水之中,明艳无双,迷乱了他的心。

        他将她护在怀中,握住她腕间珠链,四周蓝光大胜,水波游走,青羽身边白光渐渐消去。

        就在无城几乎已拦不住傅隐的当口,墨弦抱着青羽破水而出,上了岸来。

        长亭这才发觉自己袖中的手,一直在微微颤抖。当下急忙上前,拍了她肩头与背后几处穴位,青羽一阵急促的咳嗽,悠悠转醒。

        睁眼发现身在二师叔的怀中,他一向齐整不苟地外衫潮湿而凌乱,青羽不禁地一个哆嗦。长亭见她浑身湿透,长袍紧紧裹在身上,忙将一件大氅为她罩上。

        青羽哆哆嗦嗦站起身,还未开口,身后墨弦冷冷道:“去换了衣衫,到亭里来。”

        舒窈扶她换了衣衫,将长发挽起,青羽便战战兢兢去那亭中见一众主事。

        迈入亭中,眼风扫到墨弦已换了干衣,傅远也裹得严实,靠在傅隐怀中,不敢出声。

        “弟子失职,甘愿受罚。”她跪得端端正正。

        “究竟怎么回事?”师父问道。

        师父话音刚落,傅远已扑通一声跪在她身边,朗声道:“是傅远自己偷上了姐姐的马车,也是自己不小心失足坠湖。”

        不待师父发话,傅隐亦上前,“主事,舍弟顽劣,与青羽无关。”

        长亭见青羽长发挽在脑后,仍湿漉漉的,几缕黏在雪白的脖颈上,不知是畏寒还是紧张,跪在地上微不可见地颤抖着。提步上前道:“二人既然无事,又受了惊吓,不如先回书院,稍后再做处置。”

        师父沉默片刻,“送他们回去。”

        青羽心底长舒一口气,急忙起身欲离开。师父又道:“让人准备些暖身的汤水,迟些送过去。”青羽心下一暖,喏喏道:“多谢师父……”

        日影西斜,紫藤沉甸甸坠了几枝在溪畔。长亭迈入栖桐院,老远看见木门敞开的厅内,青羽披了件外衣,捧了热汤,对着火炉愣神。

        她朦胧记得水下情景,怪异的光影将自己缠绕,似有莫名的力量在体内涌现。而后被人揽入怀中,那张尽在咫尺的面容,为何如此熟悉,仿佛这样的场景曾经经历过

        直到有人在面前坐下,她才回过神来,“山主”

        长亭将手上药盏递给她,转身将那炉火拨了一拨,火光顿时亮了许多。抬眼瞧她,“我听说你并不识水性。”

        青羽低下头,“当时情急,顾不了那么多了。”

        “你险些送了命,怎可如此莽撞?”青羽抬眼,他一向温言微笑的面孔,此时有急怒之色。

        她小声道:“我,不是没事么……”

        “你若有什么事,我”长亭猛然止住,生生将后面几字咽了回去。

        两人皆静默许久,炉中炭火微微的声响,“可好些?还冷么?”长亭重又温言道。

        青羽听他好言,反而一股委屈外加着后怕,一拥而上,眼眶一酸,竟是落下泪来。

        长亭见了一愣,急忙递了帕子给她,却是不知如何安慰。思量着方才所言,不知是哪句让她落泪。

        青羽伏在膝头哭了一阵,才渐渐止住。抬头见长亭眉间紧锁却又手足无措,心里却是好过了些。

        “师叔要怎样罚我?”她将脸上泪渍擦干净,小心问道。

        “自然是鞭子伺候。”他冷声道。

        青羽惊得坐直身子,“当真?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正欲再辩解,却见一丝笑容渐渐在他的嘴边浮现,方知上当,当下闭了嘴巴再不言语,只盯着火堆闷闷。

        长亭见火光中,她气乎乎一脸娇憨,心头一暖。伸手将她眼角一滴泪水拭去,端起药盏递给她,“趁热喝了,我加了几味暖身压惊的药材。”

        青羽也不好再恼,乖乖喝了,两人隔着火堆又说了会闲话。她只觉困意渐起,没多久竟是伏在自己的膝上睡着了。

        长亭将她安置在榻上,轻声道:“忘了说了,还加了几味安神补眠的”

        在榻前见她熟睡安然,许久才转身离开。

        出了院子,一人立在门外树下,手中一碗药盏,“看来她已经用过药了,我这盏就多余了。”泽芝淡淡道,说完转身就要离开。

        “泽芝姑娘……”他出声,“她脉络之间寒气极盛,可知是何缘故?”

        她转回身,“她幼年经了重疾,落下的,具体如何,师父从未透露过。这些年他奔波在外,又何尝不是为了寻药给她。”她顿了一顿,“如今又多了一位,为她操心操劳的,我看她离大好也是不远了。”她看着他眼眸中的自己,努力保持着平和。

        他余光扫到她露出的手腕上细密的针眼,“习医不易,行针切不可如此急狠。我那里有行针的器具,回头让人送过去。”

        她愣住,目光落在自己的手腕,慌忙掩去。再抬头,他已提步离开,她的手仍止不住微微颤抖。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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