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送羊群

北风呼啸而过，旗帜猎猎作响，纷扬雪片大如斗，似要席卷天地一般。

        帐内，莫致之端坐椅上，浏览着一卷书册，神态专注。

        帘子忽然从外掀起，顾黔搓着手大步走了进来，他抖落一身雪花，倒了一碗滚茶，“你倒是安闲惬意，下次这样的天气换你带人巡视。”

        莫致之移开眼前的书册，看着满头皆白的顾黔，漾出笑脸，“这样的天气都没能将你不修边幅的脸吹得齐整些，还好意思连声抱怨。”

        顾黔猛将一口茶水咽下，胡乱抹了一把胡子上的雪水，“莫四啊莫四，你当真以为你俊朗无敌，若是我顾黔好好收拾一番，别说这区区边地了，就是整个南朝的女孩子都会为我如痴如狂。”

        莫致之大笑出声，手中的书册掉在了案几上。

        顾黔撇嘴一哼，正要再分辩几句，帘子再次被打起。

        “禀告校尉，有牧民的羊群被驱赶到了咱们这里。”兵卒拱手。

        面上的笑意散尽，顾黔严肃的看向莫致之，“这样的天气，羊群不可能无故被驱赶过来，可见其中有诈。”

        莫致之面沉如水，神态自若，“多半是邱林灼延有意试探，若我们对这些故意驱赶而过的牧民和羊群扣押，邱林灼延定然以此为借口掀起事端。”

        自换回半数失地后，他们驻兵屯粮，操戈练兵，激励南朝士气。此地更是一柄日日悬于邱林灼延头顶的出鞘利剑，警示他不要重蹈覆辙。

        奈何邱林灼延本性难改，如今又羽翼渐丰，便再次开始无端挑衅。前些日子邱林部故意刁难，被他们挡了回去，如今便暗放冷箭，可见其大有揎拳掳袖之意。

        “邱林灼延实乃奸诈小人，明刀明枪相搏不过，便用如此低劣伎俩。”顾黔重重一拍案几，茶碗内的半碗水晃了大半出来。

        邱林灼延连邱林部民众的性命都不顾，可见其心肠狠毒。

        莫致之冷笑，“正是因不敢光明正大的搏杀，才用上不了台面的阴损招数。”

        “那我们现今如何？”顾黔垂首叹息。

        他们若是长久扣押着牧民和羊群，正中邱林灼延下怀；但若是就此轻易放过，岂不是虚涨邱林部气焰，以邱林灼延的奸诈心性，定然会更加的得寸进尺。

        风雪声愈演愈烈，茶香气韵悠然。

        莫致之抬眼看了看义愤填膺的顾黔，不慌不忙的说道：“传令下去，邱林部眼见边地将士苦寒，风雪交加之际辛苦送来羊群，南朝将士不忍推辞邱林部盛情，勉为其难收下，但念及邱林部过冬艰难，特送等数银两，由驱赶羊群而来的牧民带回。”

        顾黔张了张嘴，怔愣片刻后，爆发出一阵狂笑，“莫四，你这是要气死邱林灼延。”

        莫致之淡笑，摸了摸下巴，眸光沉净，“牧民好生安排，让他亲自下厨，大家今日好好吃一顿，明日再遣送回去。”

        一语毕，已经停止大笑的顾黔捂着肚子再次笑出了声。

        回禀的兵卒闻得这个好消息，又惊又喜地行了礼，出帐去告知众人了。

        莫致之端起茶碗呷了一口，望了望笑红脸的顾黔，摇了摇头，“有这么好笑嘛。”

        顾黔拍了拍案几，指着莫致之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徐徐开了口，“邱林灼延本来想趁着风雪天找咱们麻烦，不想弄巧成拙。等这消息一传开，邱林部便是成为各部族间的笑话，到时候看那邱林灼延如何自处。”

        又送羊群又送厨子，若说我们占他们便宜，我们也是给钱的，这才叫哑巴吃黄连！

        风止雪停，星夜灿烂，偶尔传来篝火的哔哔啵啵声，夜色静谧如斯。

        莫致之躺在篝火旁的干草上，火光照亮他硬朗的下颚，藏匿在眸底的伤痛在浩瀚苍穹下，变得渺小无声。

        一张粗劣的面孔映入眼帘，挡住了头顶的星空，莫致之猛然起身。

        盛阳秋摆了摆手，坐在了莫致之的身边。羊群无故驱赶过来的事情他已经听说了，笑过后深感欣慰。

        “既然邱林部诚心送羊群前来，怎么不见你多吃一些。”盛阳秋打趣道。

        莫致之微露笑容，沉声道：“不过雕虫小技，若是能长长久久令邱林部臣服，吃的才能安心。”

        盛阳秋点头，这样的道理他何曾不知道，只是谈何容易。樊太后削减了边地的钱粮开支用来扩充新苑，朝中互相倾碾每况愈下。如今的边地，不过是靠曾经的战果和积攒苦撑。

        “邱林部日渐壮大，邱林灼延绝不会善罢甘休。”曾经威武的将军两鬓斑白，面容忧愁地凝望着火堆。

        莫致之垂眸，对于时局他也是有所了解的，懂得盛阳秋的沉默。

        “依属下看，邱林部虽看似强于从前，但内部并不稳固。邱林灼延极力笼络漠北诸部，但各方皆是心口不一，虚张声势多过齐心协力。如果邱林灼延真有把握，以他的心性，不会总是用些小把戏故意试探。”

        盛阳秋身形一动，神情变得郑重起来。

        莫致之眸光淡然，面容沉着，“况这些年来我们从未松懈，邱林灼延若是来犯，定让不会让他轻易离开。”

        闻得此言，盛阳秋面容和缓了不少，举步艰难不假，但准备得当，倒也可以应对一二。

        莫致之深知盛阳秋忧虑，出言道：“属下平生唯有此愿，又逢将军教导多年，定不辜负。”

        心底深处的那抹愧疚终是无法抹平，但男儿建功之志从未改变分毫。

        火光照亮年轻男子坚毅的面容，盛阳秋动容，拍了拍莫致之肩膀，心中有万般感慨，最终只化作简单话语，“好啊，好啊。”

        胡笳悠远缥缈，缭绕苍穹。

        曾经孤绝的少年，愈发沉稳内敛。于公，这是莫大的慰藉。但于私，盛阳秋忍不住开口，“致之啊，男儿建功立业是好事，但也别忘了自己的心。”

        他看得出，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有无法释怀的心事。

        莫致之微怔，不懂盛阳秋话锋转变，更看不懂对方父亲般的关怀之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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