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她被绑架了
苏则情一直记得小时候看的一个动物节目，讲得是红毛猩猩。雄性的红毛猩猩在雌性的红毛猩猩身上播下种子后，就不再照看妻儿。而雌性的红毛猩猩必须独自抚养孩子七年，不止要照看孩子，还得建立家园，防范人类的攻击。
而她生下女儿的前七年仿佛就是一只雌性的红毛猩猩，为了支持丈夫刘慕平的创业，辞去了工作，独自抚养了女儿七年。直到女儿上了小学，她想要重新工作，已经来不及了。
她是学财务专业的，虽说会计越老越吃香，但已经七年没有工作，七年的会计政策已经不知道变了多少，再加上她年龄渐长，面试屡屡受挫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后来，丈夫让她到自己的公司上班，她本不想工作和生活都和丈夫捆绑在一块。但丈夫屡次游说她，为别人老板打工，还不如为这个家的事业奋斗。
就这样，她不止成了丈夫的贤内助，也成为他的下属。即使她是一个会计主管，依旧是靠着丈夫而来的一个徒有虚名的职位。
她在事业上没找到成就感，而在家庭上即使尽心尽力，依然和女儿有了隔阂。
女儿刘璐十八岁了，今年要参加高考，但是心思根本不在学习上。她和女儿吵了几次，今天是吵得最凶的一次，女儿连晚饭也没吃就摔门离开，徒留她一个人呆坐在沙发上。
是什么时候把事情搞得一团糟呢？
她又懊恼又悔恨，应该和孩子好好沟通。她的想法不该强加于早有了主见的女儿身上。可她越着急就越无法做个情绪稳定的妈妈。
当女儿质问她，满意自己的人生吗？
她无言以对。
她没有过上从小就憧憬又向往的人生，又怎么能把自己的过往经验传授给女儿呢？
昏暗无光的客厅里，只有地灯散发着幽暗的灯光，苏则情半窝在米白色的贵妃椅上，看着白墙上悬挂的米白色挂钟，秒针一秒一秒地划过表盘。
“咔哒，咔哒——”
已经到了凌晨一点钟，女儿刘璐依然没有回家。苏则情深深吁了口气，划开手机屏幕，却不知道该怎么跟女儿沟通。
当电话就要拨通出去，一条陌生的短信先行进来。
【刘璐是你女儿吧？】
苏则情回道【你是谁？】
【五分钟后，小区物业管理处的固定电话会响起。】
苏则情猛地直起身子，看着手机屏幕的微弱光芒，脑子里忽然闪现出奇怪的困惑，这人到底是谁？她的手指微微发颤，是恶作剧吗？
来不及思考，她迅速拨通了女儿的电话，盼望着下一秒听筒里传来女儿熟悉的声音，可对面只是传来毫无感情的语音“对不起，你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她的牙齿因为害怕格格打仗，心头忽然漫上了不好的预感，她看了看陌生短信上的号码，按了拨通键。
“嘟嘟，嘟嘟——”
无人接听，就在那短短几十秒，她仿佛以加速度般坠入地狱。
倏然间，屏幕再次闪烁。
【苏小姐，你只有四分钟了。】
【错过电话，你将会失去女儿。】
接连进来的两条短信，让苏则情感到脑袋“哐”的一声，像是被重重一击，她醒了。
她宛如惊弓之鸟，跳了起来，下了电梯，二三月份还带着萧瑟的凉意，黑森森的小区只有淅沥的雨声。她只听到耳边呼呼冷风和自己的不规整的呼吸声。她敲响了物业管理部的办公室。今天值班的是物业小林，小林诧异地地看着她，问道：“苏小姐，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需要帮忙吗？”
“我在等一个电话。”
小林不解地看着面前消瘦的女人，连鞋子也没穿，赤着脚，身上穿着一件薄薄的睡衣，浑身湿漉漉的挂着水珠。
苏则情应该不到四分钟就跑到了物业管理处，她一动不动地看着办公桌上的那座红色电话，水滴从发梢滑落脸上又徐徐地掉落在地上。
“滴答，滴答，滴答——”
她焦灼又不安，仿佛那个红色电话就是她找到女儿的最后希望。
“叮叮叮——”
桌上的固定电话在诡异的半夜响起，多多少少也有些吓人。苏则情感到自己的冷汗涔涔而出，在小林抓起听筒的瞬间，她先行抓住了听筒，大声“喂”了一声。
“喂，你到底是谁？你到底想干嘛？让刘璐听电话——”
她失去理智说了一通话，而对面却沉吟了良久，并不做声。仿佛在等待着她安静下来。直到她不再说话，听筒对面才传来一个用变声听筒发出的沙哑声音：“苏小姐，你的身边有人吗？”
苏则情没有吭声，而电话对面的人继续道：“请你微笑和冷静地让他离开。”
“你是谁，你到底想干嘛？”
“苏小姐，我不喜欢重复。”
苏则情僵硬地抬起头，冲着小林笑了笑，又指了指听筒。小林心里奇怪苏则情大半夜来物业接电话，但还是笑着说：“那我去屋外抽支烟。”
“现在没有人，只有我。”苏则情感到自己的气息已经紊乱，但还是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你现在有两天时间，准备两千万赎回你的女儿。”
“你说什么？我女儿在哪里？”苏则情难以置信。
“她被绑架了。”
苏则情的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到了耳朵，嘴角在剧烈抽搐，她没有听错，她的女儿被绑架了。
她的心跳加速，全身剧烈地发抖道：“我要怎么相信你？刘璐真的在你的手上？”
“妈妈，救我。妈妈……”
是女儿刘璐的声音！
恐惧让苏则情感到全身陡然冷了下来，她握着听筒的手不受控制地战栗，脸部有些痉挛，脑子里乱成一片，她要怎么救女儿？
她应该立刻报警才对！
对面的人已经揣测到了他的心思：“不要报警，否则你会失去一切。”
电话迅速断了，而苏则情的手机收到了一条彩信，彩信里拍的是一条铂金项链，吊坠是一个弯弯的月亮包裹着一颗星星的图案。霎时间，苏则情泪如雨下，不自觉地摸了摸脖颈上的那条一模一样的项链。
前些天，她去商场买了两条一模一样的项链，项链的名字叫“月环星”。女儿是星星，而妈妈是月亮，妈妈永远都会保护女儿。女儿嘴里说项链款式老旧，但还是戴在了脖子上。
出了物业办公室，苏则情失魂落魄，一双眼仿佛两口深不见底的井口，空洞洞的。小林看着苏则情，本想着要不要问候几句，最后不再说话。苏则情像是个鬼魂般往深深的夜色中走了几步后，骤然回身看向了小林：“小林，你可以查到来显吗？”
“啊？”小林诧异地看着苏则情。
苏则情又道：“麻烦你帮我查一下刚刚那个电话的号码。”
小林把号码抄给了苏则情，是个境外电话，对方应该是用改号软件伪装了电话号码。而同她发短信的那个电话号码也成了空号。苏则情早就有所预料，对方要绑架刘璐，显然有备而来不会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雨还在落，她只觉得脸庞潮湿一片，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粘稠在一块儿。她只顾着往家跑，拨通了丈夫刘慕平的电话，丈夫今晚有应酬，她一般不会过多干涉，可是眼下他们的女儿被绑架了，她必须和丈夫商量一下怎么救出女儿。
丈夫刘慕平接到电话后的十五分钟就赶回到家中，身上的酒气未散，就火急火燎地追问道：“对方怎么说？要多少钱？”
“两千万。”苏则情沮丧地地扶着额头。
“就算把公司卖了也拿不出两千万。”
丈夫哀叹了口气，公司什么情况，苏则情怎会不知晓。
刘慕平经营的公司，冠远实业是一家工贸一体的公司，主要的业务也是一些橡胶制品、塑料制品、鞋的加工生产销售。但近两年由于疫情和原材料上涨的影响，公司的业务大大缩减，已经到了入不敷出的情况了。
银行已经不肯再放贷，公司摇摇欲坠，苏则情几次想劝丈夫关了公司，破产清算还能减轻损失，但总是开不了口。
“我去想想办法，一定能凑到两千万。”刘慕平燃了一支烟，用力地抽了一口。
两夫妻就这么枯坐到了凌晨，天刚刚亮了起来，刘慕平拿着西装就要出门的瞬间，苏则情忽然喊住了他：“慕平，我们报警吧。”
刘慕平停住了手上的动作，慢吞吞地移动到了妻子的身边，拢了拢苏则情的长发后，又道：“你说得对，眼下，也只有警察能帮我们。”
苏则情双手交握，互相摩挲，目光无焦地囔囔自语：“可是万一他知道我们报警了，撕票了怎么办？”
刘慕平眉头紧锁，眼里布满血丝，沉吟片刻，他又道：“我们兵分两路，我去凑钱，你去报警。”
苏则情点点头，也好，凑了赎金，绑匪再次打电话才有底气。
话落，二人便出了门，昨夜下了一晚上的雨，今天早上天空依旧灰蒙蒙的一片，飘着零星小雨，有着连绵不断之势。
刘慕平在派出所对面停下了车，轻轻拍了拍苏则情的手问：“你一个人可以吗？”
“嗯。”
“我先去把手头上的债券和股票赎回。再想想办法，能凑多少是多少。”
苏则情感到眼眶微酸，似有沉重的东西压制着全身，她不由自主地大哭了起来。要是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她昨天就不该那样对刘璐。
苏则情和所有的家长一样，都希望孩子身体健康，有个光明的前途。小时候，她花重金培养女儿学钢琴，学舞蹈，报了各种兴趣班。等女儿大了，有了自己的选择，她选择尊重女儿，让她选择她喜欢的东西。上了高中后，女儿的成绩不好，她着急，生怕女儿上不了大学，因此才给刘璐报了各种辅导班，但效果甚微，成绩依旧不理想，特别是英语的排名永远是倒数。最后，她想到的办法是请个老师辅导女儿，不止如此，她也愿意在这样的年龄陪女儿一同学习英语。她一直相信，自己以身作则地告诉她，妈妈能学好英语，她一样也可以。
但是女儿越来越叛逆，明明说好要去上的辅导班。第二天培训机构的老师打来电话，告诉她，刘璐根本没去。她气急败坏地跟踪了刘璐，发现她大晚上背着书包拐进了一个不起眼的破旧小区，东拐西拐地上了电梯，走进了一个套房。
苏则情内心的的不安隐隐作祟，女儿大晚上来到这个陌生小区是要干嘛，又要去见谁。她害怕女儿被人骗，又害怕女儿早恋，这样诚惶诚恐的情绪，让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真相。她硬生生地推开了套房的门，前台立马迎了上来问道：“你好，请问你有预约吗？”
“你预约的是哪个房间吗？”
苏则情没有回答，这户soho公寓，楼上和楼下的房间都紧闭着。她从一楼开始找，推开其中一道门一看，每个房间都有一群男男女女在聊天，她又上了楼梯，终于在其中一个房间里看到了女儿的身影，除了她之外还有其他五个差不多的同龄人，手里各自握着一本印着《情入魂》三个大字的蓝色本子。
刘璐瞪着铜铃眼看着母亲，惊诧不已道：“妈，你在这里干嘛？”
苏则情情绪有点激动，也不顾在场其他人的反应，一把她给拽出了屋子：“刘璐，你不去补课，在这个小作坊干嘛？”
“妈，这不是小作坊，这是剧本杀工作室。我和朋友在玩本子呢。”
什么叫剧本杀，苏则情不知道。此时怒气涌上心头，她早就失去了理智。
“跟我回家。”
“我不要，我本子还没玩完。”
“还要多久？妈妈在这里等你。”
“两个小时。”女儿环着双臂，懒洋洋地看着她。
胸口的怒火来回翻涌，苏则情努力使得自己冷静，心平气和道：“刘璐，还有几个月你就要高考了，高考完，你爱玩多久就玩多久。妈妈求你……”
“妈妈，你为什么要这样。动不动求人，求我，求爸爸，你还要求谁？”刘璐嚼着口香糖，不耐烦地反问道。
苏则情轻轻地吁了口气，又问：“我就问你回不回去。”
“不回。”
“你还想不想参加高考？”苏则情扬高声调质问道。
“不想。”
“你再说一遍！”
“我不想参加高考，不想上大学，你也不要和爸爸再讨论什么出国的事情。我也不想去……”
未等刘璐说完话，一巴掌已经甩到了她的脸上，刘璐捂着半边火辣辣的脸，目瞪口呆地看着母亲。这是母亲第一次打她，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妈妈，一双黑眼噙着眼泪汪汪。
很快，苏则情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控，噙着眼泪，试图说些什么。
“刘璐，妈妈……妈妈不想这样的。妈妈……”
“我讨厌你，妈！”
刘璐愤恨不已转身离开，独独剩下她一人立在原处。她无力又沮丧，明明那么想离女儿近一些，却偏偏又把女儿推得更远了。
想到女儿被绑架之前对自己说的是“我讨厌你，妈”苏则情更加无法控制情绪，她抽噎道：“慕平，都是昨天我和璐璐吵了一架，否则她不会离家出走。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则情，事已至此再说这些也没有意义了。”
刘慕平的话点醒了她，苏则情止住了眼泪，下了车，穿过马路，孤独地朝着派出所走去。待她刚刚穿过人行道，包里的手机忽然颤抖了起来。
她打开短信，看到了一张照片，眼睛因为惊恐而睁大，她浑身剧烈地发抖，看了看周围，雨帘雾幔，车水马龙，人们有条不紊，而她却仿佛深深陷入了黑洞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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