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旧友
“大人，你醒了？”徐廊顶着青黑的眼圈，问得小心翼翼。霍昀脸色不好，约莫一夜恶魇缠身。
“嗯。”霍昀坐起身，嗓音有些沙哑。夜行衣束他一夜，此刻他燥郁得轻扯了一下领子，眼神扫向桌子后肩膀愈发瑟缩的徐廊。
“您房门紧锁，小的没法儿送您回去。”至于别的细枝末节，徐廊相信就算自己不说，霍昀心里也跟明镜似的。
反正人家小姑娘就是在和霍昀闹别扭，轻易是不会原谅他的。
霍昀起身，脸色铁青，甫一拉开房门，迎面撞见找来的皓初：“大人，你怎在他的房里……？”还穿成这样？
霍昀扫了一眼屋外，除了早起洒扫的小二，再无他人，“回房再说。”
换好常服，霍昀盯着皓初送来的钥匙沉吟半晌，“谁送的？”
“一个乞丐，是个哑巴，也不识字。”
又是个乞丐，又无头绪。霍昀按着眉心，可无论他如何让自己冷静下来，他满脑子都还是昨夜沁玉那茫然又惊恐的眼神，就仿佛在控诉他是个怪物，是个无论如何她都不敢再接近的人。
一夜噩梦，无一不关乎沁玉的离开，“嗯，日后自有用处。”
见霍昀脸色极差，皓初犹豫道：“大人，沁玉找到了吗？”
霍昀的眸子骤然暗淡无光。找到又如何，她不想见他，更不会随他回来。本来就不会，昨夜吓到她以后，只怕更难与她解释。
话一出口皓初就后悔了，若是找到了，霍昀还会这一番宛如经受丧妻之痛的表情？可他结舌半晌，也掰扯不出什么安慰他家大人的话来。
“明日容老太爷寿辰，记得备一份礼。”
皓初如蒙大赦，“是。”
霍昀没法平静，便启程去了榆州衙府。
八百饥汉看管起来不是易事，衙府里怨声载道，霍昀充耳不闻。
自从霍昀出面说动容老夫人收留这八百人后，蒋邑对霍昀的态度比之他将这八百人带到衙府里来时，缓和了许多，“你要带一个江湖郎中来验倪正一家的尸体？”
蒋邑平地一声惊喝，惹得正厅外的仕人都好奇竖耳朵听过来。
“验倪正的便够了。”霍昀淡然道。
“噢……”蒋邑缓缓坐进太师椅里，猛然又惊起，“那也不合规矩！”
霍昀淡漠地盯了蒋邑两眼，后者脊背泛起丝丝凉意。“衙府里的仵作可验出什么？”
蒋邑中气十足，“没有。”
“那便结案，让死者一家入土为安。”
蒋邑捋捋自己的山羊胡，他正有此意，不过，这小子又打什么鬼主意？
霍昀默然，只好委屈听北老神仙在乱葬岗检查倪正的尸体了。
“大人，大人。”急匆匆跑进来一仕人，快速倚在蒋邑耳边低语了几句。
蒋邑脸色骤变，音色发颤：“中都？”罢了，带着不解的眼神乜了霍昀一眼，那一眼无甚敌意，满是茫然。
等蒋邑带人离开，徐廊才道：“大人是想在乱葬岗动手？”
霍昀点头，“后面的事，就交由你打点。”
徐廊拱手：“大人放心，查出褚财茂背后之人的目的，是徐廊义不容辞的责任。”想起适才蒋邑的呢喃，徐廊谨慎道：“大人似乎对困扰蒋大人的事没有兴趣。”言外之意，莫不是一切都在大人的意料之中？亦或者说，恰如郡主的出现，一切都是大人安排好的？
“西越如今形势，中都来人何须诧异。”再不来人，西越很难说还是不是盛雍的西越三州。
徐廊轻笑一声，“可惜两代君王皆无能，不过是那些贪生怕死的世家大族操弄下的木偶而已。”徐廊怎会相信中都此时派人前来与霍昀一点关系都没有呢，毕竟榆州如今的风浪，可都是看似平稳的霍昀一点点凭实力掀起来的。
“浊世暗道，忠臣良将殉国不及，空留奸佞成群。”
徐廊随着霍昀的眼神，望向那空中低旋的孤鸟，正悲壮凄凉地独舞，“倘若太子扶玉不死，盛家不灭……”
“盛家后人，万骨窟可曾找到？”
徐廊长叹一声，“唯有将军之侄被窟中长老寻得。”许是想起什么足以宽慰他的事，继而笑道：“后生可畏，来日，他或是下一个震慑北苑的盛将军，亦未可知。”
“他姓盛，就不会让人失望。”
是啊，那小子姓盛，定是不会让人失望的。
这日晌午，平静的福来客栈突然被打破祥宁，有一个算一个，纷纷探出脑袋擦亮眼睛，想看看到底是哪路魔王找上门来，居然敢光天化日之下指名道姓破骂他们霍大人。
这位魔王的长相随声音，俊秀无俦，不如霍昀那般冷冽逼人，笑眼很和煦，是个看起来很容易亲近的帅公子哥，尊贵但不傲慢。
当然了，他不开口最好，开口以后未免惹上不必要的麻烦，几乎无人敢与之搭茬。
“你是谁？为何无端在这里骂人？”戚柔一字一句，声音虽然甩不掉多年如影随形的温柔，但不卑不亢，铿锵有力。
“你又是谁？”黄衣女子一直守在魔王少爷身边，魔王少爷盘腿坐在桌子上吃柑橘，她就在一边任劳任怨地刨橘络；魔王少爷骂霍昀，她就在一边帮腔……总之看起来不甚聪明。
戚柔不理会，只厉声道：“你们若再这般无礼下去，我便要报官了。”表哥身为一州之君，声誉岂可这般遭人玷污。
沈修明瞧着楼上居高临下的戚柔，虽然柔弱了些，但却有修竹之骨，清雅卓绝。瞧着瞧着，眼神便猥琐起来，他记得霍昀没有姊妹，更有传言他不好女色，那此番，莫不是叫他沈修明撞见老铁树开花了？！
“修明哥哥，你看什么呢！”沈静大喝一声，满是怨气，急忙捂住沈修明的眼睛。
沈静这一闹，戚柔无端红了脸，对沈修明的印象更差了一分。
“让本郡主好好瞧瞧，是哪位壮士在沿街破骂霍大人，好魄力。”傅青筠刚在父亲那里打完“太极”回来，正一筹莫展难以展颜，便听王军说起这位壮士，着实让她开怀大笑了。
霍昀紧随王军队伍，瞥见这场面，一时很后悔自己年少时怎么认识了沈修明这种人。
“霍修筠，你终于舍得现身了？不在城门迎接就算了，衙府里没有你，客栈里也没有你，欠一条裹裤而已，至于躲这么厉害？我不找你还了。”沈修明拨开人群，一把搂住霍昀的肩，扬着脸傻笑，完全不顾霍昀冷冰冰的脸色，就冲这一点，便可知其绝非一般人。
沈静跟在沈修明身后，不厌其烦地将沈修明的胳膊从霍昀的肩上拿下去。
裹裤，破骂……霍昀青筋直跳。
戚柔走到霍昀面前来，一脸不忿：“表哥，此人登徒浪子，在客栈里说了许多关乎你的不雅之词，是个……小人，勿要与之亲近。”
沈修明失望至极，“表哥？我说修筠，你宁可认人家做表妹也不肯收了人家，你这心也太狠了。”
戚柔闻言险些控制不住自己撕烂这烂人的嘴。
霍昀不动声色地捅了这家伙一胳膊，“你说话注意些。”
沈修明以为这小子避嫌，连忙“是是是”应付过去了，“散了吧都散了，这是鄙人如假包换的好兄弟。”说着，咧着个嘴呵呵笑，一壁紧了紧搂霍昀的胳膊。
霍昀的脸色又阴沉了几分。
“兄弟？！你适才分明说，说……”戚柔结舌，粗鄙之语，如何开口。
“无赖？流氓？土匪？负心汉？”沈修明无辜地抓抓后脑勺，“我这人就这样，你慢慢会习惯的。”
鬼才要习惯，戚柔郁闷不已。
“好了，不说这些了，修筠，快给我介绍介绍……好小子，身边美女如云还坐怀不乱，你别真的如传言所说，不喜女色，那我是不是危险了？”后面几句，沈修明或许也意识到自己太过厚颜无耻，抿着嘴压低了声音。
“戚柔，表妹；这位，清嘉郡主……”
傅青筠不喜欢这么生分的称呼：“叫我青筠，别和霍大人学。”
沈修明挑眉，哇哦，够烈，“我喜欢。”
霍昀和沈静齐齐瞪了他一眼，怎么说人家也是郡主，沈修明此番太过无礼了。
沈修明全然没有冒犯了郡主的自觉，轻咳一声，“隆重地介绍一下我自己，鄙人沈修明，没错，大名鼎鼎沈将军的沈，我呢，和这位冰垛子脸霍大人，是总角之交。”
倒了血霉，摊上这么个总角之交，戚柔暗暗摇头，“表哥，戚柔心口泛疼，先回去休息。”
“嗯，好好休息。”
待戚柔款款上楼，沈修明还是收不回眼神，不禁啧啧道：“娇滴滴的美人儿，怎就摊上你这么个冷血的铁树。”
霍昀想锤爆沈修明那颗装满废料的头，“睁开你的狗眼仔细瞧，就没发现我们长得很像？”
沈修明根本不敢往那儿想：“难道你怕日后生儿像母，没法确定是你的？”
“去死。”霍昀这次毫不留情，一拳击中这家伙引以为傲的俊秀左脸。
这下好了，各种脏话再次响彻客栈，环绕每一处犄角旮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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