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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二十五章


官银找回来之后,商神佑等人在辞州休息了半日便动身返回黔州了。

        其中最归心似箭的就属莲佛惜,因为她担心潋珠眼睛的状况。这段日子忙着查官银的事情,一时间都忘了和江渡云通信问问潋珠的情况了。

        莲佛惜一心盼着回到攀霜院见潋珠,走到院门不远处便听见若有似无的悠扬的琴声翻出了院墙。

        是潋珠最喜欢的曲子,《诉情》

        莲佛惜踩着踩着琴音迈上台阶,谁知一进门就将一个大概八九岁的孩子撞到在地。莲佛惜原以为是冬儿,谁知低头一看是个不认识的小姑娘。

        “抱歉,我不小心。你没事吧?”莲佛惜将那女孩子扶起来。

        小姑娘揉揉额头,抬眼看她,“你找谁?”

        “我找谁?”莲佛惜错愕的笑道:“不找谁,我回家。你是谁?”

        “回家?”小姑娘一听,久久的盯着莲佛惜看了一会,缓缓露出笑脸来,“我知道了,你是莲姐姐吧!我常听潋珠姐姐提起你。”

        “你认识我?”

        莲佛惜话音刚落,素荷捧着燃尽的香炉走出来准备倒掉小炉中的灰烬,一见她便立刻露出笑来,“莲姐姐,你回来啦?”

        屋内的琴音依旧。

        “嗯,回来了。”莲佛惜刚想走过去,那小姑娘便向她伸手,乖巧道:“莲姐姐,你把包袱给我吧,我给你拿到房里去。”

        “好,谢谢你。”莲佛惜将肩上的包袱拿下来递给他。

        小姑娘拎着包袱一蹦一跳地拐进她的房间。莲佛惜看了看他的背影,转头对素荷问道:“这个小姑娘是谁?以前从未见过。”

        “啊?”素荷面露惊讶,支支吾吾道:“她是……”

        “罢了,”莲佛惜牵挂潋珠的眼睛情况如何,改问道:“潋珠近来好吗?她的眼睛怎么样?江大夫怎么说?”

        素荷笑道:“好,都好,你放心!就是老记挂你。江大夫前几日才为姑娘治了眼,姑娘眼睛缠了绷带,这些日子不能见光的,现在正在屋里呢!”

        莲佛惜看看屋子里,压低声音问素荷道:“这么快!”

        素荷有些为难地摇摇头,也压低声音道:“江大夫说的,时机合适,姑娘也就不在多说什么了。”

        “这样啊……”

        屋里的琴音戛然而止,潋珠的声音传了出来:“是莲儿吗?”

        莲佛惜给了素荷一个眼神后便进屋了,一进屋才看到了也在屋里坐着的杨蒙仙。

        他居然也在?

        杨蒙仙依旧是一身褐色短衣长裤的利落打扮,梳着高马尾,额前蓬松的刘海稍稍盖住俊秀的眉眼和脸上那条细长的疤痕。

        他整个人端坐于琴案前,修长的手指游刃有余地拨弄琴弦,身上的那份气魄倒像是个富家公子,有着粗布麻衣也难掩的俊朗沉稳。

        潋珠穿着一间素日里穿着的半新衣衫,两手并拢放于膝前,端坐杨蒙仙对面的在太师椅上。

        乌发被素荷用一条浅青色的发带束在一起,松散而整洁的发间未戴未戴珠钗环佩,茭白的绷带绕了了几圈层层交叠的缠着她的上半张脸。

        通身的素净和乌黑的发勾勒一抹出人间的出尘绝色,唯有饱满的唇上那一点浅淡的红胭脂试着将她压进红尘。

        杨蒙仙从琴上收回手,朝刚进门的莲佛惜静默地点点头,莲佛惜亦是如此。

        “莲儿?”潋珠边问边探出手去,“是你吗?怎么不说话?”

        “是我。”莲佛惜一边答话一边走到潋珠身旁拉住她的手。“我刚回来,你还好吗?有没有不舒服?”

        潋珠扬起嘴角探头向着莲佛惜摇摇头,尽管她看不见莲佛惜。

        杨蒙仙觉得她们二人有些日子未见,定有说不完的体己话,便抓起琴边自己的佩剑起身,匆匆告辞。

        潋珠忙向他道了谢,杨蒙仙只丢下句“客气”后便出门离开了。

        莲佛惜一直见杨蒙仙出了门,正想开口问杨蒙仙怎么会来时,却被潋珠打断。

        “莲儿,你吃过午饭了吗?商大人派人送了口信来,说你们下午才回来,怎么你中午便到了?”

        “还没,我好饿啊。”莲佛惜看着她撒娇。

        莲佛惜没告诉她,自己惦念她便偷偷快马加鞭先溜了回来,当然,也有为了躲开了商神佑的因素。

        潋珠一听她说饿,果然忙让素荷给她拿吃的。

        说话间,莲佛惜抬手轻碰她缠着纱布的眼睛,关切地问道:“我离开的这些天,你还好么?眼睛有没有不舒服?”

        “没有,我很好。”潋珠扬起嘴角,摸索着去握住她的手,柔声道:“你想要做什么便去做,不必时时都牵挂着我。”

        “好。”

        莲佛惜开口答应她,心里却道:怎么可能不时时牵挂呢?

        莲佛惜刚吃完饭,江渡云便上门来为潋珠换药。

        莲佛惜退出屋内,坐在院中的石凳上等候。其间,素荷正在厨房收拾,那个小姑娘主动给莲佛惜泡了一壶茶水来,默默给他斟茶,很是乖巧。

        “你叫什么名字?哪家的?从哪儿来?”莲佛惜打量她。

        少女倒茶的茶壶微微一顿,眼神闪过一丝慌乱又很快笑着抬头道:“我叫阿碧,是素荷姐姐家的远方表妹。”

        “哦?”

        这可有意思了,素荷是潋珠家中收留的小侍女。

        听潋珠说,当初她们收留素荷时,素荷亲口说的自己父母双亡,无依无靠,哪儿又冒出来这么个远方的表妹来?

        莲佛惜将阿碧方才被问话时表现的不安神情尽收眼底,却又看破不说破的继续问道:“你一个姑娘家,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因家中生了变故,我一路乞讨,四处打听才找到了素荷姐姐,前来投奔她。”姑娘说到伤心处,一双凤眼落下泪来。

        “你今年多少岁?”

        “十九。”

        这孩子又在说谎。

        “我怎么瞧着看着不大像。”莲佛惜淡淡道。

        阿碧笑道:“不瞒姐姐说,我看着会比实际年龄小一些。”

        “哦。”莲佛惜笑着点点头,心里却道:年纪小?我瞧着你撒谎的本事老成得很。

        “我现在要去街上买东西,能麻烦你和我一起去,帮我拿吗?”

        阿碧见莲佛惜开口要他帮忙,以为她是愿意收留自己了,忙殷勤道:“好啊,我陪姐姐去!”

        “好。”

        二人同素荷打了声招呼便出了府门上街去了。

        出了府门,莲佛惜将阿碧引到一处少人经过的小巷。

        “莲姐姐……你不是说去买东西吗?”阿碧稍稍察觉有些不妙,忐忑地问道。

        莲佛惜静默地走在他前面,不搭话。

        阿碧越发不安,定住脚步忙道:“姐姐,我想来素荷姐姐交代我的事情我还没做,我先走了。”说完转身就跑。

        阿碧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哪能躲得了莲佛惜。

        只见莲佛惜转身轻巧地翻身一跃便落在他身前堵住了她的去路。

        阿碧见状,一下子崩溃的下跪哭喊道:“姐姐饶命!姐姐别杀我!”

        “你做错什么了?我为何要杀你?”

        “我对姐姐说了慌,想来姐姐察觉后气不过,这才引我到这无人处要杀我灭口。”阿碧皱着脸,一脸惊恐模样,却无半点儿眼泪,分明在演。

        莲佛惜忍不住心里发笑,又绷住脸。

        “那你老实交代,到底谁派你来的,你有何目的?”莲佛惜负手道:“你老实说我必然不会难为你。”

        “嗯。”阿碧可怜又无助的点点头。

        “起来吧,先找个地方坐,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莲佛惜转身先走。

        “哦。”阿碧忙起身跟上她,很是乖巧。

        莲佛惜和阿碧来到离府中不远处的茶摊坐下。两人一边喝茶一边听常益交代他的来历。

        听她说,阿碧是她的真名,她今年其实才十六岁,她有意把年纪往大了说。原本和爹娘一家人都住边棠的乾阳城中。

        边棠,乾阳。

        莲佛惜一听这两个地方,心里就不自觉被牵动起来。

        “姐姐,你年长我许多,你知道乾阳之祸吗?”

        “当然知道。”莲佛惜神色平静,垂眸送了口茶水。

        太平元年,天降干旱,距离朝廷最远又靠天吃饭的边棠受灾最重。

        随着旱情的严重产生了饥荒,随之而来的还有饿死的灾民未经处理而引起的瘟疫。

        曾繁华一时的乾阳城不过半月,化为人间炼狱,人性在长久饥饿中被消磨殆尽。人们吃树叶,吃草根,吃泥土,直到有人开始吃两脚羊。

        易子而食,不再是苍白的文字,夸张的传言,当时的一切就在她的眼。

        莲佛惜和她的娘亲便是从那时起与父亲失散的。

        莲佛惜放下茶碗,深深地长舒一口气,将自己从回忆里拉出来,听阿碧的坦白。

        “我就是在那次和我爹娘失散的,途中被人牙子用一袋小米卖给了别人。我没了父母,却又有过很多父母。我被转卖给谁,谁就是我的父母。上个月,我又被卖了,卖给一个魁梧的壮汉,他……”

        阿碧说话时神情一直很麻木,可说到这儿却忽然犹豫起来,但又怕自己不说实话,莲佛惜不会信他,便用委婉的说法告诉了莲佛惜。

        “那个男人……图谋不轨,还有奇怪的癖好。”阿碧别扭道:“我被转卖到黔城的那天,被绑在马车上的时候听到他和专卖我的人说什么雏,还有什么玩儿完了就送到萧戏楼去再赚一笔之类的。”阿碧耳朵和眼眶都已有些泛红,垂下脑袋道:“我被人多次转卖,他们打我,骂我,没吃没穿,还让我没日没夜的干活我都无所谓,但这种比畜牲还不如的日子我过够了,也过怕了,我只想好好活着。”

        说到这儿,阿碧的声音已经忍不住发颤,手也在不自觉地发抖。

        莲佛惜意识到自己正无意中逼着一个半大的孩子撕开自己的伤口给她看,心里一下子觉得过意不去。

        “抱歉,我……不是有意的。”莲佛惜给她倒了杯茶推到她面前后又递给阿碧一块素荷绣给她的手帕。

        阿碧用帕子抹抹泪抬眼看她,眼眶湿润却露出个笑脸去就接过来,努力地咧开嘴道:“其实也没那么惨,只是我怕姐姐你不愿收留我便添油加醋了一些罢了。”说完又低头捏着手帕盯茶杯里沉底的一片破碎的茶叶。

        “那你为什么要混进我家?你又是怎么把潋珠和素荷哄过去的?”

        “其实,我之前见过姐姐你的。”

        “嗯?”莲佛惜面露疑惑的摇摇头,“我怎么不记得。”

        “姐姐菩萨心肠,常在路边搭棚子施粥,帮过许多人,哪儿会记得我这么个小乞丐呢?”

        莲佛惜想了想,的确没有印象。

        阿碧笑道:“当初,我逃出来之后就便露宿街头了,因为没有户籍,没人敢用我,我便只能靠着乞讨过活。有天,我一整天都没讨到饭钱,实在饿的不行,便偷拿了街边卖的宝子。谁知被老板逮住说要送我去见官,姐姐你当时正路过,帮我解了围,给我又买了几个包子不说,还给了我几两碎银子,让我学好。”

        说到这儿,阿碧有些激动起来,“你是除了我爹娘外对我最好的人了。”

        阿碧说完,眼中又坠下泪来,抬手一顿乱擦,怯怯的说道:“我喜欢姐姐,想姐姐能收留我,便悄悄打听到了姐姐的来历。所以我用你之前给我的银子买了身新衣服,到河边梳洗干净后,趁你出远门后偷偷上门说我是你的远房表亲,前来投奔你。”

        真是个勉强的说辞。

        “她们就真信了?”莲佛惜不太相信。

        阿碧点点头,“我一说你的名字和年纪还有你的祖籍,想来是她们又见我年纪小,又是个姑娘,就没存太大的戒心,让我留下了。”

        好吧,素荷和潋珠这两个傻姑娘。

        莲佛惜心里暗笑了下。

        “那你就不怕我回来露马脚?”莲佛惜瞥他一眼。

        “我想着你回来问起,我就说我是素荷姐姐家的远亲,专程来投奔她的。”

        “那要是我们交谈起来,知道你是冒充的,你又怎么办呢?”

        “我没想那么多。”阿碧耷拉着脑袋,“我只想有个安身的地方。你们都是好人,我喜欢你们。”

        “好人就该被你骗?”莲佛惜打趣他。

        “对不起。”阿碧羞愧难当,脑袋快垂到胸前了。

        还说了真是个孩子,撒谎都顾前不顾后的。

        她其实是个白白净净的小姑娘,虽然穿着粗布麻衣,有些过于瘦削,却依旧能瞧出些好看来。

        想来是因为饱一餐饿一餐的缘故,明明十六岁看着却顶多十二三岁的模样,脸色苍白,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

        听完阿碧的遭遇,见她说的这般情真意切,想来应该不假。

        莲佛惜心酸之余又觉得同是天涯沦落人,着实不忍,心想:她们都是个孤女,按照她目前的能力,姑且给她一个安身之处也无大碍,或许可以让她留下来,再做打算。

        “对于你想留下来的要求,我帮不了你。”

        阿碧一听,神情便暗淡下去。

        “我又没说要赶你走,干嘛一脸的可怜样?”莲佛惜缓缓说道。

        “真的?”阿碧闻言,眼中一亮,忙抬头看她。

        “你可以暂时留在种桃小院,但我照顾不了你一生一世,找个恰当的时机,我会替你安排个安稳的去处,你可愿意?”

        “我当然愿意,姐姐愿意帮我,那就是我几时都难修来的福气。”

        “好了。”莲佛惜在桌上放下六文钱起身,说:“天气转凉了,你这身太单薄了,走吧我带你去买几身换洗衣服。”

        “不用了!不用了!”阿碧虽然心里高兴,但连连摆手拒绝,“素荷姐姐把她的衣服整理了几件给我,其中还有一套新的呢!够穿了!”

        “听话。”莲佛惜拉住她的手,“衣服还是自己的穿着舒服,来了。”

        阿碧在错愕中被莲佛惜拉走,她明白,莲佛惜这是愿意收留她的意思,便身兴高采烈地应了一声后随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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