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求偶
翘首以盼到了下午，黎杏安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在接过一份送礼后，扭头准备与侍女说一声自己先进府去，余光中出现了一个蹦跶雀跃的小小白色影子，在大街上格外招人注意。
黎杏安定睛一看，哟呵，这不是早上送完花就离开了的黑团子吗，他怎么又回来了？
还没抽条的黑团子穿着一身杏白的襦衣，头上顶着两个秀气的小团髻，也不知是谁为他梳上去的，衬得他软软糯糯的可爱得不像话，甫一出现，就收获了一众侍女的注目。
侍女们看着他迈着步伐，有模有样的走到自家小姐面前，仰着小脑袋，黑亮的凤眼中像盛满了星光。
“这是谁家的小郎君，我怎么从没见过？”
“看起来应当是与小姐相识的……”
忽略了周围跟来的视线，黎杏安弯下腰，凑近一点盯着面前跟江宁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巴掌脸蛋。
“穿成这样，是不是该给你改名叫白汤圆了？”
被白面包裹着的黑团子不知为何格外的兴奋，嫩红小嘴咧出大大的笑容，纯真无邪，黎杏安一个没忍住，伸出手在他滑嫩的脸蛋上捏了捏，惹来黑团子泪眼汪汪的控诉。
蠢蠢欲动的侍女们早已按捺不住围了过来，直呼可爱，纷纷表示想上手rua，黎杏安看着被一群小姑娘们困在中间、面露迷茫的黑团子，不禁失笑。
还好江宁屏用的是劫身的面容，看不出他与黑团子的关系，不然还真不好解释他们从哪儿冒出来那么大一个崽。
“唔！”
黑团子使命儿在侍女群中找到了缝隙挤出来，脸上还带着没见过世面的通红，他扯着黎杏安的手要将她往侧方拉，大有一种此地不可久留的惊恐感。
黎杏安再憋不下去，笑得脸都快僵了，拦住还想过来逗娃的侍女，故意脚下施力，没立刻被他拉动。
“要带我去哪儿？”
“这边。”被大姐姐们突如其来的关爱吓怕了，黑团子难得一口气说了两个字。
看他用力想要拉动自己，腮帮都鼓起来了，黎杏安放弃了继续逗弄他的打算，由他拉着自己往前。
用脚趾头都能猜到，一定是江宁屏派这小家伙过来的，他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黎杏安估摸着应该与他昨日说的那番话有关，她倒还真想看看，为了让自己原谅，他还能做出什么事情来。
黑团子牵着她的手，走过熙熙攘攘的主街，所经之处的镇民全都投来羡慕的眼光或是真心诚意的祝福。
黎杏安一边笑着回应，一边跟着黑团子，看他到底要将她带到哪儿去。
他们一路出了小镇，在黎杏安以为黑团子是要将自己带往山脚下的那处宅院时，黑团子却选择了另外一个方向。
这条小路镇上的人几乎无人会选，黎杏安狐疑的跟着继续往前，逐渐被眼前的景色吸引。
在她的印象中，因多年前的一场大型山火，山脚下的这一片原本是荒芜倾废的，而现在入眼的皆是高大的杏树，越往前走，树林就愈加繁密，这还不是最稀奇的，最让黎杏安惊讶的是，本是春季才开的杏花，在这里全开放了，丛丛叠叠于万千树枝间，路过此地的秋风从林间的缝隙中穿过，带起一片洋洋洒洒的粉白颜色。
突破了季节限制，推春入秋。
细嫩的花瓣如雨落下，恍若不似人间景象。
是幻境吗？黎杏安伸出手，接住一片飘落下来的杏花，真实的触感传来。
是谁的手笔不言而喻，黎杏安被这片花树包围，不知该用何种语言来形容心中的震撼。
不知何时，黑团子放开了她的手跑不见了，无人指引道路，黎杏安像是被幻像迷住的路人，流连其间，不知往返。
杏花……记忆于心头涌起，她回到了两年前的那一天。
又是母亲的忌日，她蹲在他屋外的那片花田边，情绪低落，虽然知道他可能根本没在听自己说话，却依然与他分享着心事。
她与他说，自己的母亲在杏花飞雨时生下了她，也于花枯离树的季节离去，因此只有在杏花开放的那个月份，她才能感受母亲，好像她还在自己身边。
那时候他正背对着她，专心致志的在给花苗浇水，未有任何其他反应，黎杏安虽然怨愤他一声未吭的态度，但也见怪不怪，分享了心情之后便耸拉着脑袋恹恹的回家了。
没想到他还记得。
看来，当初的点点滴滴并不像她曾经以为的那样，只是他心里的一道飞鸿，过了就忘了，那些相处的细节他还记得，跟她一样。
黎杏安仰着头，感受林间杏花的香气，迷失了方向后边干脆就随心向前，不多时，便到了一片空地上。
深秋的夜晚来得格外早，太阳几乎快要完全落入地平线下，林间飘飘冉冉出现了一些闪着的微光，是只属于夏夜的莹莹飞虫在丛林间飞舞。
飞花萤火，落日红霞，一切都是那么的浪漫美好，黎杏安环顾一周，并没有找到江宁屏的影子，正想回头找黑团子问清楚时，忽而听见一道清亮的啼鸣划破长空。
这声音她在极渊时曾远远的听到过，那时候被天雷震耳的声音掩盖，失了几分真切，现在地域空旷，并无其他杂音干扰，听上去更加空旷高昂，如仙音降世。
黎杏安顺着声音寻找，只见一个展翅飞翔的身影突然出现在被花团堆簇的半空中，身形比起仙魔大战那天要小了许多，纯黑色的翎羽在夕阳照耀下闪着纯粹的光，如猫眼石般妖异，双瞳射出摄人的金色，比初晨的太阳更加炫丽夺目。
长长的尾翼拖在身后，拖曳出丝丝黑色的雾线，羽毛根根分明，绝美动人。
黎杏安看呆了，眼睛都忘记要眨一下，看着他在空中盘旋了几圈后，落在了前面不远处的草丛中，气势凝正的抖擞着身上的羽毛，金色瞳孔穿越浅薄的夜间雾气，定在黎杏安身上。
黎杏安有种被利剑直指的错觉，心脏仿佛在下一秒就会被袭击上，呼吸不自觉的放缓了许多，等待着他的裁决和出击。
微愣之时，悠悠扬扬的仙乐不知从何方响起，节奏轻快鼓点明朗，将这一方天地塑造成了仙界一般。
对面的黑雾凤凰像是等了这一刻许久，在仙乐响起的同时，配着鼓点踏出了脚步。
一步、两步……胸脯高傲的挺起，凤尾跟着摆动，头顶上的九根翎羽颤动着，庞大的尾翼占了身体的大部分，舞蹈看上去并不协调，但他眼里的严肃认真，让这舞变得无比正式起来，仿佛正在进行一种虔诚的仪式，叫任何人都不敢轻易打断。
他一步步逼近，黎杏安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喘，只见他停在自己面前，全身的黑羽抖动着，“呼啦”一声，身后的凤尾以一种完全展开的形式袒露在黎杏安面前，像一把精美无比的扇子。
注视着她的那双眼睛纯金透亮，身后展开的尾翼又像是漆黑的深夜，黎杏安感觉自己像是坠入了太空，在一片纯粹的幽黑中看到了璀璨的恒星。
太美了吧……
她被本能的反应操控着，伸出手在面前的凤尾上摸了摸，江宁屏像是被触及了命脉般，全身上下的羽毛扑簌着直哆嗦，凤眼光彩大放，忍耐不及仰头飞向了天空。
黎杏安几步追上，下一瞬当江宁屏落在地上时，已经化为了人身，穿着跟黑团子一样的杏白色长衣，身材挺拔修长，霞姿月韵如春日少年郎，清澈的眼与方才一样，直勾勾的盯着她不放。
由黑凤转变为人身的过程太快，黎杏安没来得及看清，只能呆呆的看着他朝自己走近。
在隔着两步的距离时，江宁屏停下，刹那间飞花飘落，余晖彻底落下，昼夜星辰交换轮替，萤虫点点，谁也没贸然开口，仿佛害怕惊扰了这一片美好。
直到他的耳根开始慢慢变红，垂下眼问。
“方才那个你喜欢吗？”
迷离的意识被拉回现实，看过动物世界的黎杏安对他的问题避而不答，并且还明知故问。
“你跳这个做什么？”
江宁屏耳根发烫，吞吞吐吐半天才说：“此舞为凤族求偶时所做。”
他想着如此才能表达自己的心意，便鼓起勇气跑来大胆尝试，不知对她能起作用吗？
凤岭跟他说，以往族内的少女最是喜欢这个，但凡出击，战无不胜。
“噗！”
黎杏安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惹来江宁屏面红耳赤的横眉怒眼。
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么可爱，连求偶这种尴尬的话都能说得这么自然。
“问题是我又不是雌鸟，这是跨种族了吧？”她一本正经的烦恼着。
江宁屏的心本就高悬着，既期待又紧张，听她好似还在犹豫，心跳都慢了两拍，向前一步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别那么急切，但微微沙哑的声音还是泄露了几分真实情绪。
“那你愿意答应我吗？”
“这个嘛”黎杏安故意拖着嗓子，偷偷看他焦急的脸庞，“我得考虑考虑”
江宁屏只觉得自己像是被吊在悬崖上，风吹得他摇摇欲坠，分毫偏差就会摔得粉身碎骨，但他还是稳住了自己，眉眼沉沉垂下，落在她被萤虫灯光衬得明明灭灭的脸庞上。
怀疑她是在故意吊着自己，但看她的表情又无比认真。
最后他只能再次妥协。
“没事，你好好考虑，无论多久我都会等的。”
黎杏安分明不信：“你还有这种觉悟？”
不仅是黎杏安不信，就连江宁屏自己也没料到他竟然会退让到如此地步。
他试过想要潇洒一点，若她实在不肯原谅自己，三界之大他还有很多事情可忙，完全可以离开去做其他。
可只要一闭眼，出现的就全是她或嗔或娇的笑，瞧他的眼神时媚时柔，盈盈水光中盛满如缠如粘的绵绵情意，只要多看她一眼，莫名的欣喜就会从胸腔中满溢出来，叫他如何割舍得下？
她的赤城之心难得，他为之沦陷并不足以为奇。
“我不会放弃的，直到你愿意重新和我好。”
看着面前不知何时已经深刻心间的女子，这一次他甘愿臣服，正色道：“以前是我不愿正视自己的内心，才叫你有了误解，但从始到终我一直心喜于你，安安，你信我吗？”
“！”
终于！他终于解开了让她生出心结的那个点。
黎杏安的直球性格遇上江宁屏这种明明几个字就能解决的问题，却非要拐着弯来说的人当真是累极，早这么敞开来说她不就早原谅他了吗？收藏她给的礼物、找那么多人来传话，哪有他这一句喜欢管用？
虽然早就感觉到他的心意，但从他嘴里亲口说出来还是截然不同的感受，知道自己并不是一厢情愿，而是获得了他同等的回馈，黎杏安心口砰跳不已，生怕眼睛会泄露情绪，只得快速的低下头避开他的视线，酒窝却掩藏不住的旋开了来。
她噙着嘴，手背在身后，装得气定神闲的绕着江宁屏走了一圈，暗暗斜眼打量着他，劲瘦结实的身板端站着，因为紧张身体僵硬得有些不自然。
“真的吗？”她故作不信。
江宁屏心急，视线紧紧跟随着她，恨不得将她扔进自己的神识里去探个虚实。
“你所看、所听，从一开始全都是真的。”
包括他的本貌、名字。
黎杏安点了点头，最后抬眼与他对视。
一双眼黑沉带情，一双眼明亮含意，交汇时像有电流窜过，麻木了人的神经。
“我信。”直到这时，黎杏安才真正放下心中的不甘和气愤，郑重回应了他。
这两个字如同赦令，江宁屏喜上眉梢，清冷的脸霎时间变得生动起来，激动的想去拉她的手，将人拥入怀，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半路停住，一副苦苦忍耐憋得艰难的模样。
黎杏安不忍再拖着他，虽然放低姿态来追求自己的他憋屈的时候有些维和的可爱，但她还是更喜欢那个无畏无惧的大魔王。
踮起脚尖拈住他头顶掉落的一片杏花捏在手心，黎杏安主动牵住了他的手，隔着片杏花也能感受到他身上的热气腾腾。
“咦？”黎杏安好奇：“怎么不是冷冰冰的了？”
莫非他又心魂不稳了？
抬手摸上他的额头，没有意外的，触及到了一片炙热。
江宁屏还没从惊喜中彻底回神，与他滚烫的身体比起来，黎杏安温热的手都被衬成了低温，看她担心蹙眉的模样，江宁屏压住心跳，笑着拉下她的手。
“魔魂全部归体，眼下这样才算正常。”
原来是这么回事，黎杏安明白过来了。
月色皎洁半挂树梢，沉静的夜魔中星光铺呈，黄绿色的萤虫在两人四周安静的飘飞，江宁屏小心翼翼的再次向她确定着。
“那你是原谅我了吗？”
这还不够明显吗？黎杏安翻了个白眼，高冷的“嗯”了一声。
下一秒就落入了结实烫人的怀抱中，因兴奋而有些急促的呼吸喷在她的脖子上，撩动了几缕头发蹭着她的面颊。
好痒……腰上的手臂勒得她都快不能呼吸。
好想在这里亲他呀，可是……
“好了，黑团子还在外面等我们呢，赶紧回去吧。”她拍了拍手心下的背。
走的时候她连招呼都没跟爹爹打一声，这么晚还没回去，该着急了。
“好。”最后再深吸了一口她身上的气息，江宁屏才恋恋不舍的直起了身体，牵着她的手，顺便把等在花树林外已经在打瞌睡的黑团子拎在手上。
他毫不客气的将小人儿摇醒，黎杏安对他这种行径稍有微词，拉过迷糊的黑团子牵在自己手上。
突然又想到“对了，他是怎么回事？”
江宁屏看了眼嘴角还挂着一点哈喇子的黑团子，“分出一点魔魂不会有什么影响。”
“哦。”黎杏安没再说话，心里却吐槽着，能把自己的魔魂拆拆剪剪下来的恐怕也只有他了吧。
“让他载着你的魔魂在外始终有隐患，还有其他办法吗？”
江宁屏略加思索，“若我舍掉他身上的那点魔魂，为他重新引灵入体，便可新生。”
在黎杏安嘴唇微动之时补充了一句，“如此，于我并无损害。”
黎杏安：真厉害，还学会预判抢答了。
“那你考虑过让江平也这样回来吗？”
卖花郎就算了，毕竟江平可是一个修炼的奇才，要是有办法能重塑他们的心魂，也算为三界多留了一个人才。
江宁屏脚下一顿，因着她这句无心之言，心里很不是滋味，往旁边哀怨的看了一眼。
“那样得割去我不少的心魂才行，不过要是你想的话”
“不，我不想。”黎杏安看懂了他的失意，立即表态，“若只是举手之劳那便无妨，要是与你无益就算了。”
听闻这话，江宁屏心里舒坦多了，悄悄隐去了脸上的得意，没叫人看出端倪。
漫漫长路终归要到头，饶是江宁屏再放慢步伐，两刻钟后，他们还是来到了黎府大门，心里想的是要不现在就去与岳父说带她离开，开口却是体贴懂事、风轻云淡的模样。
“进去吧，等你什么时候想离开了我们再回去。”
话里语间尽是贴心，可
黎杏安看了看自己挣脱不开的那只手。
“你倒是放开啊！”
江宁屏默默卸下手上的力道，黎杏安这才发现，一路走回来两人握得紧，手心都出汗了。
两人刚刚和好，表露彼此的心意，他舍不得，黎杏安也不想与他分开，但她还未正式与爹爹说明，只能再委屈他这一晚了。
“记得明日过来吃早饭。”
安抚了一句后，黎杏安便收起不舍准备离开，顺着台阶往前走了几步，她回头一看，门外大的小的皆是一幅可怜兮兮的表情。
真正像极了她是一个抛夫弃子的负心女一般。
黎杏安心念微动，从台阶上走下来，凑近他的耳边：“一会儿给你开后门。”
说完就在张叔看破不说破的注视下提裙跑进了大门，留下嘴角不自觉弯出弧度的江宁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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