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拜师之二
“当——当——当——”
卯时三刻的钟声响起，透过茂密的竹林，传入院子里。
黛玉提着裙裾，迈过门槛，将手中的书箱放到先生的书桌之上。
见先生进了门，屋子中陡然摁下了暂停键盘，短暂地安静下来。
悟空的猴子耳朵动了动，睁开眼睛，爪子抓住书桌的边缘，一个鹞子翻身，蹲坐在了椅子上。
他还记着前几日和悟郸的打赌，趁着来之不易的机会，从角落悄悄打量着这位黛玉师姐。
她今日一身黛青道袍，发鬓只用一枚木质发簪别着，未施粉黛的脸微微有些苍白，还未褪去病气。
但如此朴实无华的穿着打扮，难掩她身上优雅清冷的气质，纤弱的身躯配上巴掌大的小脸蛋，更显得我见犹怜。
黛玉光洁的额头前散落着些许碎发，其下一对柳叶弯眉，平添了几分小女儿的忧思娇柔之态，一双眼尾上挑的丹凤眼，却因为眼睛形状整体偏圆，倒有些杏仁眼的娇憨之感。
这样美妙的可人儿摆在眼前，悟空的瞌睡虫顿时跑得没影，一时竟看痴了。
他的猴脑里嘀咕着，小红叶若是能修成个人形的精怪，大约也能和师姐平分秋色。
一想到小红叶，悟空回归正色，不再左顾右盼，摆好认真的姿态。
黛玉在进门前，就暗中分了心思关注悟空，他的这番动作，被她尽收眼底。
悟空无意识呆呆地望着她的眼神，可爱地很呐。
“咳”，黛玉掩着唇轻咳一声，拽回思绪，还是好好上课要紧。
“诸位师弟师妹们，因着你们在座的各位修炼出人身，或者是接触凡人社会的时间甚短，师父特安排了此次的礼仪课，来帮助各位更快更好地融入凡人社会。”
介绍完课程的目的，黛玉微微一笑，道：“我就是这堂课的先生，你们的师姐黛玉。”
讲台下窃窃私语，议论声不绝于耳。
黛玉示意他们安静，掏出书箱里的宣纸，道：“时辰既然到了，我们就开始第一项，坐姿。”
几个凡人学生听到这个，惊讶一瞬后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随即故作表现地端正坐好。
剩余的不少精怪就开始显示自己的动物本性，东倒西歪起来。
蛇精师妹方才修炼出上半个人身不久，拖拉着的下半身蛇尾，缠绕在椅子脚上，好不自在。
方脸的藏狐师弟把大脸支在桌子上，无奈道：“师姐，我忘了协调，把人身的头颅修炼得太大了，脖子支撑不住啊。”
黄鼠狼师弟则乘机浑水摸鱼，突发奇想问道：“师姐，人类要是坐着突然想放屁怎么办？是撅着屁股，还是整个抬起来？”
“哈哈哈哈！”
……
黛玉一言难尽，脑子跟不上他们跳跃的思维，很快败下阵来。
眼看着做先生的要威严扫地、颜面尽失——
“停！”
诸位学生迅速闭上了叭叭不停的小嘴。
黛玉扶了扶额角，沉下语气，道：“你们这些稀奇古怪的问题，与课堂没什么关系，往后莫要再提了。既是我让你们做的事情，莫要多余也莫要疏漏。”
“师弟师妹们都刚进入斜月三星洞不久，这堂礼仪课，祖师说了，得我允了通过，才许你们进入内院学习武艺和知识。”
本捣乱的精怪们，在黛玉祭出杀手锏祖师后，果然安生了。
接下来的课程都进行得很顺畅。
辰时一刻，黛玉终于结束了这趟心力交瘁的旅程，坐在先生的椅子上歇息。
学生们都礼貌地告辞再见，去赶下一堂课，悟空却在角落磨蹭着，迟迟没有离开。
待到屋子里所剩的人寥寥无几之时，他才渡着步子，踮着脚尖蹑手蹑脚地走到黛玉身前。
“师姐，您既然是天庭的花神，悟空想问一句，您知道绛珠草吗？”
黛玉心下一动，面上却故作冷淡：“绛珠草么，很普通的植物而已，师弟要问些什么。”
在听到“普通”二字时，悟空的眉不忿地皱了皱，但仍抱着双拳，恭敬地继续问道：“敢问师姐，绛珠草能否修炼成精怪呢？如果可以，大概需要多久呢？”
黛玉装作沉思片刻，遗憾道：“大概是没什么希望，莫要等了。”
悟空闻言，呆了半晌，道了句“多谢师姐”，就耷拉着猴毛，垂头丧气地离开了。
小红叶难道只能一直维持绛珠草的形态么？
唉。
黛玉望着悟空低落的神态，心口揪痛，抚着胸口，劝自己还是得心狠些。
往后的日子里，她按照自己的课程准备，教他们各种作为人类时生活的习惯：吃饭执筷，端茶倒水，待人接物……
虽然对于精怪们效果很是一般，但好歹他们都摆足了想要学习的态度，不再东倒西歪，乘机捣乱，黛玉也就随他们去了。
今日教授的是执笔写字，黛玉端坐在最前方，给他们演示。
沉下肩膀，挺直背部，微微垂首，竹管制成的毛笔用无名指抵住下半端，食指在最顶端，拇指抵住另一侧，蘸取研磨好的墨汁，拿起时在砚台边轻轻刮去多余的墨汁，在摊开的宣纸上笔走龙蛇，不多时，娟秀簪花小楷就跃然纸上。
黛玉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仪态端庄不做作，不少学生都待她起身时才晃过神。
悟空却是个异类，他自从那日询问过黛玉关于小红叶的事情后，课堂上总是心不在焉的，也没那股调皮劲儿了，实在是奇怪得很。
他此时把毛笔夹在猴鼻孔和上唇之间，两只猴爪子随意地托着头，眯着眼假寐，猴脑袋东倒一下，西歪一下，黛玉见了这可爱的模样，忍俊不禁，躲在宣纸后掩着嘴窃笑。
她作为自认为“严厉”的师姐，不能装作没看见猴子打盹，可是这可爱的场面，她又自私地想多看一会儿。
黛玉心绪陷入纠结，左右摇摆，眼神还盯在毫无知觉的俏皮猴儿身上。
“走！他就在这儿！”
“抓住他定能人赃并获！”
“多谢诸位师兄弟替我出头！”
一阵义愤填膺的声音裹挟着怒气，飞快地逼近这座幽静的小院。
“砰！”课堂的门被狠狠撞开，闯进一个同样身穿道袍的弟子。
他像是愤怒到了极点，无视讲习案上的黛玉，越过惊呆了不知发生什么了的妖怪弟子们，径直走向角落。
“臭猴子，就是你偷了我的汲月桃是吧！”
他一把薅起神游天外的猴儿，手臂上青筋暴起，大声质问。
悟空撅着嘴夹着的竹笔“咔哒”掉在书桌上，他睁开懵懂的眼睛，显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只认出了拎着自己衣领的男子，疑惑道：“悟郸师兄？”
悟郸师兄却没搭话，举起另一只手，就要挥拳砸向悟空不讨喜的雷公脸。
“慢着！”平日里温声细语的黛玉稀奇地大喝出声，手腕一翻，袖口里钻出嫩绿又夹带着星星点点红印的藤蔓，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缠上了悟郸的手腕，阻止了他的拳头。
悟空一个激灵，反应过来。
他把瘦小的四肢一缩，尾巴缠上边上的桌子腿，一个用力，把自己从道袍里脱了出来。
他只穿着里衣，拽着桌子边缘，一个飞跃，把自己甩上了悟郸的肩膀，也不服输地冲着他的头发招呼起来。
悟郸这一拳被黛玉半路截下，再被这灵巧的猴子缠上，顿时落了下风，索性破罐子破摔，仰面倒在地上，不管不顾地和悟空厮打起来。
跟在他身后一同进来的师兄弟们，见状就要上去帮悟郸。
黛玉眼看着自己的课堂被这群不速之客搅得乌烟瘴气，也压抑不住自己的脾气了。
她一个旋身站在了门口，拦住他们去路，厉声道：“你们这群撒泼的，是没见着我这个师姐吗？”
说完了话也不关心他们的反应，黛玉冷哼一声，转过身子，两个袖中藤蔓再度挥出，把两个纠缠在一起殴打的人硬生生拉扯开来。
疯长的藤蔓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怒气，绑住人还不够，干脆只留着头，把身体捆成了个绿油油的大粽子。
被限制住全身的悟郸仍然不愿老实，咕噜噜地滚到悟空面前，朝他吐口水。
“呸呸呸，不要脸的小偷！臭猴子！唔唔唔——”
悟空也朝他龇牙，回击他的咒骂。
“你莫要冤枉好人，俺老孙本本分分，你怎的上来就血口喷人！唔唔唔——”
藤蔓干脆利落地缠住了他们俩的嘴巴。
这下终于静下来了。
黄鼠狼师弟眼尖，讨好地搬来椅子，请师姐坐下歇口气。
黛玉好整以暇地坐了下来，扶着椅子边，开口道：“现今你悟郸闯入我课堂在仙，殴打弟子在后，若非天打雷劈、性命攸关的大事，我可饶你不得。”
有个师弟立刻抢答：“这猴子偷了师兄留给自个爹爹的汲月桃，怪不得师兄！”
“对！对！”
黛玉挑眉：“哦？敢问你有证据否？亲眼见到他盗窃否？亲眼看到悟空拿着赃物否？”
那弟子被她这一连串的问题问得涨红了脸，“我我我”了半天也没答上来，又不愿丢了面，恶狠狠道：“猴子爱偷桃，这不是棺材上钉钉子——锤死了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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