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久别重逢
这是一个不太寻常的故事。
“我的记忆力非常好，只要是我见过的、听过的，哪怕只是匆匆一瞥，都会存储在我的大脑里。所以我至今仍然能记得自己第一次睁开眼的那一瞬间。
“那是在十年前。我见到的第一个人，是我的主人。”
主人就是主人，既不是造物主也不是父母，一样物品、一只宠物的所属者、拥有者才能被称为主人。
而米萝就是那样物品，那只宠物。
她是仿生人。
了解米萝的诞生，要从半个世纪之前的仿生人的历史讲起。
赛英城是盖亚大陆唯一拥有仿生人制造技术的城市，五十年前，被誉为这个世纪最伟大也最恶毒的科学家杰克逊教授，在研制高智慧战斗机器时，无意间激发了机器人的自主智慧，创造出了具有与人类相似外观，同时具有强大格斗技能的第一代仿生人。
这一代仿生人最初被运用于军事，杰克逊教授创造出了一支战斗力强悍的仿生人军队，这支军队的出现加快了推翻旧政府的革命进程。登上高台的新一届市政府，脚下踩着的是仿生人的皑皑尸骸。
战争结束后，赛英城不再需要如此庞大的军队，市政府只留下了一小批战斗机器作为常驻政府军，其余的仿生人则被当做物资贩卖给了企业商人。
新一代的仿生人经过改装被运用到了各个领域，他们是最廉价的劳动力、不知疲倦的流水线工人，博物馆的展览品，抑或上流阶级的新宠物。
但人类忘记了，仿生人不只是普通的机器人，他们不止在外表上与人类相似，他们同样具有着个人意志。随着技术飞速进步，仿生人的自我学习能力也在促使着他们的自我觉醒。
如同窃取了智慧之果的亚当夏娃，仿生人逐渐意识到这并不是他们想要的生活，他们不满足于成为人类的工具或附属品，他们要求平等和自由。
四十五年前，赛英城一万三千名仿生人集体罢工，他们聚集在市政府广场前，要求获得与赛英城市民同等的权益。
然而，当时的市长却果断拒绝了他们的要求。
人类与仿生人的战争由此爆发。
时至今日，民间有关那场内乱的资料已经全部被销毁，从内乱中活下来的老人们也对当年的事只字不提，年轻人们无从知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唯一的官方文件仅用短短五百个字概括了那场长达五个月的混乱。一句话总结起来，无非就是——所有邪恶的仿生人被尽数销毁，正义的赛英城居民赢得了胜利。
可战争是如何胜利的，胜利的代价又是什么？
无人能够回答。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当年的内战并不只是单纯的人类与机器的斗争，战争过后，科学界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大清洗，仿生人技术被封禁，曾经参与仿生人研制的所有技术人员轻则革职重则下狱，连在大楼里扫地的阿姨也未能幸免。
私人拥有仿生人，成了比杀人更严重的死罪。
然而，我们所说的技术不只是一种实体物质，它也是一种思想——而思想是杀不死的。
曾经研制过仿生人的工程师们出狱后，为了生存藏身黑市，用廉价的材料制造出了低劣品质的仿生人。这一类的仿生人不仅品相极差，也不具有真正意义上的自由意志，他们的智力只停留在幼儿园小朋友的水平，百分之六十的结局是成为人类的性玩具。
但米萝是个例外。
“我的主人是被我称之为父亲的人。他从来没有告诉过我我的来历，他只告诉我，我是仿生人，但我也是米萝，我不能告诉任何人我的真实身份，我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过好米萝的人生。
“米萝在十五岁时因病而亡，父亲为了安慰无法承受打击的母亲，通过黑市的工程师制造出了我。所以，我并不是真正的米萝，我只是和米萝长得一模一样的赝品。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仿生人而不是人类，我知道我是米萝但又不是米萝。我接受着自己并非人类的事实，不敢与人类亲密相处，唯恐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可我又必须装得和米萝一模一样，强迫自己学习跳舞，参加剧团，完成她未能完成的梦想。”
阿镜走到了米萝的身边，正听见她这样说：“我很困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不确定自己是谁，不确定我脑子里的想法是程序设置还是我的真正思考，直到遇见你。”
米萝从苦涩的回忆中挤出一丝笑容：“喜欢一个人的感情是无法被虚拟程序制造出来的，你是偶然闯入我人生的意外，也是因为你，因为喜欢上你，我才终于确定，自己是真正地活着。”
阿镜吻上她的眉心，柔声道：“米萝，你是一个奇迹。”
累累仿生人尸骸中唯一绽放的奇迹。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是仿生人的？”
阿镜说：“赛英城是靠仿生人起家的，外面关于仿生人的传闻要多离谱有点离谱，也经常有小道消息说，米萝之所以能跳出那么漂亮的舞蹈，之所以能接连几十场演出不露一丝错误，是因为她是个舞蹈机器，而并非人类。我刚认识你的时候，也曾有过些许怀疑，但毕竟没有证据。”
“之所以确定你的确是仿生人……”阿镜轻咬着米萝的耳垂，灼热的气息倾泻在她的耳廓，她用沙哑而诱惑的嗓音说，“是在昨晚。”
米萝的脸腾地烧红了。
在地下交易市场，需求最高的仿生人就是性-爱玩偶，仿生人能满足人类的生理需求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高端的仿生人甚至能拥有和人类一样的□□需求，尽管只是精神上的。
但再怎么精致的仿生人也会有露出破绽的可能，米萝昨夜为爱冲昏头脑，早就忘记了，如此亲密的行为有多容易暴露自己。
果然，还是让狡猾的阿镜发现了破绽。
“你……不害怕我吗？”米萝小心翼翼地问，“即使是在赛英城，大家也都觉得仿生人是很可怕的存在，外表与人类一样，内里却只是冰冷的机器零件。”
“完全不会。”阿镜毫不犹豫地摇头，“人类又如何，机器又如何？有些人类虽血肉之躯，却不见得拥有纯良的心。这个世界上的战争和灾难百分之七十都是由人类导致的，若说害怕，还有什么比人类更值得畏惧？”
“谢谢你，阿镜。”如果仿生人能够落泪，米萝恐怕早已泪流满面。
“不，是我该谢谢你。谢谢你出现在这个世界上。”阿镜抱住她，“你永远不会知道，你的诞生对于我而言意味着什么。”
阿镜在心中无声地重复——那惨痛的意义，但愿你永远都不会知道。
·
一曲已经终了，米萝从记忆中回过神来，望着阿镜走下舞台，迎面走向自己。
就在此时，一位衣装革履的中年男人半路插队，抢先走到米萝的身旁，与她攀谈起来。
“米小姐，初次见面，我是首都新闻社的记者。”记者先生热情地自我介绍，“我知道米小姐贵人事忙，也不轻易地接受采访。我只有一个问题，问完就走，不会耽误您太多时间。”
米萝面上不动声色，内心却急着将他打发走，一口应道：“您请问吧，只要是我能回答上的问题就好。”
记者先生说：“有小报传言米小姐即将和交往三个月的男友举行婚礼，不知是真是假？倘若是真的，婚礼又会在何时举办？”
米萝身子一僵。
她下意识地看向记者身后，无奈这记者人高马大，一直挡着她的视线，根本看不到阿镜是什么表情。
“这件事……”她犹豫一番后说，“这件事是我的个人私事，不便在艺术节期间喧宾夺主，原谅我暂时无法回答。”
“您没有否认，是否默认结婚之事是真的？”记者追问道，“有传言说您已怀有身孕，所以婚礼才会准备地如此仓促，您有什么要回应的吗？”
米萝终于推开了记者，而阿镜却已悄然消失。
记者仍喋喋不休在耳旁追问，米萝不耐烦地甩下一句“我没怀孕，其他的无可奉告”，提着裙摆快步离开了宴会厅。
阿镜一定还没走远，米萝在走廊里四处寻觅她的踪迹。
路过洗手间时，突然有一个身影将她拉了进去，米萝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已经被拉进了隔间。
“好久不见啊，米小萝。”
阿镜将米萝抵在门板上，话音上扬，语气如撒娇一般亲昵黏腻。
“我很想你。”
听见这句话，米萝的心登时就软了下来。
“我也很想你。”她抱住阿镜，一手抚摸着她的后背，像在安抚一只大型犬。
“刚刚为什么会唱那首歌？这种歌不是你的风格。你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悲伤。”米萝担心地问。
阿镜漫不经心地回答：“这么优雅的场合，我总不能给大家来首摇滚歌是不是？”
米萝还想问什么，阿镜却将脸埋进她的锁骨，滚烫的唇吮吸她的锁骨，齿尖轻啮，细微的瘙痒感刺激得米萝浑身发软。
“别、别在这里……外面有人……”米萝想推开阿镜，手掌摸上对方的肩却使不出力气。
“不想被发现的话就别出声哦。”阿镜恶劣地笑了一声，她撩起米萝的裙摆，手掌顺着大腿往上摩挲。
快感涌入身体，米萝咬紧下唇仰起头，颈部曲线绷成了一根弦。
《机械之舞》的巡演结束后，米萝再无待在城外的理由，即使阿镜再三恳求，她还是随着剧团回了赛英城。她们为此甚至还吵了一架。
赛英城严格限制入境，二人分离了近一年的时间，若不是阿镜趁着艺术节的机会混进城来，她们的分别还要更久更久。
她实在太想念阿镜了，无论是在精神还是身体上。她品尝过了有爱人陪伴的日子，独自生活的时光就变得格外艰难，即使是数据化成的全息投影，也无法与此刻真实的触摸相提并论。
直到此刻，她感受到来自阿镜的温度在自己体内游走、冲撞，每一寸肌肤都因阿镜的触碰而颤栗，昏沉了一年的神经才再次苏醒。
她感受到痛苦，感受到快乐，感受到自己真实地存活着。
快感过后，米萝伏在阿镜的怀中，气喘吁吁。
“米小萝，我……”
隔间外传来脚步声，两个女人踩着高跟鞋走进洗手间补妆，米萝抬手捂住了阿镜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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