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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Part.2


重生并没有让我获得过人的能力。

        我不知道任何彩票的中奖号码,甚至连记忆都有一点模糊,一想到未来就觉得似梦似醒。努力回忆一番,我发现自己连城中村的未来都了解得不清不楚,只知道高中之后,附近的几个城中村就都拆迁了。

        只有与自己密切相关的事,记忆才会稍微清晰一点点。

        ——比如什么时间段,在什么地点生活。

        或许就是这个原因,我连思维都变得像几岁的小孩子,玩捉迷藏这种小孩子的游戏都会感到慌张。

        玩游戏的小孩子已经到齐了。

        猜拳之后,输掉的男孩子当“鬼”,那名男孩子背过身去,闭眼面朝墙壁开始高喊倒计时。

        “五十——”

        “四十九——”

        “四十八——”

        “……”

        我呆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忽然,手掌骤然一紧,有人扣住了我的手,拉着我往街道尽头跑去。

        我扭头一看,果然是付朝岳。

        他小声说:“快,黎渡,快跟我跑,我们去前面那栋楼里面藏着!”

        我顺着他牵着我的力道,下意识往前跑去。

        付朝岳猜拳很厉害,几乎没有当过“鬼”,他以我是新手玩家为理由,直接将我剔除猜拳的队伍。因此,刚开始玩捉迷藏时,我们两个人总是影形不离,一个跑到哪里另一个一定会跟着。

        他很喜欢拉着我乱跑。

        我们躲进了一家自建房里,还有两个小孩子也跟了进来。他们三人你看我我看你,乐得哈哈直笑,猜测那只“鬼”要多久才能抓住他们。

        我环顾四周,心底涌起一股紧张感。

        这个时间,城中村有人准备睡觉,有人仍然清醒,但这个城中村相对比较安静。这里是三楼的走廊,借着灯光能看到不远处的城中村小学。

        小学一共也只有三层楼,操场很大,升旗台后有一个漂亮的花坛,整个学校种满了绒花树。每到夏天,学生都会喜欢捡地上坠落的丝状绒花,堆成好看的形状。

        我和付朝岳夏天也这么玩过。

        我家租的小套房,位置就在付朝岳家的街对面,离学校只有七八分钟的脚程,要是跑起来就更快了。自从我们做了同桌,他总是会在我家楼下等待,和我一起走去学校。

        放学自然也一起回家。

        我一度很珍惜上下学的时光。

        “有人来了!”

        一道声音打断了我的思考。

        几个小孩子立刻警觉了起来,全都小心翼翼看向楼梯的方向,紧张的气氛蔓延开来。“鬼”一旦看到人,人就会“死”,所以大家都尽量缩短了脖子,好让自己矮小的身体融入黑暗中。

        “鬼”之所以这么快就找过来,是因为晚上九点多,还不锁自建房大门的屋子不多。按照自建房的构造,只要他盯住了楼梯口,那么这里的四个孩子就没有逃跑的地方。

        就在这时,付朝岳忽然拉住了我的手臂,把我往下拽。我扭头看他,他还狡黠的朝我眨了眨眼,笑得像朵花。

        我顺着他的力道,蹲下了身。

        下一秒,当“鬼”的小孩子就冲了上来,高兴地大喊一声:“林晓晨,马家实,我抓到你们了!”

        另外两个孩子就输掉了游戏。

        而躲在角落的我和付朝岳,则成功骗过了对方的眼睛。

        这时,大概是心里头不服,叫做马家实的胖男孩转身,指着我的方向:“这儿还有人呢,胡铭你是不是眼瞎呀。”

        于是,我和付朝岳都随之暴露。

        当鬼的男孩子又大喊一声付朝岳的名字,随后他苦恼地想了很长时间,才在马家实的提醒下叫出我的名字。

        经常跟我一起捉迷藏的人,不全是我们的同班同学,有些只是住在一条街上的孩子。马家实是我的同班同学,也未必能叫得出我的名字,更别说其他班级的人了。

        林晓晨不明所以,烦闷嘟起了嘴:“你干嘛呀,你把他们两个人说出来,我们就肯定赢不啦!”

        捉迷藏的规则,是只要有一个人还“活着”,并且避开“鬼”的眼睛回去最初的起点,拍一下“鬼”倒数时趴过的地方,就可以把附近的人都叫出来,然后在“鬼”的见证下,指名救活一个被淘汰的人。

        那之后,“鬼”就需要重新倒数二十个数。

        因此,如果有人很善于躲藏,一场游戏就可以玩一天。付朝岳就是很善于躲藏的男孩子,他对整个城中村了如指掌,运动能力又强,不论是当鬼还是当人都能完胜。

        小孩子总是很在意输赢,林晓晨也一样,她气得推了马家实一下。

        付朝岳也满脸不高兴:“马家实,你怎么能做叛徒呢?”

        在孩子中间,“叛徒”两个字的重量堪比“告老师”,谁都不愿意背负这样的名头,尽管他们可能还不太明白这个词的具体含义。

        “我只是不想跟他一起玩。”马家实瘪嘴,瞪了我一眼,“他跑得不快,不爱说话,会拖我们的后腿。”

        闻言,林晓晨觉得很有道理。

        付朝岳气急,抓住我的手臂:“行,要是黎渡不玩,那我也不玩了。你们自己玩去吧。”

        一旁的马家实听了,立刻摇头:“别,你要是不玩了,大家不就都不玩了吗,那捉迷藏就没意思了!”

        说完,他气呼呼瞪了我一眼。

        这样孩子气的拌嘴,让我想起了上一世的事情。

        他们几个人总是一起玩,我是知道的。

        因为性格的缘故,付朝岳一直是学校里的孩子王,就连附近班级的男孩女孩都认识他。后来发生了霸凌的事件,他也是几个领头之一,即使他那时的身高一般,也能凭借名字吓到低年级的小孩子……甚至高年级的孩子。

        明明只是半大不小的孩子,却跟大人嘴中夜里叼人的猛兽似的。

        马家实也是欺凌弱小的人之一。

        步入四年级之后,孩子们逐渐步入了青春期,他是班上蹿身高最快的人,轻易就能把我从教室这头推嚷到另一头。即使他现在年纪还小,可当他板起脸时,我仍然会下意识浑身紧绷。

        最初我会想,是不是我做了不好的事。

        想来想去,无非只有两个理由,且这两个理由天天被马家实挂在嘴边——一是因为我是个普通话不好的外来者;二是因为即使被提醒过好几次,我依旧不肯给他们传考试的答案。

        老师教育大家要诚实,所以我无论如何都不同意作弊。

        哪怕被孤立。

        然而除此之外,我们没有其他隔阂,甚至拒绝给他们提供考试答案的,也并不只有我一个人。再往深处想一想,在那个三观还未健全的年龄段,他们大概也不能理解所谓外地人和本地人的具体区别,只是从家长那里随便听了两句,然后擅自就给同学分了类。

        而分类过后,我自然就成了班上最不同、最明显的异类——且还是个不服管教的异类。

        他们恰好需要欺负这样的异类,于是我只能迎接童年的不幸。除了我之外,还有一个不善言辞的男生,也成了被欺负的对象。

        我没有放任他们的行为。

        我告诉过老师,老师认为这只是小孩间的淘气,觉得我肯定也有错在身,不然不会和同学闹矛盾,所以训斥了两句就再没有下文;我告诉过父母,父母觉得这点小事不值一提,将大部分时间都放在了照顾弟弟妹妹和工作上,说相信我可以自己处理和同学的关系,不要拿这件事占用他们的时间。

        在大人看来,孤立、嘲笑和推嚷算不上过分的行为,小孩子调皮打闹都是常有的事。

        我试图回击,可发育较晚的瘦弱身板,难以抵抗四五名比自己高大的同龄人。

        ……最终结果可想而知。

        后来,因为家长工作上的变动,我五年级下学期就转了学。

        站在小孩子的角度,我曾经觉得义愤填膺,绝望不已;可成年之后,似乎也不是不能理解大人们当时的心态。

        于是一边悲哀,一边沉闷。

        仔细想想,这次的重生似乎毫无意义。

        很长一段时间,我总是对童年的经历避而不谈,不愿意回忆;成年之后,我偶尔会笑着跟寥寥好友谈起过往的事,表面上似乎已经能做到轻轻拿起、轻轻放下。

        可事实上,它影响着我大半的学生时光,也潜移默化改变了我的性格。

        那些天生的内向、腼腆和拘束,不仅没有随着年纪的增加而消减,反而在灵魂深处根深蒂固。

        五年级转学之后,我的情况稍微好了一些,但变得更难交到知心的朋友,遭遇任何事都不喜欢告知父母。明明以全校前三的成绩升到初中,却因为不善于和其他人交往,闷头学习了三年。

        直到高中情况才好些。

        高中,我终于有了朋友,有了帮助我克服障碍的班主任。

        于是平凡的人生水到渠成。

        因个人心态的原因高考失利,没有考上喜欢的学校和专业,去到了一所双非一本院校。然后普普通通地毕业,普普通通地工作,社交圈子窄的一眼望穿。

        重生的那天,我只是和以往一样枯燥加班。

        在加班的前一天,我无意间偶遇了成年后的马家实,耗时十几分钟才认出了彼此。他仿佛无事发生,表露出短暂的惊讶后,就像见到老朋友似的热情地跟我聊天,问我是否能在工作上行个方便。

        那种自然令我微微不适。

        不知什么原因,我对其余的聊天内容记忆模糊,印象中只有马家实不停阖动的嘴。

        但我还记得加班时,我曾反复回想和马家实的对话,导致思绪无法集中、脑中一团乱麻。等到再回过神,我就已经坐在小学矮小的课桌前,耳中传来粉笔擦过黑板的沙沙声。

        回忆戛然而止。

        我觉得有点胸闷,因此挣开了付朝岳的手,低头小声说:“我该回去了,不然叔叔睡醒见不到我,一定会着急。”

        背着家长出来玩……

        像这种出格的事情,在和付朝岳变成朋友之前,我从来都不敢做。

        想了想,我又提醒说:“你们也不要玩得太晚,不然家长会担心的。”

        闻言,马家实“哇”了一声:“黎渡,我还是第一次听你说这么长的话。”

        他赞叹地看着我,竟然瞬间忘了我们刚刚的不快。

        果然是小孩子。

        “别呀。”付朝岳神色着急,连忙抓住了我的手,“现在还不到八点半呢,再玩一会儿吧,我们九点就可以各回各家了。”

        见情况陷入僵局,林晓晨气鼓鼓地说:“都怪马家实,不然我们还能继续玩呢。”

        马家实:“你……怎么就怪我了?”

        林晓晨:“你不遵守游戏规则!”

        “是你不会玩吧。”马家实叉腰气冲冲道,“要我说,你们女孩子就应该去玩洋娃娃和过家家,干嘛跟我们男孩子一起捉迷藏?”

        林晓晨也叉腰:“你什么意思呀,女孩子为什么不能玩捉迷藏?男孩子还总玩泥巴脏兮兮的呢!”

        “女孩子就不玩泥巴了吗?”

        “那你为什么说女孩子不玩捉迷藏?”

        “……你,你什么、什么词什么理!!”

        眼看两人就要吵起来,扮鬼的孩子连忙拉住他们。

        付朝岳板起脸:“还有三个人藏在其他地方呢,你们还玩不玩啊?”

        “玩!”马家实重重点头,“但你和黎渡已经输了。”

        “行,输了就输了。”付朝岳就跟怕我逃走似的,一直牵着我的手,说,“反正我输了的话,你们很快就要开始下一局了。”

        马家实还是满脸不服。

        他哼哼唧唧道:“哼,你就跟黎渡好,明明大家都是从小一起玩的好朋友。”

        付朝岳理所应当地说:“你确实是我的朋友,但黎渡是我最好的朋友,你们都要排在他的后面。”

        我怔愣了片刻。

        记忆又开始纷扰,涨得太阳穴阵阵作痛。

        上辈子,他也说过相同的话,说我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好的朋友。

        可小孩子的世界真小,一眼就能望到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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