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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夏都旧景(二一)


在见到谢晖后,谢寐生居住的揽风阁四周的护卫便放松了许多,不再限制他的行动外出。

        谢晖倒是想让他换个地方,谢寐生没有应允。

        这处宫殿坐落在外宫的偏僻处,而皇帝所说的那些精巧华丽的宫殿,都在皇帝和嫔妃居住的内宫中。一个外姓王爷住进去,既没有先例,也不成体统,着实荒唐了些。

        谢晖似是也知道了他的所想,没有强求,只是往宫殿里添了伺候的宫女和几件摆设。

        舒适度自然是不比内宫中的殿宇的,但是外宫离皇宫的外墙也更近一些,百官们也能在外宫内行走,丞相和三省的官邸就坐落在外宫中,不过和谢寐生所在的宫殿可以说是一东一西,南辕北辙了。

        而怕惹得皇帝猜忌,即使在外宫中,大臣们除了各处官邸,一般是不会乱走的。

        谢寐生好静,因此,即使是宫女们在殿中也是轻手轻脚,不敢高语的。

        这日,谢寐生用过早膳后,就听到外面的嘈杂声,像是护卫在呵斥什么人。

        他抬眼看了眼正在收拾桌案的宫女,后者了然,放下手中的活计,去了殿外。

        过了一会儿,她回来禀告道:“是苏丞相的公子。”

        宫女不知道这位苏公子在朝中任何等职位,只知道他是丞相苏蔺如的独子。

        谢寐生眸光微动,吩咐道:“请他进来。”

        他从进宫来一连失去消息半个多月,苏容止定是早已心急如焚。

        只是之前皇帝受伤不上朝,除了丞相和三省的官吏也无人能进到宫里来。

        再见到苏容止的时候,他整个人明显消瘦许多,经过绣娘量体裁衣的绯色官服也显得空落落的,被风灌了满袖。

        他站在殿门口,扶住门柱,看见谢寐生时,从嘴角牵起一抹笑,力图让自己看上去没有那么憔悴。

        他用着轻松的声音道:“谢明珏,本公子早说让你不要冲动了吧?”

        “你看看你,自从住进了宫里,想见本公子一面都难。”

        谢寐生眉间稍软,也笑着回道:“是我的不是。”

        “让容止担忧了。”

        这一番话让苏公子满腹的话都没有了用武之地,他站在原地,定定地看着谢寐生,目光将他的眉眼一一描绘过,才道:“明珏,你清减了。”

        “孤好得很,不过吗——”谢寐生眉毛一挑,拖长了语调:“苏公子现在应该照照自己的样子,若不是宫女的禀报,孤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人了。”

        听到“不过”的时候苏容止还拧着眉仔细的听,到了后面就松开了眉间紧蹙的结。

        “我也让明珏担忧了。”他认真言道。

        看见谢寐生眉宇轻快,还有心情打趣他,苏容止神色稍霁,走到他旁边坐下,说道:“这些日子你怎么样了?谢晖有没有难为你?”

        纵为臣子,他对皇帝还是有怨气的,私下里便不肯用敬称。也就是在谢寐生面前,否则让旁人听了去,又是要参他一本大不敬的。

        谢寐生提起茶壶,往两个茶盏里添了水,又推了一个到苏容止面前,这才悠悠道:“虽然不得自由,但也算安静舒适。”

        除了小皇帝会在晚上来骚扰他外,也确实没有什么让他烦心的事情。

        苏容止低头喝了一口茶,说道:“看来谢晖目前确实没有追究的意思。”

        谢寐生嗤了一声,“那谢峥呢,他难道也不追究吗?我倒不知他什么时候是个慈悲心肠了。”

        “明珏,难道你还想着要救谢峥?”苏容止忍不住出声,“就是因为他,才害的你到今天这个地步的。”

        谢寐生默了一会儿,抬手给苏容止续上茶水,仍坚持道:“他在哪里?”

        “礼部的大牢里,”苏容止皱着眉头,依是说了,“不过目前还没有下发处置他的诏令。”

        “可是明珏,你也知道,陛下这回是不会再放过他了。”苏容止不忍看到他再为了谢峥做出不利自身之事,迟疑了一下,只好将前几日皇帝在朝堂上说的话告诉给了谢寐生。

        “原是如此么?”谢寐生了然道。

        他能这么安然地呆在宫中,能猜到是皇帝为了他掩盖过去,但却不知皇帝是用了何等理由手段堵住了大臣们的嘴,眼下苏容止带来的消息倒是给他解了一个疑惑。

        先是用先皇的私印压住了大臣们对他的弹劾怀疑,又御口钦定他进宫是来探望皇帝的,最后将一切罪责都推到了谢峥身上。

        这手段不算高明,但确实也给了诸位大臣一个听得过去的解释。

        而谢峥眼下的所在和境地让人毫不意外,他率兵逼宫是在朗朗乾坤之下,根本没有可能掩盖过去,更何况现在皇帝还要拿他为谢寐生遮掩。

        好在谢寐生事前已经将事情给陈武交代清楚,所以也没有过于担忧他。

        在谢寐生原本的计划中,谢峥本就可以全身而退,只是以后无法再以嵘王的身份现身。

        不过眼下他没能离开,事情有变,谢峥便也不能在此刻被救出去。

        只好委屈他在牢狱里多待些时日了。

        漪浪园里皇帝为他挡下的那一箭是彻彻底底地打乱了他的规划。谢寐生想到这里,心下也不由略感烦躁。

        正凝眉思量间,身前便落了一只手。

        谢寐生抬眼,就看到苏容止的上半身越过桌案,伸出的手抚上他的眉际,似乎想要抹平上面的涟漪。而看向他的目光也十分专注。

        苏容止生得一张风流相,眉峰清俊,眸中带笑,专注看人时总有一种深情的感觉。

        对着谢寐生,他大抵也是尤为深情的。

        “这般看我做甚?”谢寐生抓住苏容止的手腕,轻轻地斜了他一眼,“说起来,我可不信你苏公子在朝堂上没有任何动作。”

        苏容止会如何做他大约可以猜到,即使他们的感情不像现在这样错杂,就凭着二人相交莫逆,苏容止也是不会袖手旁观的。苏容止只问朋友,不问对错,不是个忠臣良将,只能将满腔情意交付与一人。

        他轻飘飘的带着笑意的视线飞来,看的苏容止心中一动,脉脉语道:“我相信,便是明珏处在我这个位置,也会如此做的。”

        茶杯被垂落的衣袖推的倾倒,两人手掌交叠,苏容止郑重其事道:“明珏,你要小心一些。”

        在苏容止看来,皇帝没有追究谢寐生自是好的,可是为什么还要将人拘束在宫中,这容不得苏容止不去多想。

        谢寐生知道了苏容止的未竟之语,看着对方担忧的神色,他点点头:“孤省得的。”

        “王叔在和谁说话?”廊道上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谢寐生和苏容止停下了交谈,二人目光一齐转向殿门口。

        穿着明黄龙袍的皇帝从回廊后面转了过来,停在殿门处,他身后缀了几个太监,因着皇帝突然停下的脚步,前仰后合地撞在了一处。

        没有管身后的兵荒马乱,皇帝走了过来,目光先是落在两人交叠的衣袖上,又看向了一身绯袍的户部郎官,“丞相不是为苏郎官告假了吗?”

        今□□议的事情多了些,谢晖刚下朝,就有人来禀报苏丞相的公子往了谢寐生的居处去。

        而谢晖一来就看到两个人言笑晏晏地坐在一处,他那日在朝堂上只是生疑,下朝后就命人细细地查过苏谢二人的交往。

        调查的结果是不言而喻的——苏容止与他那妹妹一样,早就对宁远王心有不轨。

        皇帝现下只觉得这往日看来还算勤勉的臣子哪里都挑不出好来。

        苏容止还以为皇帝仍是对他前几日朝会的不敬之语不满,告罪道:“前次朝会是臣不敬陛下,家父也只是担忧臣。”

        皇帝冷眼瞧他,“既然苏卿身体无恙,明日早朝还是照常来吧,可别忘了去昭阳殿的道路。”

        “臣自是不会忘的。”

        ……

        苏容止离开后,皇帝这才坐了下来,挥挥衣袖,就有太监宫女将桌上的茶盏换了下去,又奉上清酒糕点。

        他又亲自取了茶糕,递到谢寐生唇边,目光殷切地看他。

        “朕已记住了,王叔爱的是这清苦的茶糕。”他笑道。宁远王不喜寻常糕点的甜腻,这是那一日在漪浪园中,谢寐生亲口告诉他的。

        即使中间经历了诸多痛苦与挣扎,他到底还是将这一点记在了心中。

        谢寐生目光落在被递到唇边的茶糕,侧首避开,又看向皇帝,“陛下为何要让苏大人离开?”

        他话音刚落,皇帝的脸色就沉了下去,没有言语。

        一旁伺候的赵青亲手端酒给二人,适时地插口道:“王爷有所不知,不是陛下要赶人走,是苏丞相得知苏公子进了宫,现下正在昭阳殿外等他呢。”

        “而本来在年初定好的预算突然出了许多问题,苏公子前几日一告假,户部又忙的厉害。”赵青知道皇帝对宁远王的心思,主子的事情他自然要卖力帮忙,看见二人气氛凝滞,就忙不颠地给皇帝打圆场。

        至于这户部的问题么,眼下没有,将来几日就不会有么?地方和工部随便报几笔账上去,就能整的户部上下焦头烂额,跳脚骂娘。

        被人避开,皇帝没再执着在喂茶糕上,也喝了一口酒,颔首道,“后面几天苏郎官都不会太清闲。”

        “是吗?”谢寐生看他一眼,冷笑一声,接道:“臣还以为陛下心中吃味,不愿让我与他相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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