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有消息打西边来
十一月下旬，天气愈发地冷了，接连几天，金陵的天都阴沉阴沉的，街上行人换上了夹袄，穿上了棉裤，一个个裹得像狗熊一样，一摇一摆地在街上走着，样子十分憨态可掬。
有军报自江陵郡传来，说新宋大将汪文斌率新宋大军于九月底入后蜀平川，后蜀再无天险可守，后蜀军节节败退，新宋大军于十月十五日围后蜀都城成都，十九日，后蜀新皇，孟之祥之子孟昶率百官出城请降，后蜀灭亡，新宋自八月十五起兵至十月十九日结束对后蜀战争，前后不到六十六天。
新宋此次出战，用时之短，世所罕见，大江北岸的那只猛虎，终于向世人再次展现了它的獠牙，长且锋利，它轻松地咬下了第一块肉，世人不知道的是，它所选择的第二块肉是谁？
新宋的强大和后蜀的羸弱清楚地展现在世人面前，也有人说，新宋围城之时，后蜀还有力一战，只是那后蜀新皇孟昶昏庸至极，竟然主动请降，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
……
十二月初一，天气阴沉，风卷过树上仅剩的残叶全部堆积在墙角，这个有着千年历史的城市似乎并没有受到后蜀灭亡的影响，人们该早起的还是早起，秦淮河畔依旧繁华，人们依旧生活在纸醉金迷的金陵，说说笑笑，一日就这么过去了。
初一这一日，十七巷“李”记铺子有客人前来吃早饭，还是那平安县衙的衙差们，衙差和这间铺子的老板已经很熟了，打了个招呼后，便蜷着袖子坐在了铺子里，说着一些闲话。
待闲人李从嘉和“李”记铺子“小厮苏堪抬着一筐包子出现在众人面前时，这些来吃早饭的衙差们才纷纷闭了嘴巴，毕竟，要一个身份尊贵的王爷这般伺候，他们心中还是有些稍稍不安的。
虽然先前李从嘉常说，把吴王这个虚衔当个笑话就好了，可衙差们还是纷纷起身，抢着夺过了那筐包子，并让了一个最里面的位置给李从嘉，只因那里风小，他们可不敢让这落入凡间的王爷，因为他们而吹风生了病。
李从嘉也没推辞，招了招手，让众人自在些，对于这帮衙差，李从嘉还是喜欢与之相处的，都是附近人家的小子，没读过什么书，只是有把子力气，被征召到县衙做个低阶衙差，平日里做着抓小毛贼，寻街，维持维持治安之类活，一日倒也轻松自在。
今日早饭是皮蛋瘦肉粥，青菜包子，搞了一小碟咸菜，都是李双双起早做的，到现在众人也不晓得李双双开这间铺子的目的为何？也挣不着什么钱，每日收入还抵不上支出的，李双双随便买一支钗环或者买一件裙子，都要铺子半个月挣的。
小口小口地喝着粥，老先生便打着哈欠，挤进了铺子，自有人上前递过今日早饭，话说老先生自致仕之后，每日生活地悠哉悠哉的，不是来找李从嘉喝茶下棋，就是找街口的老头们瞎聊，再不济就是被人邀请着去参加什么诗会之类的，管饭就成。
十七巷最里间的的院子已经收拾好了，只待新宋那边将资料书籍送过来，说来也怪，这回新宋的动作也实在太慢了些，几个月了，书籍资料的影都没见着，老先生还特地跑去驿站问过，那些驿站人员皆是说没有。
得，老先生就等，反正不急，每日悠哉悠哉地享受着致仕之后的日子。
“嘉少爷，您对后蜀降了这件事怎么看？”有衙差开口问道。
李从嘉手拿青菜包子，吧了吧唧嘴巴，自嘲道：“降了就降了，这能有什么看法？难道还要我一个身有残疾的，去西边镇守我南唐疆域不成？”
后蜀败了，是金陵最近的热闻，同样被人津津乐道的还有金陵朝廷，朝廷有意一位皇子前去西边镇守，效仿南边的二皇子，做着保家卫国一事。
“嘉少爷定是不会去的，我猜，八皇子有可能，毕竟也快要成年了!”
对于八皇子，李从嘉没多大的印象，只记得小时候在一起玩过，只是关系也不是太好，后来就没再见过了。
回金陵之后，见到他还是在安锦州来闹事的时候，匆匆瞥过一眼，可那一日，李从嘉并未和八皇子说话，他何时走的，李从嘉也并不知道，后来，听姨娘说，宫里的太医是这位八皇子叫过来的。
说实话，安锦州这件事，李从嘉还是要好好谢谢自己的这位弟弟，若不是他出言一直激着安锦州，安锦州怕也是不会这么快就来十七巷找麻烦。
对于这个弟弟为什么要帮自己，李从嘉想不出来个所以然来，对他的印象，也只是个纨绔子弟的形象，靠着李璟宠爱，便时不时地出宫做些恶霸纨绔子弟行为，逛逛画舫，青楼之类的，惹事，他倒是没惹出多大的事情来，反正安锦州死后，这个弟弟就成了金陵最大的纨绔。
“你怎么晓得这么清楚？”
“我想着天下以后就不太平了，一直在这里做个衙差也没什么意思，就想着去边疆从军，这不得先物色个好主子吗？”小狗子憨憨一笑，摸了摸脑袋。
“哦!”李从嘉应了一声，再咬了一口包子，问道：“那你准备投靠到八皇子麾下，前去西边建功立业？”
“嗯!”小狗子收起脸上标志性的笑容，正经地答道。
这小狗子的投军志向，一众衙差们早就晓得，明明是几人当中最不靠谱的一个人，却是比任何一个人都要勇敢，众衙差们劝不得，也就随小狗子去了。
“那注意安全，我记得雨花街还有你一个相好的，别让人家一直等着你!”李从嘉淡淡一笑，没再多说什么。
小狗子听罢，想要开口再说些什么，可是话到了嘴边，还是给生生地咽回了肚子，只点了点头，继续埋头吃着自己的早饭了。
待熊大出门以后，一众衙差们便起了身，相约去平安县衙就值了。
众人走后，一直未曾开口的老先生先是嘬了两口咸菜，而后伸头叹道：“小狗子只不过想让你给介绍一下门路，你怎么装糊涂，净说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呢？”
李从嘉抬头，耸了耸肩：“我只知道他待在这里不会死，去西边戍边，极大可能回不来了，我不想隔壁街道有个女子日日以泪洗面，所以我并不想为他引荐!”
李从嘉说出了自己的理由，在他心里，似乎平安活着比建功立业要好得多。
老先生没想着李从嘉原来是这么想的，一时语塞，再喝两口粥后，眉头稍蹙，咂咂嘴：“若每个人都你这般想着，我南唐离灭国就不远了喽!”
“那依我看，孟昶率众投降其实挺好的，至少不用死那么多人了。”李从嘉起身，收拾碗筷。
新宋对后蜀的战争，能结束地如此快，后蜀新皇孟昶投降是不可或缺的一个原因，其实，后蜀还有一战之力，只是这位新皇似乎懦弱了许多，居然投降了。
不过照李从嘉说的细细想下去，孟昶投降其实不能算是懦弱，他不知保全了多少后蜀百姓的性命，他们不会因战争而丢掉性命，灭国之后，似乎生活并没有受到多大影响，这样一来，孟昶还是个英雄。
“可人们永远记得的只是，新皇孟昶投降导致后蜀亡国，而不是他救了多少无辜百姓的性命？”老先生看着李从嘉，发表自己的意见。
李从嘉手上的动作顿了顿，转而一笑，又继续收拾起来：“又有什么打紧的呢？孟昶是一国之君，他对得起他的臣民!也就够了！”
孟昶，后蜀新皇，或许在后世史书之上，他会被记得，只是因为投降，做了一个令人不耻的投降君王，可是，他在乎吗？他不在乎，他在乎的是许多人的性命，他避免了更多人的死亡，留下一个不好的名声似乎没什么大不了的。
李从嘉将碗筷收拾好之后，便端着回到了自己的院子，留老先生一个人坐在铺子里，继续想着一些事情，继续享受着皮蛋瘦肉粥，青菜包子和咸菜。
苏无用啊苏无用，如今，当真成了一个无用之人，起先开口，只是给个提醒，还以为李从嘉当真没有听出小狗子话中的弦外之音，其实李从嘉为小狗子引荐，说来也不是什么难事，张张口的事情，没想着，李从嘉根本就不打算为小狗子引荐，因为他怕小狗子死在了戍边途中，她怕雨花街有个女子日日哭泣。
再然后，听见了李从嘉口中的一番惊世之语，孟昶降了，在世人眼里看来，是懦夫的表现，明明后蜀还有一战之力，明明还有万千后蜀子弟想要奋力一战，可是他们的主君却跪在了汪文斌的面前，投降了，孟昶注定要被口诛笔伐。
可李从嘉却不这么认为，他认为孟昶是个英雄，只是为他感到可惜而已，因为没有人会记得他救了多少人的性命，孟昶被记得只是因为他是投降之君，不战而降。
再然后，手里的馒头就不香了，老先生干脆放下了手中馒头，想着一些他捋不清的事情，孟昶到底在史书上会被怎么评价？
从小被教育着要忠君爱国，面对外来侵略，定然要反抗，即使死，那也不惧，这才是大丈夫该有的行为。
就像小狗子一样，虽是认为在这金陵没多大的晋升空间，故要去戍边立军功，但依旧怀着一腔热血，怀着一颗报效朝廷，报效国家的猛士之心，这样的人即使战死，也会被人记得。
孟昶和小狗子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又有谁能说清楚谁更值得被尊敬，被纪念，小狗子是因为忠君爱国被纪念，而孟昶是因为投降而被谩骂，一个猛士，一个懦夫，但仔细想想，似乎小狗子做的贡献并不大，他既救不了许多人，也无法决定战争的走向，末了，也只会在战场上徒增一具白骨罢了，可孟昶呢！他尽快结束了战争，保全了无数人的性命，士兵不会因战争而丧命，也不会感受到长枪穿肠时的痛苦，他们活着，恩人是孟昶。
这样一想，孟昶似乎是个好人，是个伟人，是个英雄。
可当你对旁人说这句话时，旁人只会说，你脑子坏了吧！有病是吧！二缺吧!
看，就是这样一个结果!不会有人认为孟昶是个英雄，他只是个懦夫，被人骂，是应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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