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010

缠绕在架子上的葡萄藤密密地开满了枝叶，远远望去如翠扇临风，雨后干净的露珠原本是悬坠在大片大片的翠碧上，被横冲过来的鹿渺渺猛地一撞，恰好有些许簌簌落到了来者的肩膀。

        微凉的水汽在肩上单薄的春衫氤氲开来，与之一同落下的还有架子上的葡萄藤叶，不偏不倚正好掉在了少年的头上，被小内侍慌里慌张地拿了开来。

        但尽管如此，在瞥见少年俊秀面容上闪过的一丝不快时，周围的人还是战战兢兢地抖了抖身子。

        在快要撞到来者身上之前，狂奔中的鹿渺渺就被一个身强体壮的男子如拎小鸡一样拎了起来，根本没有丝毫反抗的余地。那人的一只手就好像灌了铅的铁钳，沉重而有力。

        “渺渺！”

        那边的长乐郡主一直在注意着情况，当看到来人竟敢这样对鹿渺渺无礼时面色上闪过一道不悦，甩开丫鬟就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

        然而哪怕是被人拎在手里牢牢禁锢着，鹿渺渺依旧顽强不屈地昂起头来，她的目光只轻轻在长乐的脸上扫过一眼就迅速移开，转而看向了面前穿着蟒袍的少年。

        只是无意中的那一眼，却片刻都有些回不过神来。

        相传当今的太子爷盛檩枫在京城之中横行霸道，皇帝之下几乎能一手遮天，远扬凶名乃至于城内三岁小儿听闻都会啼哭不止。

        鹿渺渺先前还以为有着这样名声的生得会是一张如煞神般的威武面孔，却没成想立在眼前的少年玉树临风，一张脸更是生得俊秀不凡。

        清隽五官中最为惹人注目的应当是一双略微上挑的凤眼，不同于多数凤眼的凌厉，那眼尾缀着的一颗小小泪痣将整张脸点缀出些微妖娆，但又一点也不会让人联想到女子的柔软。高挺的鼻梁与薄唇间构出好看的框架，肤色也并不似霜堆雪砌般腻白。

        鹿渺渺到底也并不是个十来岁不通人情世故的真正小女孩，此时那双眼就正在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从她的视角向上望去，下颌美感十足的流畅曲线让满园的春色仿佛都在那一瞬撞入了心田。

        “哪怕是太子殿下，也不能在别人的地盘上仗势欺人，耀武扬威！”虽然眼前的美少年堪称秀色可餐，但鹿渺渺略一犹豫，还是不顾拼命给自己使眼色的长乐郡主，小手指着盛檩枫咬咬牙道，“尤其是欺负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小女子！”

        “鹿渺渺！”

        长乐瞬间面色变得苍白，全然没料到鹿渺渺居然能当着盛檩枫的面说出这般惊世骇俗的质问，一时间只觉得头脑都嗡地一下炸开了花。

        好端端地她去惹这尊煞神做什么！

        “欺负？”

        居高临下看着她的少年冷冷开口，微微扬起的语调昭示着现在并不算很好的心情。

        而这样轻飘飘的语气恰巧也激起了鹿渺渺本来就压抑着的怒火，她昂起小巧玲珑的下巴，仰头看向盛檩枫的眼神是满满的不悦：

        “太子又如何，不过是仗着个良好的投胎出身罢了，哪怕是天横贵胄，不一定做的事情就一定是对的；哪怕是草莽匹夫，只要为人正直，我也能与其结为兄弟！”

        她曾经看清穿剧，最喜欢的就是女主面对皇权丝毫不屈服的刚烈傲骨，哪怕要玉石俱焚也不能舍弃了那点自尊。

        盛檩枫哪怕是大盛朝的太子爷又如何，是他先无礼欺辱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姑娘在先，要是去皇帝的面前告御状，王子犯法也尚与庶民同罪！

        牧晚亭赶过去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鹿渺渺被马鞭抽得扑通趴倒在地上的惨烈场景。

        满院翠色中扬起一溜细碎沙石，溅得周围人都退避三尺才得睁开眼睛。那粗长的马鞭其中带着倒刺弯钩的一头被盛檩枫打了个圈攥在一旁，但哪怕是相对纤细点的小鞭头都能让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皮肉之苦的鹿渺渺惨叫连天。

        虎虎生风的马鞭“啪”地一声抽破春日并不算厚重的衣裳，穿透所有的阻碍在鹿渺渺的胳膊上留下一道不轻不重的红痕，其实伤势的本身并不算得上多么严重，但火辣辣的感觉还是让鹿渺渺的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

        头上戴着的簪钗环佩散落一地，蓬松青丝变得凌乱无比，配上鹿渺渺那张惊恐仓皇的脸宛若逃难的流民般狼狈。

        在这里的都是年轻人，牧晚亭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当然不可能为了鹿渺渺去蹚浑水触盛檩枫的霉头，只在看了会戏时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派人到前院去告知长辈。

        好在盛檩枫到底还算知道分寸，没一下手就把人给打死。对他来说那一鞭子无异于仅仅是挠痒般轻重，只是被鹿渺渺的一惊一乍给夸张放大了许多，仿佛太子一出手就是要她的命似的。

        好好的闲暇时刻被搞得一团糟糕，尤其这还是在长公主的院落内，长乐气得脸色泛青，但不知道具体是针对于鹿渺渺还是盛檩枫。

        见她忙着主持局面，在两个丫鬟小心翼翼把鹿渺渺从地上拉起来的空隙，牧晚亭也意思意思上前去把一件披风挂到了她的肩上：

        “渺渺别着了风寒，春天的气温凉。”略一顿后又补充，“降火也须得适当。”

        诸如好端端地非得去招惹东宫那位，不是自找麻烦是什么？

        她还记得前世在鹿渺渺赢得了全京城几乎所有人的喜爱时，唯一对其非常厌恶的便是太子爷盛檩枫。无关太傅家的立场，在鹿渺渺还没有嫁给庄凌的时候两人就发生过冲突。

        当时的时间比这略晚两年，鹿渺渺在街上不知是因为什么事情“无畏”指教盛檩枫，被一马鞭抽得脸都差点开花。

        从那以后她就对盛檩枫极其记恨，记得前世三皇子继位时，东宫落马的那位下场也极其惨烈。

        前世那时候的牧晚亭没有回来，就没有鹿渺渺被冷落以至于脾气爆发这回事，自然也不会招惹到盛檩枫。

        随着她的重生一回，一些事情仿佛在悄无声息中就发生了改变。不过没变的是鹿渺渺与盛檩枫的仇大抵是从此开始结下了。

        此时的她还不像是前世那样尚未经历过之后的种种，不懂得避其锋芒要怎么写，没那个本事还自诩傲骨寒梅。鹿渺渺两眼无神地推开了牧晚亭的手，似乎被盛檩枫刚才的那一马鞭给打蒙了。

        闻讯而来的老太君忙不迭地赶了过来，命令下人带着鹿渺渺去借着长公主的地方换新衣裳。好在世家贵女们出门都会在马车中备上一两套能够轮换的新衣，也不至于万一被茶水泼洒或是出了其他的意外时没衣服换丢了大脸。

        先前抽花签说话的姑娘们自然也没了那个再去玩的心思，虽说方才是鹿渺渺顶撞在先，盛檩枫那凶神恶煞的一鞭子清脆的声响也足以让每个人畏惧。牧晚亭只好奇地在远处打量他一眼，随后匆匆就随着其他人走了出去。

        “那是丞相府的大姑娘？”

        正在收拾现场狼藉的小内侍反应了下才意识到盛檩枫是在对自己说话，忙不迭地点了点头：

        “回太子爷的话，那是丞相家唯一嫡出牧大小姐。方才无故顶撞您的那位叫鹿渺渺……”

        小内侍细细解释了下两者的关系，原本把玩着手中马鞭的盛檩枫在听到牧晚亭和鹿渺渺竟是至交好友时意味不明地扯了扯唇角：“那个姓鹿的不是她亲姐妹？”

        不明所以的小内侍应了声是，却全然没注意到盛檩枫脸面覆上的一层浅浅冰霜。

        临近正午时分的天色初露晴好，天公收敛雨势的同时也大手一挥将阳光洒落，皇宫的红砖飞檐上便如蒙了一层薄薄的金色纱幔，又像滤过一碧如洗的蓝天的筛网。

        随着立于殿前密密泱泱的朝臣亲眷一同高呼三声“千岁无疆”后，牧晚亭才随着大流老老实实地跟随在长辈的身后走了进去。

        明堂盛宴的三千坐席气派辉煌，因为殿内的光线依旧偏暗，几只光洁如玉的蹴鞠大小夜明珠就被摆放在殿内四座，清辉流泻，与中央皇帝赠与的玉璧浮雕相映成趣。

        依着大盛朝《法典》的规矩，皇帝、太后寿辰上，在每家每户落座时须得就先按照官员的品级来依次献上生辰礼物。

        丞相的品级排在前列，也就预示着刚坐下时就要做好准备。先前在相府内就商议好的是牧志明先来献大礼，随后牧晚亭跟上，作为女儿家的一点小心思聊表心意。嫡子牧崎与鹿渺渺以及庶出准备的都是之后的表演，自然暂时不必跟着上去。

        率先献上礼品的是太后的子女辈，继而是孙子辈，再之后差不多就是要到他们的时候。为防万一差池，老太君先嘱咐了牧晚亭打开荷包确认无误。

        牧晚亭抬起一只袖子在上风口挡住香，轻轻拧开圆钵盖子时，如兰似麝的芳香亦是扑了满脸。她的这些东西做了个十足的分量，算上那些公主和二品以上的妃子都有了，因此荷包中装着的小圆钵并不算少。

        而直至拧完最后一只时，牧晚亭两条纤细的眉头忽而紧紧皱了起来，只是那一瞬，下意识地就抬眸与鹿渺渺的目光撞上。

        她单独准备给太后的那只小圆钵里的膏体被调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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