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浴缸有耳
周五傍晚，公司聚餐。男同事们还没到，黛颖和刘助理先到了，点完菜，两人在包厢里闲聊。
“这周可真是太热了，本来还想组织周末漂流的。”刘助理的日常工作就是变着戏法给操盘手们解压。
“上周末就挺热的了。”
“上周末还好吧。”
“上周日我和朋友去遛狗，也没多久，狗狗就中暑了。”聊个天气黛颖都能联系到和西海有关的事情，这是个危险信号。
“你来迷都没多久呀，你养狗啦？”
“我养的暹罗，可以遛的猫。狗友遛的狗。”
“暹罗是泰国佬不会中暑的呀。”
“朋友的长毛腊肠中暑了。”
“狗狗没事吧？中暑了怎么处理？”
“用冷水降温啊。还好中暑的时候离我家近，赶紧抱回家泡水，泡挺久才缓过来。抱着回去的路上我还在那想，家里没桶怎么办啊，拿什么容器泡它啊，塞波轮洗衣机里行不行啊。”
“小型犬的话，我看行。”
“回到家才发现还有洗手池，刚好能容下那只小狗。”
“这个天气，热得人都要蒸发了。确实，泡水里能续命。”
公司的男同事陆续到场，顶头的那个男人还没到，两个女人继续她们的话题。
“我是泡澡爱好者。以前租房住的时候，第一要求，就是要有浴缸。”刘助理转换了话题，往她的兴趣点上扯。
“浴缸可不好打理，消毒工作得做好啊。”
“确实，有段时间搬家搬得频繁了，受不了外面的卫生，咬咬牙把房子给买了，终于能给我的浴缸安家了。”
刘助理滔滔不绝地向黛颖解说泡澡的好处、介绍浴盐和药浴方子、安利浴缸牌子。男同事也参与到她们话题中来。
“你说的这牌子的按摩浴缸有总部的jacuzzi舒服吗？”老员工小赵问。
“话说，当初我就是奔着总部的jacuzzi入职的，可没几个月就调来迷都了。总部的jacuzzi我还没体验过呢。”刘助理惋惜道。
“你们都是泡澡爱好者吗？”黛颖一直认为浴缸的使用频率很低，可同事们却聊得很起劲。
“以前公司里是刮起过一阵风，不都说金融业五行属水吗？近水充能。信这个的老员工基本都给家里整了台浴缸。”另一位老员工小张对公司过往的趣事也是记得很牢。
这时，东岸推门而入，顶头的那个男人到场了。
“黛颖，听我的，有条件一定得装个浴缸。特别是咱女人，每个月都有几天血条被打压，泡澡活血化瘀，延缓衰老。”刘助理摸着黛颖的手说。
“聊什么呢，那么起劲。”东岸边问，边拉开椅子坐下来。
刘助理回答，“聊泡澡呢。领导，您看我们公司场地不够，不像总部那边有jacuzzi、桑拿间。老同事们可太想念了。”
“我以为你们又开始推销浴缸了呢。”东岸心直口快，这么一说黛颖都怀疑刘助理家里是代理浴缸的了。
“以前公司团购浴缸的时候小刘还没入职呢。”小张提醒东岸这话说得欠妥当。
“喜欢泡澡，那就……隔三差五组织泡个温泉呗。”东岸提议。
“泡温泉要看去哪儿了，主要是没时间成本呐。”小张不喜欢集体活动，连忙反对。
“总部的桑拿间确实舒服啊。要是当时公司选址，租赛马道那个场地就好了，空间足够把总部的休闲设施复制过来。”小赵惋惜道。
大家是在和自己暗示不满意目前公司选址吗？东岸安抚大家，“本来想留作惊喜的，现在只能提前公布了，赛马道那个场地我们买下来了，正装修呢，装修完晾甲醛也要一段时间。你们一天天的也别老想着享受，难得有机会苦中作乐。”
“以前在总部，我就没在桑拿间里碰到过申哥，上次组团买浴缸申哥也没参与。原来申哥崇尚的生活理念是苦中作乐，你作出来什么乐了，透露透露？”小张嘴贫。他和东岸是同一时期进的公司，两人关系好，聊天经常都是这个风格。
“你们喜欢就行了，不用管我。现在公司没条件，大家以前养成的习惯就自己想办法解决。”
“东岸，我那天见你桌子上有盒消痛贴。你要是经常腰酸背痛的话，还真应该吃下刘助理这口安利。热能缓解疼痛。泡澡肯定比某个部位单独热敷要管用，你疼的地方不一定是疼的根源，泡澡等于全身治疗。”黛颖突然学术起来。
“这布洛芬也能做到嘛，布洛芬就是到处问哪里疼。还是布洛芬省事。”东岸有自己的一套。
“小倪，你就等他苦中作乐吧。申哥，我给你点了碟苦瓜，等会儿你吃苦瓜就够了。”小张继续耍贫嘴。
“嘿嘿，我辟谷，苦瓜都免了。今儿聚餐我就是来这结账的。”东岸也跟着小张贫。
满桌的菜，东岸没吃几口，酒倒喝了不少。饭后被小张和小赵架着移动到了楼上的ktv。
“把我的歌给我点上。”东岸还剩几分清醒，足够他念歌词了。
“是我或你犯错了吗/人被半路撇下/受那风水雨打/”
“谁人会爱我这种孤儿仔/流落到谷底……”
“无人前来认领/肮脏的身体……但想抱抱就等待转世/我这种身世/”
东岸的母语是吴语，可唱起粤语歌来咬字却挺准，唯独“谷”字入声发音有瑕疵，想必这首歌已练习多次。
“这什么歌？”黛颖问。
“陈奕迅，《孤儿仔》。”小张答。
“现在陈奕迅最火的歌不是《孤勇者》吗？”
“代沟啊，《孤勇者》那是10后流行的。你申哥老古董，不会。”
一曲结束，东岸死死攥着手中的麦克风，下一曲还是他的。
“我不曾摊开伤口任宰割/愈合/就无人晓得/我内心挫折/”
“活像个孤独患者/自我拉扯/外向的孤独患者/有何不可/”
“又陈奕迅的歌啊？”黛颖又问。
“嗯，又是孤字头的歌，《孤独患者》。你申哥唱k的风格，整齐。”最懂东岸者莫过于小张。
两曲唱完，东岸下台加入摇骰子队伍，刘助理继承了麦克风，黛颖埋头吃小吃。
“喂，换个玩法，俄罗斯转盘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酒都让申哥喝完了。”吵闹中小赵大声提议。
“申哥你出局吧，喝歪了没人送你回家啊。”小张说。
“赛天地啊，你不是去过吗？”东岸言语含糊，明显已经醉了。
“那是稽都，迷都你住哪儿没和我说。”
“那就回……”东岸话还没说完，整个人就倒在沙发上了。刘助理一曲刚好唱完，包厢突然安静，在场各位都听到了从东岸鼻腔传出的呼噜声。
黛颖也听到了，扭头观察烂醉如泥的东岸。
一个男人再帅，朝夕相对，早晚看腻。现在黛颖看东岸全是雷点，鸟窝一样的头发，猪肝红的脸，野蛮生长的胡茬，哇擦，嘴角还挂着一滴摇摇欲坠的口水。
上次一起去酒吧，他酒量还挺好啊，今天怎么不堪一击。
“他酒量这么差啊？”黛颖问小张。
“其实他酒量还可以。他只有我在的时候才敢喝醉。”小张回答。
“为啥？”黛颖不解。
“因为我是他兄弟。”小张坚定地回答。
黛颖没多问，在场都是同事，很安全也略无聊，喝了点小酒的她现在有些想西海，没太关心东岸。反正，他的兄弟会照顾好他的。
东岸很少放纵自己喝醉。一旦喝醉，不睡上十六个钟头根本起不来。
天怎么那么黑，和哥哥在庭院里玩小火车，哥哥怎么是10岁时的模样，那我呢，也只有7岁吧？
“东量，给弟弟玩会儿玩具，别老是独占。”申爸爸从屋里走出来，吩咐了一句又进屋了。
哥哥没听申爸爸的话，抓起小火车紧紧搂在怀里，扔下一句话，“家里的东西都是我的，你个野仔没份！”撒腿就跑。
一家人拖着行李出门赶飞机去芬兰，我怎么才刚到家，早知道我就不去考研了，“爸爸妈妈，等等我，我还没收拾行李。”
“东岸，你留下吧，别跟着我们了，你会连累我们的，我们不是一家人。”
“我不是爸爸的孩子，我也不是妈妈的孩子吗？”
“你不是。野仔！别跟着我们。”哥哥洋洋得意大喊。
爸爸妈妈和哥哥消失了，马莉出现了。
“马莉，我没有家了，马莉。可以给我一个家吗？”
“东岸，我们结婚以后去周游世界吧。”马莉扑闪着大眼睛，手里翻着《世界旅游指南》。
“好呀，但你要答应我别去芬兰。还要答应我丁克。”
“为什么丁克啊？”
“我不想你被任何人分享。”我害怕世界上又多一个像我这样不被期待的孩子。
……
“东岸，你让我窒息。我不想同居，你为什么偷偷在我家里装摄像头？”
马莉跑开了，我追得越紧，她跑得越快。我停下来，背对着她哭泣，再回头，她彻彻底底消失了。
我想找个被窝痛痛快快哭一场，不要被别人看到。我的床在哪儿？好黑啊，找到床了，爬上去。诶呀，被什么绊到了，是一条小腿，吓死我了。谁在床上？？？！！！
一阵抽搐，东岸醒了。原来是他的魂魄绊到了他肉身的小腿。
酒后脑袋剧痛，睡一觉也无济于事。他环视周围，他在酒店，同事给他开了个房间。起身到卫生间洗把脸，镜子里，东岸的眼角还挂着热泪。
浴室里有浴缸，他想起吃饭时聊的浴缸话题，走过去给浴缸放水。没等水放满，就脱光跨进浴缸里蹲着，双手抱着自己，他觉得此刻自己像千禧年mv里的矫情角色。
现实中，哥哥从小到大对东岸确实冷漠自私，但不确定哥哥是否知道东岸和爸爸非血缘关系，总之他从未像梦里那样辱骂东岸。爸爸更疼爱东岸，妈妈则偏爱东量。
研二那年，全家像逃亡一样突然移民塞浦路斯，爸爸到学校通知东岸，“东岸，你留在国内吧。我只能说实话了，你跟着我们会连累全家人。父子一场，到此为止吧。”
东岸错愕，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我不是你亲生的吗？”申爸爸艰难地点点头。东岸没有追问自己的身世，不重要了。他拥有过美好的童年和青春期，当年是谁抛弃了他，无所谓了。
东岸独自在国内混得很好。爸妈和哥哥现在定居芬兰，东岸和他们不再有直接联系，国内的亲戚倒是待他如初，客客气气，想必也是看在他现在混得不错的份上，保持一条人脉。
和其他女孩相比，马莉没有什么特别，只是她出现的时间刚好扮演了东岸的救命稻草。失去家人的东岸急于给自己创造家人，马莉被他选中。他害怕再次失去，疯狂监视马莉，这对崇尚自由的马莉来说无异于软禁。
东岸很快迎来了第二次打击，马莉也离开了他，更彻底地离开了他。救命稻草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直至今日，马莉离开人世两年，东岸仍认为如果当初的监控设备再完善些，就能阻止死亡降临到她身上。
他也曾想过，当初若是给马莉自由空间，现在会是怎样？东岸又在思考这个问题，浴缸的水满到溢了出来也没发现。
矛盾的想法在他脑子里左右乱撞。“越是抓得紧，越是失去快。”这句话蹿入东岸脑中，突然有了改变自己变态控制欲的新念头，但也就那么一点点。这个念头，他将在黛颖身上实施。
“喂，中介吗？”
“立德公寓203到603，也就是一居室那个户型，2楼到6楼，我准备每户加装浴缸，你通知一下租户。”
“装浴缸不涨房租，不让装就涨他房租，总之这事你必须搞定。”
“水电预留有接口，施工也就一个小时的事。具体施工时间我再通知你，先跟租户说待定。”
“对了，你记得提一嘴，就说房东早就决定改造卫浴了，拖了很久，不能再拖了。”
东岸挂断打给租房中介的电话，熟练地拨了一个没存在通讯录里的号码。
“偷笔（toby），帮我弄几个高品质的监听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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