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啃食的欲望
傍晚，高大的白色教学楼映着彩霞，金光灿灿。
教学楼二层，一间油画教室里，有十几个大学生。他们坐在各自画板前，偶尔观察下静物台上摆放的瓷器和水果，再将调色盘中散着松香味的颜料，堆积在油画布上。
教室角落，合成木画板后面，一名面色苍白的木讷男生举着化纤笔刷，浑身颤抖。
他蹙着眉头，目光游离，恍若呆滞，看起来有些痛苦。
这名木讷的男生，名叫唐峥，是油画系大二的学生。
他的画布上，线条凌乱，画面失衡，没有丝毫美感。不过，这抽象并非故意懈怠，而是心中抑郁，感到无助。
这无助，源于心中沉睡的野兽。
此时，油画教室中随意摆放的美工刀，和所有的同学身上，传来危险的感觉，恍若枪口指在眉心，让他全身汗毛竖起，冷汗密布。他心底有一个声音，正在喃喃细语，蛊惑他将所有的危险啃食，咬碎刀片，撕碎同学的身体，将血肉吞入腹中。
啃食的欲望，逐渐磨灭着理智，他在奋力抵抗。
因为这古怪症状，唐峥也曾看过心理医生。
症状是高考后发现的，当时以为是用脑过度，并未在意，不过随着症状加重，逐渐影响到生活，他才觉得自己需要治疗。唯恐精神病的名号传出，他偷偷摸摸，进入了一家偏僻的心理诊所。
那家诊所，除去一名登记病例的小妹，只有一名坐诊医师。
初见时，心理医师很热情，自称封医师，曾当过作家。
不过当他发现唐峥没有父母陪同，手里只捏着三百块钱时，重新端正了态度。
敷衍了事般，开出三天剂量的药物，将唐峥送出诊所。
从心理诊所被推出来的唐峥却很开心，按照医师所说，这是常见的心理问题，小毛病，放轻松，听听轻音乐，少胡思乱想就会好转。
医师的话，让他放下担忧，不再控制让他紧张的啃食欲望。
走出诊所，站在外面停车的院子里。他也觉得自己过于紧张了，欲望再强烈，也只是欲望而已，难道还真能把停在这里，属于心理医师的金杯小面包车吃了不成？
然后……
失去控制的啃食欲望开始躁动，心底传出的蛊惑声越来越响，仿佛在耳边咆哮，天旋地转中，他失去了意识。
恢复清醒时，金杯面包车只剩下四个轮胎倒在地上，吓得他赶紧跑回家里，缩成一团。
从那以后，唐峥再也没去过医院。
因为一个人能吃掉一辆汽车的疾病，除了切片，没有其它治疗方案。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小心谨慎的活着。
但活着也是不易，试想，将一个正常人丢入遍布毒虫的地窖，即便毒虫不伤害他，怕也会因为恐惧而精神失常。
按照心中野兽的直觉，人类就是那地窖中的毒虫，整天环绕在他身旁，散发出强烈的危险，挑逗着啃食欲望。善良的他不想伤害别人，只能整日装作孤僻木讷的样子，减少和其他人的接触。
“唐峥，唐峥！过来，你快看！”
一个漂亮女生，凑到唐峥身旁。
她身穿天蓝公主裙，配着白色长袜和漆黑小皮鞋，甩开披肩的直长黑发，兴奋地对着唐峥尖叫，将白皙手掌上的曲屏手机递到他眼前。
忍住一口咬向美女的欲望，唐峥控制着脸部肌肉，一副呆若木鸡的样子，结结巴巴回答道：好……好好，我看，我看。”
漂亮的长发女生叫顾惜，两人高中三年同窗，还考上同一所大学、分到同一个专业，甚是有缘。
整个油画系中，也只有她愿意和表面木讷、呆板无趣的唐峥说话。
忽略白皙的可爱手指，手机屏幕中，是一篇诡异的配图新闻。
新闻的标题是‘面包夹死姐妹花’。图文并茂，除了身材姣好的姐妹花脸上打了马赛克，其它内容清晰明了。
这个系列的新闻近几年在这座城市很是常见，没人知道最真实与否，只是所有人都兴致勃勃的讨论着。同时，这也是唐峥的最爱，只有在这诡异的图片上，他才能享受针对食物的食欲，而不会企图对旁边的死者下嘴。
确定病症后，一年多的时间里，他最大的乐趣，就是在这荒唐的新闻图片上寻求慰藉。
一边看着怪异的食物和扭曲的尸首，一边吃着让人倒胃口的食堂饭菜。
自从这个癖好被顾惜发现后，她总是留意类似的新闻，收集‘香肠勒死清纯少妇’、‘关东煮猛舔小萝莉’、‘苹果派的绅士公交’这类最新内容和他分享。
顾惜举着手机，唐峥享受的看，相映成画。
不过，有人见不得这情景。
一名穿着时尚T恤，中分发型的男生走过来，装作偶遇的样子和顾惜搭讪：“哎？顾惜呀，我在商业街看到一家法式糖果店哎，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看，可都是进口货哦。”
被人打扰，唐峥视而不见，依然目不转睛的看着顾惜手机中的屏幕。
“不好意思，唐峥刚说要去给我买的，下次吧。”
顾惜腼腆的笑了笑，拒绝中分发型的男生。
然后伸出纤细小指，把垂下的黑色发丝勾到耳后，对唐峥撒娇：“看够了没呀，就是商业街那边，第二大街转角的那家糖果店，你都答应了人家的嘛。”
“啊？”
唐峥一脸懵逼，抬起头呆呆的看向两人，心想：“我答应了啥？”
“快点嘛，糖果店都快关门啦~”
发现唐峥的意识没有跟上，顾惜翻了翻可爱的大眼睛，催促唐峥。
看着顾惜性感的睫毛，唐峥终于缓过神，丢下手中的油画笔，憨憨的笑了笑，赶紧答应：“哦，我这就去，马上！”
说罢，便在顾惜温柔的注视中，走出教室。
他不傻，也明白中分发型男生对顾惜的意图，甚至刚才靠近中分男生时他还想将体内野兽的气息散发出一丝，将其吓得出丑。
不过然后呢？终日战战兢兢，不敢靠近别人的他，只会让事情更糟。所以他选择视而不见，尽量避免摩擦，唯恐勾起更强的啃食欲望。
过分的避让，让唐峥变成众所周知的胆小鬼，被人嘲笑。
去年大一，同学结伴去游乐园。
无论男生女生，把过山车、激流勇进、跳楼机等，能带来感官刺激的娱乐项目通通体验了一遍。只有他一个人，害怕病症突发，一个危险项目都没参与。
并且，为了减少和别人接触，全程躲在娱乐项目区域二十米外。
这不算问题，也不丢人，顶多让其他同学觉得怪异。最多事后解释两句，拿恐高、恐速之类的理由搪塞过去。
但接下来，噩梦开始了。
顾惜号召大家进行爱心之旅，因为不能参与危险项目的唐峥太可怜了，应该找一些安全的项目，让他也开心开心。
油画系六十一名同学，许是觉得好玩，决定全员参与。
无法拒绝的唐峥，只能接受。
一开始进入儿童碰碰车场时，只是被人嘲笑几句。坐完旋转木马和旋转小蜜蜂后，同学们手拉手组成防护栏，将他送进仙子乐园的行为，彻底引爆了游乐园。
让唐峥成为当天游乐园中，万众瞩目的焦点。
临走时，那名中分男生建议，让唐峥在金鱼摊捞一条小金鱼，以纪念这次爱心之旅。也许是为了安全，几名人高马大的男同学毛遂自荐，贴身保护，生怕他掉进不足20厘米的小水池里。
当唐峥伸出冰凉的手，从表情惊恐的金鱼摊老板手里接过包装好的小金鱼时，他只想告诉所有人：这样的快乐他不想要啊！
穿过教学楼前的中央花园后，唐峥来到学校北侧的后门。
后门外是公交站，青灰水泥路直通商业街，两旁的冬青和白杨郁郁葱葱，墨绿叶子舒张出繁茂盛夏的六点半。
在疲懒的夕阳下，唐峥伸了个懒腰，然后把手揣进兜里，安安静静等车。
微风吹拂短短的碎发，将年轻的面庞衬的清爽帅气。
衣兜里的手机震动，还以为顾惜另有交代，唐峥慌忙把银白色的手机掏出来。
屏幕上有来电显示，备注写的是‘老爹’。
唐峥深吸一口气，满脸担心。
他接起电话后，张嘴便问：“爸，你在哪？要不要我去接你？”
“说了多少次啦！你爹脑子没毛病，好好说话！”凌厉的中年男人声从电话中传来，像是锋锐的金属，充满力度且具有进攻性。电话另一头沉默片刻，或许想让语气显得温和些，控制住情绪，继续说：“小峥，你最近不要出门，老老实实呆在学校，那些问题越来越严重了，别被卷进去。”
唐峥砸咂舌，心中叹息，为父亲的情况惆怅。
两年前，也就是自己高考结束不久后，母亲失踪了。整日焦虑的父亲，得不到消息，精神出现异常，像疯子一样，认为母亲是被异次元的怪物抓走的，于是开始沉迷神秘学，想用魔法打开异次元的通道，救出母亲。
害怕父亲挂断电话，再次离家出走，唐峥小心翼翼的询问着：“什么问题啊？那啥，爸，是和魔法有关的东西么？”
“不好说，总之你不要走出校门。”唐峥的父亲言辞冷静，没有妄作判断。
听到这样的回答，唐峥心中忧虑更甚。
精神问题，病人没有逻辑时最容易被确诊。而自己的父亲总是一副头脑清醒的样子，逻辑严谨，语言清晰，即使去医院也很难做出诊断，现在连魔法都不迷信，估计是没救了。
怕父亲一个人在外面危险，唐峥决定哄父亲来学校。
先见上一面，再做打算。
他装作信以为真的样子，央求父亲，说道：“这样啊？爸~要不你来保护我一段时间吧。要是出点什么事，我又不会魔法，岂不是死定了？”
“……”
“滚！”
“爱信不信！”
电话里传来父亲的怒骂，让唐峥明白自己的谎言被揭穿，扶着额头，满脸尴尬。
骂过之后，唐峥父亲不耐烦的作出交代：“你爹我一会要潜入魔法师的太空堡垒，没功夫搭理你，真遇到什么事，用你脖子上那张嘴解决吧。”
滴……通话中断。
电话另一头，干脆利落的挂断了电话。
唐峥眼角抽搐，无力吐槽，魔法师和太空堡垒是什么鬼，您老的生活还真是丰富多彩啊……
看着刚刚到站的公交车，唐峥无奈的摇了摇头，收起手机，登了上去。
然后在空旷的车厢里寻了个舒服的位置，心想：“你脖子上才有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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