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重回虎门
赵小明忍无可忍，终于开口质问：“绢儿，早知如此，你为什么不去加入我表姐呢？那里的财路不是更为宽广一些吗？”
何绢怔了怔，颇为懊恼地说：“是呀，早知道天下乌鸦一般黑，我当初就不该故作清高地来到这个鬼地方，太讽刺了。”
“现在还来得及，我有她的电话，要么，你现在就去找她。”
反应迟钝的何绢终于听出来赵小明是在讽刺她了，垂下头，不再说话了。
赵小明语重心长地说：“绢儿，你知道吗？再这样放纵下去，你都没办法回头了。况且，你已经订婚了，李军要知道你这个样子，还会要你吗？”
何绢苦笑一下说：“老大，我已经没办法了，两个弟弟要上大学，年迈的爹娘需要赡养……，哎，至于李军，我已经想好了，退还当初的彩礼钱，悔婚。”
“可将来呢，你考虑过将来吗？”
“将来？不知道……。”
事实上，不止何绢一脸茫然，就连赵小明也完完全全地迷惑了。像她们这种在家里被当成摇钱树，在外面又被人踩在脚下的，命如草芥般的蝼蚁一簇，有什么资格讨论“将来”呢？“将来”与她们而言，就跟陈列在橱柜里的奢侈品一样，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再后来，因为和厂里的很多领导有染，何绢基本就不用上班了，每天悠哉悠哉地呆在宿舍里，单等着月底拿全勤工资。
而赵小明就没那么好运了，吭哧坑哧地干到了月底，结果呢，却被告知，要扣掉伙食费300元，扣掉住宿费300元，实际到手的工资仅只有635元。而这些扣款条约，无论是入厂时必签的协议还是后来的厂区会议上，都从来没有一个人提及过。
赵小明简直欲哭无泪，加班加点，没日没夜地苦熬了两个多月，可到手的工资，居然只有这么薄薄的几张钞票，她原本还指望着发了工资后去医院看看严重过敏的皮肤，再用自己的劳动所得租一间房子搬出去住呢，这下子倒好，一切都打水漂了。
暴怒之下，赵小明抡起凳子就砸向了财务室旁边的玻璃门，只听“哗啦”一声，玻璃门应声碎成了一堆残渣。
那一刻，所有人都愣住了，任谁都没有想到，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孩儿，会有这么惊人的爆破力。
赵小明卷起袖子，指着胳膊上横七竖八的红肿和糜烂，破口大骂起来：“黑心烂肺的资本家，吸血鬼……。就你们这米里有沙石，水里有虫子的破地方，还有脸收住宿费，伙食费吗？你们看看，我在这儿住了两个多月，就已经得了一身的皮肤病……。”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两个保安架着胳膊提溜了出去。
一想到那些莫名奇妙被扣除的血汗钱，赵小明就觉得自己的心尖尖都在流血，冲动之下，她也想去劳动局告发他们，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太过不自量力。电子厂能够开办至今，肯定也出现了很多像她这样的愤青前辈，但结果，肯定无一例外的都是求助无方，哭诉无门，若不然，电子厂的薪资待遇早就得以改善了，哪里还用着她这个后来者在这里哭天抢地呀？
她当即决定，认栽，卷铺盖滚蛋。就权当那些被扣押的押金和工资，都被野狗叼走了。
刚打包好行李，何绢才像花蝴蝶一样从行政大楼飞了回来，乍一看到脸色铁青，怠工在宿舍的赵小明，吓了一跳，再一看到她已经打包好的行李，又吓了一跳。
赵小明干脆利落地说：“我不干了，这就要离厂，你走吗？”
何绢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主管，主任，副厂长，现在已经是她的老主顾了，每月孝敬她的钱，已经足够她游刃有余地兼顾家庭和自己日常的开销了，可要是一走，鬼知道又会遇到什么事情呢？
赵小明早已把她的心思了然于胸，只说了句“你多保重”，就拖着行李向楼下走去。擦肩而过的那一刹那，两人都有点伤感，毕竟，她们是发小，姐妹，朋友，从小长大都厮混在一起，几乎都没有分开过。可现在，她们为了谋生，却不得不各奔东西了。
保安一看又一个自行出厂的倒霉蛋，忙不迭地开门放行了。厂区最喜欢的，就是她们这种类型的傻逼，苦呵呵地傻干了两个多月，最后除了给他们贡献了一个多月的工资后，还得忍气吞声地转身离开。
赵小明刚走出了一段距离，却听到有人在后面叫她的名字，回头一看，却见何绢拖着行李，屁颠屁颠地追了过来。
等她走到了面前，赵小明问：“跟着我继续流浪，不后悔？”
何绢憨憨地挠了挠头皮，说：“离开老大，才是我最应该后悔的事。”
同样的情景再次上演，两个年青女孩，拖着沉重的行李，挂着同样的沮丧表情，在同样坚硬而又冰冷的马路上，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蹿。工厂到处都在招工，可一想到之前的血泪教训，她们就不敢随便进入了。
犹豫了很久，赵小明才决定前往虎门，那里比工业区繁华很多，就业的机会肯定也比工业区增加了很多。
何绢一听说又要返回虎门，便下意识地问：“小明，你想通了吗？准备去找你表姐吗？”
那一刻，她的眼神充满了雀跃和兴奋。
看着她的样子，赵小明不由得暗自难过，那个单纯，朴实的女孩，终究还是被残酷的现实给扼杀了。诚然，走投无路的这一刻，赵小明不是没有想过腆着脸，重新去投奔安小米。可一想到那满满一宿舍的另类人群，便恶心的地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她摇摇头，说：“我不想去找她了，虎门那么繁华，总能找到适合我们的工作。”
“哦，这样呀……。”何绢欲言又止地看了赵小明一眼，便默默地垂下了头。
赵小明拍着她单薄的肩膀，体贴地说：“绢儿，你去找我表姐吧，看在我的面子上，她一定会妥善安置你的。”
何绢坚定地摇了摇头，开诚布公地说：“没错，我是很想赚钱，但我却不愿意和你分开。老大，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绝不后悔。”
赵小明无奈的苦笑。何绢怎么还不明白？她这个老大，在这个物欲横流的城市里，屁都算不上。此时，她才体会到当初的自己是多么的无知和肤浅，居然还有脸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去教训安小米，哎，真够书生意气的。都是一群苦苦挣扎的城市边缘人，谁又比谁高人一等，谁又有资格去教训谁？
来到虎门后，她们觉得饿了，便走到一个街道的拐角，每人买了一份卤煮，蹲在地上美滋滋吃了起来。
正当两人边吃边商量着去哪里找工作的时候，一个满头卷发的中年女人来到了她们的身边：“妹子，刚从老家来吗？”
赵小明对这种满身都透着世故的中年人极不感冒，所以便很警惕地瞪了她一眼，便不再搭理她了。
那女人又凑了过来，笑着说：“你们误会了，我不是坏人，瞧见旁边那家发廊了吗？我是那里的老板，我那儿正招人呢，看到你们两个提着行李，便过来问一问。有兴趣吗？有兴趣可以过来看一看？”
“发廊？是不是可以教人剪头发，盘头发呀？”何绢兴奋地问。她一直盘算着学门手艺，然后回到家乡做点小生意。
那中年女人眼神闪烁了一下，说：“可以呀，不仅能学剪头发，还可以学到按摩的技巧呢？你要感兴趣的话，到店里详谈吧。”
何绢一听居然有这等好事，放下卤煮就准备跟着她走。赵小明却一把拽住了她，冷静地对那中年女人说：“阿姨，你先回去吧，我们先考虑考虑，如果合适的话，会去找你的。”
那女人很热情地说：“好，好，一会儿你们直接过去找我就行了，放心，薪水待遇，绝对都是很丰厚的。”
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何绢皱着眉头说：“小明，到哪里找这种既可以赚到工资又可以学到手艺的工作呀？你到底还在犹豫什么？”
赵小明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但我总觉得，天上没有掉馅饼的事。”
“那咱们总得去看看吧，行就行，不行再另寻出路，好吗？”
赵小明说：“绢儿，你还记得我表姐训那帮妖精时所说的话吗？”
“什么话？”
“她说那帮女人都是她从发廊提拔上去的。”
“那又怎样？”
“至少可以说明一点，发廊也是一个不正常的场所，绢儿，我们不能才出狼窝又入虎穴吧？”
何绢抚着额头，说：“老大，不要草木皆兵好不好，我就不相信，这虎门的发廊都是一个德行。走吧，我们去看看，好吗？”
看着何绢那迫不及待的样子，赵小明只得点头同意了。反正也是看看，不行就赶紧撤。
她们进去的时候，那个满头卷发的中年女人正在给人剪头发，一把剪刀熟练地在手指间翻飞，跟资深发型师一样，看起来倒是相当的拉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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