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再遇狐五
陆愉意识到自己玩脱了。
那夜她得了明尊圣火，体内如被人灌入无尽内力，摸索后勉强会用，但其实也就刚刚摸了个门槛，只能用出来一部分，简单收放，她无法做到精密控制，只能暂且按照使用内力的方法粗略的用。
在明教相关书籍中，明尊在太阳和月亮中萃取灵力，制成圣火，传入世间，为人们荡尽邪魔，保佑世间平安，圣火是最纯净的力量，它可以烧尽万物，独独不会伤害明尊忠诚的信徒。
传说中圣火是有生命的，它有自己的意识和辨别善恶的能力，这一点陆愉感触颇深。
无论是自空中坠落时圣火化为软垫，还是并不伤害与陆愉亲近的杨戬兄妹，甚至是对抗元始天尊时化为的双刀，都不是陆愉的授意。
陆愉只负责把它释放出来，圣火自己在决定它该做什么。
事情坏就坏在那两把刀上。
两把圣火凝成的刀握在手里的时候，陆愉并没有想那么多，她提刀破招，体内力量遇强则强，疯狂涌出。
一直源源不断的力量好似有些不够用，刀散去后，陆愉只觉体内力量少了一半，而且再没有回来，它们一去不复返，与她断了联系。
一时输送了太多力量的经脉承受不住，火辣辣的疼起来，两刀下去，对面那人不见如何，她自己却受了内伤。
而后她下了山，救出杨婵，体内圣火化为双翼带着他们大摇大摆的自元始天尊头顶飞过，十分招摇的往陆愉想去的地方去。
体内的力量在飞速流逝，陆愉已能感受到内力枯竭的征兆。
这很不对劲，之前使出的圣火会在她收功时回流，但这一次没有，那两刀仿佛斩破了什么奇怪的闸口，她的力量在逐渐失去。
意识到这件事时她人已经在万里高空，骑虎难下。
陆愉自幼生活在大漠，风吹日晒，肤色略黑，此刻看起来却面色苍白。
杨婵握着她的手，那双一向温暖的手现在指尖冰凉。
“陆姐姐，你怎么了？是不是刚才的伤？”
“没事，快到了。”
陆愉已有些眼前发黑，身后火翼正逐渐缩小，她又将圣火往回收敛了些，带着杨婵缓缓下落。
一眼望不到边际的茫茫大漠，风里卷着沙尘，吹在身上，尽是熟悉的感觉，一直浮躁的心终于平静下来。
她生于大漠，长于大漠，现如今在这个陌生的世界又回了大漠，如旅子归乡般亲切。
陆愉抓了一把沙在手中，捧起来，又放下，对月长拜。
“明尊在上。”
杨婵也学她的样子，也道：“明尊在上。”
夜间极冷，膝下的沙都泛着凉意，杨婵不禁打了个哆嗦，陆愉掌中升起一团火，递给她。
杨婵接过捧着，全身都暖了起来。
陆愉笑道：“明尊庇佑你我。”
杨婵亦笑，火光映着她明艳动人的脸庞。
除陆愉外，这片土地上，出现了明尊的第一个信徒。
“走吧，此处并无人烟，不是个适合传教的地方。”
陆愉去牵杨婵的手，她却如一团云雾，一触便散了。
“杨婵！”陆愉一惊，慌忙喊道。
杨婵不见踪影，她的声音也转眼被这片大漠吞噬了。
驼铃声由远及近，与因风而起的的沙响声交和着，有一人翻过沙丘，远远走来。
他一手捧着圣火，身后跟着两匹骆驼。
他一出现，陆愉便知道自己又是在梦里了。
向她走来的人是明尊，他又来见她了。
“圣火昭昭。”陆愉俯身行礼。
明尊将手中圣火递给她：“圣光耀耀。”
那很小的一团火交在她的手中便没入体内，陆愉体内将熄的火苗又缓缓地燃起来。
“元始天尊是这个世界的圣人，你对他出手，不是个明智的举动。”
“我错了。”
没有任何辩解，明尊面前她只能乖乖认错。
“也不怪你，当时我在，只是无法现身，不能出手，你做的很好，那对兄妹与我有缘。”
“是我没用，只带出来一个。”
“不怪你，”他又说了一遍不怪你，将手放在陆愉头上，安慰性的拍了拍：“各有各的因果罢了。”
陆愉鼻子一酸，有些想哭。
明尊越是温柔，越是包容，她越觉得自己有负所托。
“不管怎么说，第一团火已经烧起来了，你做的很好，我有个礼物要送给你，”明尊说着，翻身上了骆驼，对陆愉道：“来。”
陆愉骑上另一匹骆驼，两匹骆驼动起来，并排而行，驼铃声再次荡起，叮叮咚咚。
“我给你的圣火有限，可不许再挥霍无度了。”
他一这样说，陆愉更想哭了，满心都想着，这是责怪了吧？这是在责怪我吧？
“不必紧张，我的信徒。”
陆愉看不清他的脸，只凭着语气听出他这话是笑着说的，紧张的心情稍微缓和了些。
明尊是一尊雕像时她日夜相对，从未紧张，现如今见了活的，哪怕是第二次，仍是手足无措。
“上一次我给你的是我的力量，是有限的，刚刚给你的是你自己的力量，是无穷的。”
“我，我不太明白。”
“圣火来源于信徒的心中，信徒的信仰化成圣火的力量，刚刚给你的是这个世界的第一簇圣火，来自于杨婵的心里，这个世界你代表了我，信徒的力量便是你的力量。”
明尊张开手，五指指尖分别燃着几簇小火苗，他握拳，指尖火苗汇成一簇，化为掌心中的一团火：“光明圣火散于大地，归来时，总要比散出去时要多的。”
陆愉沉思片刻，问道：“先……给予吗？”
明尊点头：“聪明的孩子。”
“信奉您的人越多，我的力量就会越强大吗？那您呢？”
“我也一样，你越强大，我就越强大。”
裂变，再聚合，哪怕是一点星火，就能生生不息。
“我知道了，圣火一定会传遍这世界的每个角落的。”陆愉道。
两匹骆驼突然停下，明尊道：“陆愉，你回头看看。”
陆愉听话的回头，只一瞬间，眼泪便落了下来。
她身后，圣火焚烧着整片大漠，火海中，一棵树缓缓长起，流萤蝴蝶相伴，长得枝繁叶茂。
“三生树。”
整片沙漠都在晃动，陆愉下意识向东看去，一座沙峰拔地而起，高高耸立，其上赫然建着座宏伟大殿。
“圣墓山，光明殿……”
明尊道：“还有往生涧、望月湖，祈盛台……”
一个又一个熟悉的词汇从他口中说出。
“这……”
“这就是我送你的礼物。”
……
“陆姐姐，救我！”
陆愉猛的睁开了眼：“杨婵！”
她竟不知自己是何时睡过去的，环视四周，杨婵在她不远处的地方，半身陷在沙中。
“是流沙，不要动！越动陷得越深！”
陆愉跃起，身后展开火翼，在空中飞速盘旋了几圈，猛地下落，抓住杨婵的手，借着惯性一下将她带了出来，而后召来一朵云，收敛了圣火，与杨婵一起站在云上。
她还记得明尊说不可挥霍的话，火焰化翼耗损太多，不如驾云省力。
杨婵惊魂未定，还一心惦记着她：“陆姐姐你没事吧？你刚刚突然晕过去。”
“没事，刚才在梦里去见明尊了。”
“梦里，可以见到明尊吗？”
“可以，明尊还送了我一样礼物。”
“是什么？”
陆愉一笑，云陡然升高，视线更开阔了些：“你看下面。”
杨婵向下望去，发出一声惊呼。
这里刚刚还只是片大漠，在天上放眼望去只有漫漫黄沙，现在再看却大有不同，隐约可见部分绿色和建筑轮廓，月光下有些地方波光粼粼，应是水源，在她们正西方向不远处有一座高高的沙峰，沙峰上伫立着巍峨宫殿，离天很近，所以看得更为清楚。
云慢慢向那处飘去，陆愉道：“小婵儿你看，这就是明尊送我的礼物。”
明尊送了她一整个明教，送了她一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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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戬这一觉睡了许久，醒来时已是第二天日落了。
一场好眠的代价是头痛不已，杨戬坐起身，有些懵，呆愣愣望着外面微暗的天色，这顿酒把他喝傻了，好半天才缓过神来。
屋中光线昏暗，杨戬点了灯，看见了桌上的东西。
一把桃木剑，一张道符，一块玉牌。
他一靠近，道符如同长了眼睛，咻地一下飞起，贴在了他脸上，脸顿时如火烧般疼起来，往一旁的铜镜中望了一眼，已是变了模样。
那块玉牌倒是无甚特殊，想来就是个信物，杨戬将玉牌挂好，背上木剑，出了房门。
东西都已备好了，应当就是让他走的意思，杨戬本是想和龙道个别，转了一圈也没寻着他，便下山去了。
山脚的那片林子仍是光秃秃的，地上焦黑一片，是他们来时陆愉给烧的，再往前走，便是昆仑，有一道无形屏障，将玉虚峰与那些风雪隔开。
南极仙翁坐在与风雪一步之遥的地方打坐，见他来了，微微点头。
杨戬走过去，拱手道：“见过师伯。”
“夜间风大，昆仑雪寒，不如白日再走？”
“此行万里，一日不敢耽搁。”
“认得路？”
“房中有几卷道经，还有一卷是去玉泉山的地图，我昨天看到了，师祖考虑周到。”
南极仙翁抚须大笑：“孺子可教。”
杨戬垂手而立，淡淡微笑，眼中看不出任何情绪：“这便走了，师伯保重。”
他转身，从温暖如春的玉虚峰迈进了昆仑的漫天风雪里，一步之差，天壤之别，身后是玉虚峰的鸟语花香，眼前是一望无际的冰原，身上道袍看似轻薄，却阻隔了严寒，带来暖意。
月光映在雪上，夜不是很黑，不远处蹒跚走来两人，有些眼熟，离得近了，杨戬方才认出是狐五与狐妹。
当日行踪暴露，杨戬已对这两只狐妖生疑，不想再有接触，反正他如今被施术换了张脸，也不怕认出，便目不斜视与二妖擦肩，只当做不认识了。
狐五本来木然向前走着，没注意到眼前有人，一错身瞄到了淡蓝色道袍，当即扯住了他袖子，大喊道：“神仙留步！”
杨戬利落拔剑，木剑戳在他胸口，漠然道：“放手。”
狐五不肯放手，颇有视死如归的架势，谄媚笑道：“神，神仙，我们是来求，求灵药的。”
他自己撞上来，杨戬也就顺着试探，收了剑，不动声色的把袖子自他手中抽出：“妖怪？”
“是，是。”
“狐妖？”
“是是是是，神仙厉害。”
杨戬装模作样掐指：“万窟山是个好地方。”
这副做派把狐五和狐妹忽悠的一愣一愣的，心想神仙就是神仙，什么都知道。
杨戬道：“灵药难求，得先通过考验。”
狐五道：“自然自然。”
杨戬又道：“你们与贫道有缘，也就不难为你们了，只考验你们是否心诚。”
狐五忙道：“自然是诚的，自然是诚的。”
“诚不诚不用你说，贫道已洞察尔等未来过去，接下来问什么你们便答什么，若是有半句谎言……”
杨戬话说了一半，眉毛一挑，狐五已明白了他的意思：“若是有半句谎言，自然不配灵药，我二妖向来老实，神仙请问便是。”
“日暮城距昆仑千里，你二妖如何来的呀。”
“驾云而来。”
狐五这样一说，杨戬心中就更有数了，这两只妖修炼不精，不会驾云，定是有人相助。
“哪位神仙相助啊？”
“是天上的天蓬元帅。”
杨戬面无表情，心中冷笑：“他为何助你？”
动物向来感觉灵敏，眼前之人分明无甚情绪，狐五却只觉得杀意滔天，惊地汗毛竖起，下意识的觉得有些不对，但又不知哪里不对。
何况杨戬方才那副洞知一切的样子已经唬住了他，他不敢撒谎：“我，我帮了天庭一个小忙。”
“你帮他们什么了？”
问这话的不是杨戬，而是狐妹。
她心思单纯，根本没想过狐五怎么会遇到神仙，神仙怎么会对他们这么好，杨戬这么一问，她才反应过来不对。
她这么一问，救了自己的命。
杨戬双手拢在袖中，已悄悄拔了匕首，打算杀了这两只心怀不轨的狐狸，见这事狐妹不知情，又犹豫起来。
这狐五机灵得很，自己先发制人才骗住他，动了手怕是要被他猜出身份，本来是以为这事他俩都参与了，两个都杀，但现在狐妹无辜，是不能杀的，若只杀了狐五，留有活口，难免节外生枝。
狐五自然是不敢和狐妹说他出卖杨戬这件事的，狐妹最为善良，若是知道了，少不得要和他闹，所以也就支支吾吾的不敢答。
杨戬冷哼一声：“出卖他人，背负人命，不配灵药。”
杨戬拂袖欲走，心想算了，办正事要紧，干脆两个都不杀。
狐五惊慌失措，伸手拦他，只扯住了一片衣角：“神仙明查，何来背负人命，那二人已被人救走了！”
狐妹这时才反应过来：“五哥！那些神仙是来抓杨家妹妹他们的！你，你给神仙通风报信！”
“他们兄妹俩是妖孽！我回头再跟你解释！”
一句妖孽说的杨戬杀心大起，只怕再纠缠下去压抑不住火气，猛地一挣，想要走，奈何五哥将他拽的死死的，衣袍被扯松，露出领口的天眼来。
狐五对天眼印象深刻，先是一愣，而后什么都反应过来：“杨戬！”
他拉起狐妹转身想跑，狐妹却不知在想什么，站着不动，这一耽搁给了杨戬机会，一拳打在他面门，打的他鼻血横流，飞了出去。
杨戬被他道破身份，也顾不得许多了，只想着杀他灭口，当即跃过去，趁他还没爬起身，骑在他身上又是几拳。
“不曾背负人命？我妹妹死了！”
“我不曾有害你之心，你却来害我？”
“我就不该把你们从笼子里放出来！”
“你们妖怪果然歹毒！”
“妖孽？谁才是妖孽！”
杨戬边打边吼，近日来隐匿的情绪终于爆发，没有将他一击毙命，而是一拳又一拳发泄着自己的情绪，五哥被打的一句话说不出来，很快有出气没进气。
杨戬这才拔出匕首：“给我妹妹偿命吧。”
这一刀还未落，一个瘦小的身影已经扑在了狐五身上，将他护得死死的。
杨戬堪堪停住，他发泄了一通，已冷静了许多：“让开，我不杀你！”
狐妹心中有愧，不敢看他：“对，对不起，我，我真的不知道他会做这种事……”
“所以我不杀你，此事与你无关。”
“不，我求你也别杀他好吗？他只是一时糊涂，求求你放过他吧。”
“可我妹妹死了。”
“我愿给杨妹妹偿命！”
狐妹突然有了莫大的勇气，转过头来看着他，哀求道：“我替他死，成吗？”
杨戬不为所动，站起身，拎着狐妹衣领，将她扔开，她又飞速爬回，跪在地上，抱着杨戬的腿不住磕头。
“求你，我求求你了，是我出卖了你们，和他无关。”
狐妹将罪责都揽在了自己身上，希望以死平息杨戬怒火，她很瘦弱，此时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将他箍的死死的。
“为什么？”杨戬问道。
活着如此不易，为何又轻易替别人去死呢。
狐妹抬头望他，神色凄然，突然展颜一笑：“因为我爱他啊。”
爱。
这是个杨戬不懂的字眼，但他突然觉得累极，手中的刀落在地上，恍惚间，眼前的狐妖与那日母亲执剑的身影重叠，让人有点想哭。
所以他还是改了主意：“我不杀他了，你替他发个誓，不要将今日之事说出去。”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若是狐五死了，狐妹也会一起死去，她是无辜的，并不该死。
“好，我发誓，我发誓我和他都不会把今天的事说出去，再也不会出卖你，不然……不然就让我们被乱棍打死，曝尸荒野，无人收尸。”
杨戬转身便走。
“杨戬！”
狐妹喊他，他没有回头。
“杨戬！对不起！”
对不起有什么用呢，我妹妹已经死了，我却不能杀了害他的人报仇，杨戬想着。
他突然憎恨起自己的心软来，几乎是逃一样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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