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天眼之内
在大金乌漫长的神生中，有一件事时至今日也无法忘怀，巧了，这事还真和敖寸心有点关系，或者说，因她而起。
那时其他金乌尚小，有的化出形来不过孩童模样，有的还都不会化形，只有他已经成年，且随姑姑瑶姬修习法术已有小成。
某次天庭除妖大胜，四海龙族出力许多，玉帝设宴嘉奖，龙族来了不少。瑶姬要帮王母打理宴席之事，天庭守卫重责便交给了大金乌和天蓬。
那时大金乌和天蓬关系还不错，那时他脾气好，和谁关系都不错。
他与天蓬分工，由天蓬带人驻守大殿门口，自己则带了一小部分人四处巡视，便是这样遇到了敖寸心。
敖寸心那会还没长大，是条幼龙，化成人形是个小姑娘，西海龙王敖闰带她上天来，却未好好看管，一个不留神，让她跑出了宴席。
敖闰不便离席太久，求助于大金乌，托他去找，找到她时，她正在天闸边与一紫衣女子聊天，不知受了那人什么蛊惑，竟踮着脚去开天闸的闸门。
两名守闸口的守卫不知去向，无人拦她，大金乌冲上前时闸门已开了一半，天河弱水涌出，眼看便是一场大祸。
好在天蓬与天闸有感应，来的及时，将弱水逼回，只几处小殿受了灾。
敖寸心再不懂事也知道闯祸了，吓得一直哭，那时大金乌对孩子尚有几分耐心，柔声安慰，要她发誓不要对别人说。
龙族如今身份尴尬，地位不如上古时候，此次除妖带来的全族荣光很可能因为敖寸心的无心之过葬送，玉帝若是追究，敖寸心性命难保。
她年级小，不明是非，受人利用才出了此事，大金乌心生怜悯，不忍看她送死，也不愿如今四海升平，龙族方有起色便要全族覆没。
大金乌在宫中严查，本是想找到那与敖寸心说话的紫衣女子，将此事都推在她的身上，天蓬却道那人便是弱水化形，平日里只有他见过，她受禁制所困，唯独触碰不得天闸，这才支走了天河守卫，哄骗敖寸心去开那闸门。
大金乌没办法，在玉帝问起时只好说是自己被弱水骗了，这才犯下大错。
玉帝果然震怒，斥责自是不必说，还封住他的法力要他去下界极寒之地悔过，一罚便是百年，直至某次瑶姬下界除妖受伤，说那妖物唯有金乌至阳之力方可克制，而其余几位皇子都不如大金乌经验丰富，这才劝得玉帝放他出来。
极寒之地寂寞百年终于脱困，但自他面圣谢恩，又大胜归来，玉帝始终不曾正眼看他，他曾经是三界之主最为骄傲的儿子，但是好像只因那一件事，玉帝就对他彻底失望了，后来他拼了命了的征战四方，比任何神仙都骁勇，比哪一位弟弟都优秀，玉帝的态度也只是不咸不淡。
父子终成君臣。
自那以后，他再没撒过谎，秉公执法，再没心软帮过任何人，他比从前还要忠于玉帝，终于偶尔也能换来几句敷衍的夸赞，而那场因敖寸心而起，改变了他生命轨迹的事，也被刻意遗忘了。
现在他想起来了，连带着让他想起了百年的寂寞寒冷，以及到现在也无法挽回的父子亲情。
“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敖寸心注意到他在抖，以为是旧伤未愈，慌忙跳过来，想要查看他胸前伤口，手未触及便被拂落了，大金乌后退一步，将龙珠抛给她。
敖寸心与那段让他极不舒服的往事纠缠在一起，让他不愿再在这里待着。
“方才突然想起来，我确是见过三公主的，那不是什么救命之恩，也请三公主不要放在心上，我一生只管向前，从不回头望，今天想起往事倒是想说一句，”他神色漠然，身上阳炎将海水烧的翻滚，“我这辈子只一件后悔事，便是那时救了你，所以你不必念着，因为若是可以再来一次，我绝不会那样做了，三公主救我一命，我们两清了，日后莫要纠缠才是。”
大金乌说完便走，也不管敖寸心是何反应，在行宫门口便碰上了面色焦急的副将，心烦意乱顿时都被抛在了一边:“有杨戬的消息了？”
“有……只是……”
“只是什么？”
“跟丢了……”
副将低着头，小心翼翼的去偷瞄他神色，却见他神色淡淡，并无预想的那般发怒。
“在何处跟丢的，画条路线，再给我找张图，将昆仑弟子的洞府都标出来，我到要看看元始天尊想让他上哪儿去。”
——————————
太上老君哼着歌儿，心情极好。
这趟下界收获不小，得了以前从未见过的稀奇火种，还收了个颇有仙缘的小徒弟。
别看这小徒弟现在只是个小妖，命格却是不错，他一打眼就瞧出来了不凡，算了算，果然是个能承衣钵的好苗子，只是命里带煞，得留意着。
狐妹不知道这位刚得来的师父心里想着些什么，她心中的忐忑早已消散了，好奇的打量着天界风光，从南天门前飞过时，似是见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只是还没来得及仔细瞧就已路过了。
“在看天宫？你无需羡慕仙官，做贫道的徒弟不比做神仙差，你若是想，我也可以为你求个仙籍。”太上老君道。
狐妹摇摇头:“我不成仙，我有夫君，学成后我得去寻他，若是成了仙我们就不能在一起了。”
太上老君捋捋胡须，心想着怪不得算出来她日后要渡情劫，原来是个情种。
他有意再起一卦，算算小徒弟的情劫到底是谁，冷不丁却瞅见南天门一股煞气冲着狐妹缠过来，狐妹看不见，他却是瞅的清楚，拂尘一挥，断了那丝丝缕缕，人也挡在了狐妹身后。
“师父？”狐妹茫然的回头看他，“怎么了？”
“没事，刚刚遇见了点不好的东西，你只管安心，有为师护着你呢。”
——————————
狐五觉得自己可能是太过紧张了，以至于眼花看错了人，他刚刚百无聊赖的蹲在南天门门口数云彩，眼角余光瞥到有个影子过去了，好像是是狐妹，等追出南天门一看，哪里是什么狐妹，只是个驾着云的老道士罢了。
眼花也是正常事，自从狐妹死在了昆仑山，他梦都不知道做了多少个，有噩梦也有美梦，每每醒来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必须得混出个样来，以后带着天兵威风凛凛的去找那有杀妻之仇的妖龙报仇，眼下就是个好机会，只等着大金乌凭着那画像抓了杨戬回来，他便是头等功臣，先讨个仙籍，日后再往上爬，总有爬到顶上的那一天。
到时候……
到时候如何呢？
狐五突然茫然起来。
起初他想成仙，只是为了让狐妹那不好对付的娘认了自己这个女婿，现在狐妹已经死了，他成了仙又如何呢，再也回不去万窟山，再也没第二个狐妹了。
他就算当上了玉皇大帝，又有谁来做他的王母娘娘呢。
——————————
哮天犬摇着尾巴，哼哼了两声，杨戬便停了脚步，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难怪至此一路畅通无阻，连一个天兵也没有看到，原来是猜到了他的目的，在山上设下了埋伏，若不是哮天犬的嗅觉灵敏，怕是早就落了圈套。
金霞洞不知在这山上的哪一处，天兵围的紧，杨戬小心翼翼走着，突然脚下一空，向下坠去，第一反应便是遇着了陷阱，慌忙中伸出一只手去，刚刚扒住地面，脚腕却又被什么东西缠住狠狠一拽，当即脱了手，跌了下去。
落地处一片柔软，并非想象中的刀枪剑戟，有人在这里铺了几层软垫，他跌进了一个小山洞里，洞中虽灯火昏暗，但隐约能看清案几蒲团之类，显然是有人住着的。
杨戬很快反应过来，试探着问道:“晚辈杨戬，敢问此处可是玉鼎真人洞府？”
“没错！”
声音在身后方传来，杨戬回头去看，正对上一张凑的极近的笑脸。
那是张并不仙风道骨的脸，笑起来还有几分憨，杨戬手比脑子反应要快，一拳打了过去。
玉鼎真人被打的滚出去，揉揉鼻子坐起来，指着杨戬眼泪汪汪:“你，你这徒弟没规矩，第一次见面就打师父！”
杨戬这才看清他一身玉虚宫制式的道袍，正欲解释，哮天犬已经激动的扑了过去，一口咬在了玉鼎真人小腿上。
玉鼎真人哀嚎一声，杨戬忙喝止了哮天犬，心想着遭了，初一见面就将师父给得罪了。
玉鼎真人却没发火，只默默离的远了些，龇牙咧嘴地揉着腿，怯怯地看着哮天犬。
杨戬道:“冒犯仙人了。”
玉鼎真人凑过来些:“抱好！”
杨戬将哮天犬搂紧，任他前前后后的打量着。
“倒是个好苗子。”他前后晃了几圈，如此总结道。
杨戬不知该说些什么，他好像和之前遇见过的仙人不太一样。
在杨戬遇见过的神仙里，脾气最好的当属南极仙翁，南极仙翁再和蔼，身上都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他哪怕笑眯眯的站在那儿，也让人不敢轻视。再就是之前见过的吕岳，他虽然也是个没架子的，但杨戬本能觉得他危险，知道他若动起手来也是个狠茬。
只是玉鼎真人并没有给他这样的感觉，他好像只是个凡人，套了身很不符合他气质的道袍。
玉鼎真人自然不知道杨戬已想了这么多，他满心都惦记着师尊信中说的天眼，那可是他一直想研究却又弄不到手的宝贝:“听说你得了天眼？给我看看。”
杨戬犹豫片刻，摘了脖子上挂着的天眼项链递了过去，玉鼎打量再三，喃喃自语:“不对啊，一点法力都没有。”
玉鼎真人又看看杨戬，忽然伸手去抚他眉心。
哮天犬生气的大叫，奈何杨戬抱的紧，使他无法给这只冒犯过来的手狠狠来上一口。
“天眼已经在你体内了。”
杨戬茫然。
“你不会用？”
杨戬依旧茫然，玉鼎真人把项链归还给他，挠挠头，突然顿悟似的大叫一声，跳到案几旁边，提起了笔。
杨戬就这样突兀的被晾在一边了，洞中一时安静的有些尴尬，杨戬无措的站着，试探的唤道:“真人？”
玉鼎真人头也没抬，只道:“叫师父。”
杨戬乖乖道:“师父。”
没什么仪式过场，就这么有了个师父。
“嗯，关于你的天眼我要研究下，你不要打扰我，自己看会书。”
他话音刚落，本来光线昏暗的洞府骤然亮了起来，杨戬这才看清洞中全貌，四面的石壁全被打磨成柜子，摆满了书卷。
这些书杨戬都没读过，于是随手抽了一卷，上书《□□玄功》。
玉鼎笔触一顿，抬头看他，眼神先是震惊，而后流露出笑意，盯着他看了好一会，这才埋头奋笔疾书。
杨戬却没注意到这一点，他已寻了个蒲团坐下，将书卷展开来，认真的读了起来，奈何除了最开始介绍功法的几句字还看得懂，后来的口诀部分却是连字也不认得了，说是字，不如说是符号，叫人毫无头绪。
杨戬本想换上一卷看得懂的，又一想到功法介绍里“修得其中巧妙，便可逍遥三界”这句，便舍不得放下了。
这些书卷都是玉鼎真人的收藏，他定能看懂，杨戬有意问一问，又见他抽不出来空的样子，一时间欲言又止。
玉鼎真人不似看上去的那般心无旁骛，仿佛一直留意着他似的:“□□玄功虽是门好功法，却不是能轻易习得的，待你会用天眼了再看吧，你过来。”
杨戬闻言走近，见他的字已经写完了，字迹与自己手中的《□□玄功》相同，便问道:“这洞中书籍莫非都是师父写的？”
“有抄录，也有自己的一些心得感悟，你手中那本是我依样画葫芦抄下来的，原卷是鸿钧老祖亲笔，都是些更早的文字，我也读不太懂，不敢同你乱讲。”
“原是道祖留下来的东西，怪不得这样晦涩。”
“旁人读不懂，恰你得天独厚，学成是早晚的事，”玉鼎把刚写好的竹简交给他，“我只能写些法子给你，却不会教学生，这卷你拿去看，看透了说不定就能破解□□玄功。”
说完，他有些尴尬的笑了:“我也不知道师尊为什么要我来教你，我自己还什么都不会呢。”
杨戬心中惊讶，想着这个师父果然和看上去一样平凡无用，面上却不表露，客气的道了谢，去一旁读书了。
竹简上没写着几句话，看着像是些引气修炼的法子，写的甚是直白，杨戬按照书卷所写，运转了几周天，便觉得越发晕眩，而后眼前突然白茫茫一片，周围事物皆消失不见，只余长空烈日，脚下山川，不远处，蓝袍道人立于云端。
一切都像他第一次用天眼时那样，杨戬却不似第一回那样懵懂了，不等蓝袍道人招手叫他过去，便自己上前，俯首道:“玉虚宫门下弟子杨戬，见过道祖。”
蓝袍道人转过身来看了他半晌，方道:“昊天那孩子把天眼给你了么？”
“天眼是晚辈从家母瑶姬处得来，不知老祖所说的昊天是……”
“哦，瑶姬，那孩子已经长大了，连她的孩子都这么大了，看来沧海桑田，这世间也许多年了，只是你这后辈糊涂，竟连舅舅的名号也不知道。”
杨戬心中一颤，鸿钧老祖咦了一声，道:“你对昊天怎么有这么大的恨意？”
杨戬闭口不答，鸿钧老祖额间的天眼闪了闪，随即叹了口气:“原来是他糊涂。”
杨戬欣慰道:“有老祖这句，方知我母亲没错。”
鸿钧老祖却摇摇头:“七情六欲固然没错，但掌天条而犯天条，你母亲当然有错。昊天秉公执法无错，千百年来不懂变通是错。你这个做儿子的想要救母亲没错，可是逆天而行，也算错。对错岂是简简单单便能说清楚的。”
“杨戬受教。”
“我本来以为会是昊天来这里见我，却不想是个意料之外的人，果真是世事无常，难以预测，”鸿钧摇摇头，“也罢，是谁又有什么不一样，我既已离开此处世界，便是已经放手，任你们折腾去吧。”
他说着，将手指点在杨戬眉心，磅礴法力荡开，在天地间乱窜，杨戬只觉灵台清明，目明不少，再看鸿钧，原来也不过是一团气。
杨戬问道:“原来世界也不止一处吗？”
鸿钧笑而不答，如烟散去。
https://www.biqugebar.net/59829_59829564/11786421.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biqugebar.net。笔趣阁手机版阅读网址：m.biqugebar.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