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天河弱水
杨戬不觉得自己失去了理智，他无比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不过是一报还一报，血债血偿。金乌鸟们毫无章法地四处逃窜，后背对着他，只消轻轻一斧便烟消云散了，像他的母亲一样。
一只。
两只。
三只。
…………
八只金乌做了他斧下亡魂，灵气归于天地，化为万古山河的一部分，除了坠入下界的大金乌，还少了一个。
杨戬立于云头，缓缓环视四周，天眼下一切无所遁形，他看到那只金乌鸟飞进了冰雪铸成的大殿，缩小了身形，没于一人衣袖中。
杨戬追过去，看着那素白衣袖的主人，那是个墨发白衣的仙子，踏着脚下的万年冰霜翩翩起舞。这本是极美的画面，只是闯入者不解风情，举起了手中满是鲜血的石斧，对着她，血滴在冰面上，晕开，如一朵妖冶的莲，与这颜色单调的宫殿格格不入。
“交出来。”杨戬盯着她的袖子。
仙子看着他，一双黑白分明的眼中写满了无辜。
杨戬被看的有些烦躁:“我不想伤你，不要多管闲事。”
仙子退后一步，没有说话，打量着他，那双眼含着雾气，好似透过他在看什么人，她轻轻笑起来，给这冰雪平添了一份温柔。
这温柔让人不忍提起兵刃，杨戬讨厌这样的温柔，他侧过头去，不看这人的眼神，冷硬道:“我数三下，你就要和他一起死了。”
“以前有个人，和你一样，杀了九只金乌鸟。”
“后羿射日，别讲故事，一。”
“可是你和后羿不一样。”
“我不必与谁一样，二。”
“你一点也不像瑶姬的孩子。”
“你胡说！”杨戬数到三，心中的那一点善意也被磨没了，抬手挥出一斧，那仙子踏着罡气跃起，白衣猎猎，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眸中隐隐含了怒气。
“你已经杀了九个太阳，若是再杀了这一个，下界便永无光明，若是瑶姬还在，定不会让你这么做！”
杨戬冷笑一声:“十日同天，下界死伤无数的时候你在哪儿？”
“我，我出不了这广寒宫。”
“你怀里的那东西，他在晒死我娘的时候就该想到，我不会放过他的。”
“他说的对，”小金乌飞出了藏身的那截衣袖，对那仙子揖礼，“多谢嫦娥仙子了，我自与他做个了断。”
他看向杨戬:“是我和哥哥对不起姑姑。”
“你说得对。”
杨戬一斧劈下，悍然罡气撞向不躲不闪的小金乌，嫦娥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挡在小金乌身前，轰然一声，那股骇人的力道法力被化解，杨戬倒飞出去，稳住身形，看着被一红一蓝两种灵气化为的光罩笼着的二人。
危机时刻，日与月交相辉映，天地之力的庇佑下，三界灵力向嫦娥与小金乌涌去，这样的场景杨戬再熟悉不过了，他救瑶姬时也是如此，只不过现在这股力量站在了他的对立面。
嫦娥呵斥道:“杨戬，你逆天而行，天道难容，还不醒悟吗？”
杨戬拭去嘴角溢出的血，冷笑起来，他再一次跃起，一斧劈下，与那光罩碰撞的瞬间，全身的法力汇聚在石斧刃上，额间的天眼流下血泪，巨大的响动震撼天界，光罩被劈开一条缝隙。
“来啊！”杨戬大吼着，状若癫狂，双目逐渐失去了神采。
小金乌最先感觉到不对:“仙子快走，他要自毁元神！”
以杨戬现在的法力，元神自毁，一身修为足够炸平广寒宫。
“杨戬！”
关键时刻，一人冲过来，扑倒了杨戬，将他带离了法力纠缠的风暴中央，她骑在杨戬身上，一手按在杨戬持斧的手上，另一只手按在他眉心流血的天眼上，“嘿，杨戬，你还醒着吗？能听到吗？”
圣火席卷了一切，注入四肢百骸。
杨戬躁动着的元神被来人身上霸道的法力压制住，双目恢复清明:“陆愉？”
陆愉松了口气，仍是压着他:“你在干什么？你刚刚是要自毁吗？”
“放开我。”杨戬冷漠道。
陆愉道:“杨戬，跟我走吧，小婵儿等你回家呢。”
杨戬红着眼看她:“我没脸见三妹，我答应她将母亲带回去，我……”
“杨戬，不是你的错，”陆愉给他把脸上的血擦干净，柔声道，“你不能因为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
陆愉从他身上起来，伸出一只手拉他:“拿自己撒气傻不傻啊，走，姐姐陪你报仇去。”
杨戬坐起来，没握她的手，看了看四周，沮丧道:“人跑了。”
小金乌不知所踪，只剩嫦娥站在原地，一脸茫然的看着他们两个。
陆愉蹲下来，摸了摸他的头:“那我们去追。”
杨戬叹了口气:“算了。”
这一刻，理智终于战胜了戾气。他曾于天眼中观千秋万世，看着人间生灵努力地向死而生，一代又一代，促成了如今的繁华景象，若是杀了小金乌，下界定然覆灭，他舍不得这样的人间毁去。
陆愉不解地看着他，杨戬道:“杀了他，人间所有生灵都会因此而死。”
陆愉道:“那咱们走吧？”
杨戬沉默片刻，摇了摇头:“我要去杀玉帝。”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比谁都更应该去死。
陆愉道:“我陪你。”
两人在嫦娥愕然的目光中并肩出了广寒宫。
————————
玉帝早在杨戬杀上天的时候便退回了瑶池，派出天兵救援十大金乌，最终只等来了九个儿子陨落，小金乌逃向兜率宫的消息，震怒之下派出三十万天兵天将捉拿杨戬，没多久又得了消息，杨戬往瑶池来了。
玉帝勃然大怒:“三十万天兵竟阻不得他吗？”
传令官被帝王威压压迫的抬不起头，发着抖道:“他，他还有个帮手，也是极厉害的。”
“两个人就能杀上天来？一群废物！”
玉帝扫落桌上杯盏，连一向喜爱的琉璃盏都打碎了一只，王母连忙把自己手边未被波及的另一只琉璃盏塞入袖中，开口道:“我问你，那人男的女的，长什么模样？”
“是，是个女的，模样……”传令官细细回想，猛地想起曾在画像上见过那人，“对了，是在下界伤了大殿下的那位。”
玉帝想起几日前与元始天尊的那场谈话。
……
“杨戬是局中子，斩断尘缘，历经死劫便可为你我所用，他天命是我道家镇派之人，只是有一变数，我尚且有些担忧。”
“什么样的变数，连师兄也难以预料？”
“天地间，不知何时出了第七圣，是为女子，她非我道家之人，信奉的乃是旁门左道，自她出现后，我时常看不到杨戬的命格，断尘缘后，我不知会发生何事。此人不除我教危矣，若是杨戬与她走的太近也得一并除去，镇派之人再等便是。”
……
玉帝沉默下来，传令官仍跪着，王母担忧战况，小声询问:“陛下，眼下该如何是好啊？”
玉帝沉思许久，缓缓道:“叫水军元帅来。”
“陛下要释放天蓬？”
“不，叫拿着帅印的人来。”
传令官为难道:“陛下，这，小的也不知帅印在何人手上啊。”
一旁的天奴道:“陛下，还是我去吧，，这天界的小仙官我认识的多一些。”
玉帝闭眸，挥了挥袖。
天奴出了瑶池，直奔天闸，果然见那狐五手执帅印对着天河守卫耀武扬威，天奴走过去:“恭喜狐元帅啊。”
狐五吓了一跳，扭头一见是他，立刻笑得谄媚:“天奴大人，您怎么来了？”
“陛下要见你这位新上位的天河元帅，跟我走吧。”
狐五立刻美滋滋的跟了在他身后，见了玉帝，还未说什么，玉帝便道:“朕要你开天闸，放弱水出来。”
“小仙领旨。”
狐五不知道这其中名堂，利落地应下，方走出一步，边听王母喝道:“回来！”
狐五转过身，小心翼翼地瞧着玉帝:“陛下，到底是去还是不去啊？”
王母道:“陛下要用弱水除杨戬？这覆水难收，弱水下了界，人间可就毁啦。”
“不过是些泥胎，女娲娘娘再造就是了。”
“女娲娘娘若是因此生陛下的气怎么办？”
“朕是老祖亲定的三界之主，她能拿朕怎么样啊？何况朕此次也全是为我道教，你不知那女人来历，我以后与你细说。今日哪怕弃了杨戬这枚棋也得除去她，女娲若有意见，让她与天尊辩一辩。天河元帅，你且去吧。”
王母又道:“正与杨戬交战的天兵怎么办？”
玉帝倚在龙椅上，轻飘飘道:“以身殉道，大善。”
————————
天闸大开，弱水肆虐，转眼间琼楼玉宇被无情吞噬，弱水一刻不停，向下界奔涌而去，淹没了所路过的一切。
杨戬和陆愉正在三重天与数不尽的天兵纠缠，弱水席卷而来，陆愉水性不好，下意识跃起，却见杨戬与天兵一同被吞没了，只有她踏在浪上，正不知所措时，弱水化为一紫衣女子，满面疑惑的看着她:“我居然吞噬不了你？”
陆愉顾不上与她闲话，也顾不上自己可能有去无回的水技，一头扎进水里，寻找着杨戬的身影，她想着杨戬没躲开，可能是力竭了，得把他拉上来。
好在杨戬在一众天兵中还算乍眼，天兵皆早已沉向水底，只有他还在挣扎，陆愉缓慢地挪过去，抓住他的手，顿时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力道，那力道正拉扯着杨戬。
杨戬掐了个避水诀，开口道:“这水不对，你快走。”
他法力在这里消耗得极快，也看出来陆愉似乎并不受影响，陆愉不会避水诀，说不了话，只是摇头，奋力向上拉他，杨戬的法力就在这时消耗得一干二净，与那些沉了底的天兵一样飞速下坠。
水中无处使力，陆愉虽拉住了他，但难以将他拉上水面，反被他扯着一起沉的更深。
没了法力，避水诀自然也无法支撑，很快水便灌入口鼻，杨戬索性破罐子破摔，吼道：“陆愉，松手！”
言罢又狠灌了一大口水。
陆愉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但她总算也发现了自己在这水里甚是自由，甚至还可以呼吸，脑海里顿时有了个不靠谱的念头，于是抱着试试的想法将脸凑了过去。
那一刻杨戬几乎以为陆愉要吻他，但她却只是一手搂住他脖颈，一手捂在他嘴上，将额头贴了过来。两个人眉心皆发起热来，一个现出光明圣火的纹路，一个现出天眼的云纹，两种图腾紧贴在一起，气息纠缠，相互影响。
杨戬的呼吸畅快起来，也不再下坠，他们不上不下的卡在深渊中央，头顶是遥远水面，脚下是万人尸骸，时间恍若静止，满世界只剩下步调逐渐一致的呼吸声。
陆愉的唇离的极近，杨戬甚至觉得她的手什么也没有挡住，她说话的时候，他的唇有些痒。
“杨戬，跟着我念，圣火昭昭……”
杨戬毫不犹豫，跟着她念道:“圣火……昭昭……”
“圣光耀耀，凡我弟子，同心同劳……”
……
如同签订了某种契约，一双巨目在水中缓缓张开，它似是幻象，又好似来自另一个时空，眸中流淌着不息的火，庄严地凝视着他们。杨戬觉得这样的目光似曾相识，他像是被这双眼看穿看透了。
弱水汹涌起来，像是被什么人搅浑了一样波澜四起，杨戬和陆愉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挤压着紧紧相拥，紧接着他们被弹出了水面，落在一处未被水波及的柔软云层上。
“我骨头要被压碎了，”陆愉嘀咕着从杨戬身上爬起来，看清他面目不由得一愣，摸了摸他的额头，问道，“杨戬，你看我额间的圣火纹还在吗？”
杨戬皱起眉头，亦用诧异的目光打量她:“我的天眼为何去了你那里？”
弱水化成的紫衣女子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突然看到一人从远处奔来，再顾不上心中疑惑，转头冲往下界。
“弱水别走！哎哎哎！”天蓬气喘吁吁跑着，身上还套着才解开一半的枷锁，“杨戬！杨戬帮我拦住她！”
杨戬看向他，又看向逃跑的弱水，一下子想起玉鼎书卷中的记载，神色大变:“陆愉，拦住她。”
他说完自己先冲了出去，陆愉当即跟上他，问道:“怎么回事？”
杨戬道:“世有弱水，被困于天河中，弱水有着吞噬一切的力量，飞鸟不过，鸿毛不浮，除龙族外无人能在弱水中生还，我没想到玉帝竟为了杀我放弱水出天闸，这简直荒唐。水往低处流，弱水若是落往人间，恐怕就没有人间了。”
陆愉道:“那我为什么不会被吞噬？”
“我不知道，陆愉，你太特殊了。”
“是因为我来自其他世界吗？我总觉得，你们这个世界的规则好像并不会束缚我。”
“或许吧，”弱水近在眼前，杨戬足尖一点，跃至她身前拦住她的去路，“陆愉！”
陆愉紧贴着弱水的背，双臂绞着她的脖颈，笑道:“姑娘，得罪了。”
弱水冷笑一声，化实为虚，变成了一滩水，而后兵分六路，化为六个一模一样的紫衣女子，朝着不同的方向逃窜。
天蓬终于追上来，看着眼前的景象，发自内心地道了句:“我日！”
杨戬道:“分头追？”
“你学了分身术没有？”天蓬问道。
杨戬点点头，默念道诀，化出六个杨戬。
天蓬道:“先拦住她，我去找人帮忙，再找我的帅印，押她回去。”
六个杨戬朝着六个方向追去，陆愉与天蓬面面相觑，彼此都觉得有些尴尬。
天蓬道:“我没见过你，我不认识你，我不知道你是谁。”
“忙你的去吧。”陆愉拍拍他的肩，随意跟上了其中一个杨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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