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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家人


“姐姐……”

        显而易见,会在此时来寻钟繁微的只会是钟惜铃。与她一样,钟惜铃也在这些年中习惯了卯时便起,又无事可做,便只能来寻她。

        少女带几分愁绪的目光扫过室内,落在床头时顿了顿,钟繁微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见到那盏灯芯已经燃尽的画坏了的灯笼。

        她这才发现她忘了收拾,匆匆走过去将那盏灯笼放进了屋中空置的箱箧里,然后才开始思索要怎么和妹妹解释这来路不明、明显不该在乐阳王府里出现的东西。

        钟惜铃却没有多问,只是半垂着眼,语气平静转开了话题。她眼型细长,眼尾下垂,做这般情态时便自然带出一段婉转情意来,看着最是温柔不过。

        “姐姐看过那些箱子里的东西吗?”

        钟繁微摇了摇头,这屋中角落摆着不少竹制木制的箱箧,看着都有些年头了。虽然郡王妃提前说了院落中的东西随意取用,缺什么也可以谴人去告知她。但昨夜搬进来时天色已经不算早,且初来乍到,她也无心乱翻,便只随手掂了两个空箱摆自己从京郊带来的杂物,没有仔细研究过。

        “姐姐还是看看吧。”钟惜铃低声说。

        这点事自然没有什么好拒绝,钟繁微拨开最角落里一个竹箱的锁扣,打开后见里头装的是一架古琴和数本琴谱,那些琴谱都保存得很好,看得出主人十分爱惜,只是难免有些泛黄,是岁月留下痕迹。

        “啊……是风月。”钟惜铃露出一个带点缅怀、带点悲伤的笑来,“姐姐记得吗,小时候母妃弹给我们听过的。”

        钟繁微沉默。

        古琴风月,她倒是听说过。这是从虞初流传下来的琴,据说最初为长风居士所有,琴名“风月”中的风,便是长风居士的风。

        ……而月是哪个月,其实没有什么具体定论,有隐约说法是和虞元皇秦楼月有关。当然全是野史秘闻,这风月琴中的风月事到底是真是假,说到底如今也没有人会知道。

        至于先乐阳王妃有没有弹给女儿听过……这不是她记不记得的问题,是她这个七岁才被塞进来浑水摸鱼的冒牌货根本没有这段经历的问题。

        但她没有经历并不代表她就没有脑子,何况她和钟惜铃朝夕相处七年多,多少了解这个便宜妹妹几分:“难道这些都是……?”

        “都是母妃的东西,”钟惜铃走过来,打开旁边的一个木箱,晨光中有飞尘浮动,箱中书籍摆放整齐,她翻开一本诗集,指尖温柔而眷恋地抚过那里面娟秀字迹,“小时候她抱着我教我念诗,哥哥和姐姐在旁边看着我们笑……”

        钟繁微望着那陌生的字迹,想其实那段记忆里应当是只有哥哥没有姐姐的,毕竟她只是个被九龙长生硬塞进来的局外人,虽然不知道九龙长生到底是怎么改了所有人的记忆让她们觉得钟惜铃应该有一个叫钟繁微的姐姐,但她很确定自己是谁,也绝不可能出现在那段过去中。

        若论血缘,她不是钟惜铃的姐姐,更不是先乐阳王妃的女儿。她是皇后的女儿,在宫中排行第九的韶仪公主,为了改变亡国的未来,为了寻找九龙长生所说的失落的明珠,才来到这似是而非的地方。

        但她什么都没有说。

        不仅仅是因为她还得靠着这个身份来完成那个表述不清的任务,也是因为这许多年朝夕相处,她也早把钟惜铃当做亲人,不忍心打断她的怀念。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点……只是一点点,想她真正的亲人了。

        在她的记忆中,大皇兄几乎是完美无缺的代名词。不管是父皇还是朝臣,人人都说太子风姿出众聪慧贤良,所有人都夸赞他,没有人不喜欢他。他总是很忙,要读书,要管事,总是匆匆来去。可尽管这样,他对着弟弟妹妹还是温和亲切的,像是永远不会不耐烦。她和小十小时候总爱拿些乱七八糟没有条理的小事去麻烦大皇兄,他也总是认真地听着,然后提出一个他们都能接受的解决方案。在当时的他们心中,大皇兄无所不能,没有什么麻烦是他解决不了的,也没有什么是他做不到的。

        而年少时的四皇兄看着君子如玉,却是最爱玩也最会玩的一个,蹴鞠、投壶、斗戏,无一不精,甚至用化名偷偷写过话本子排过戏,后来那戏在京中传唱,辗转又传入宫中,那次宫宴上大家都看得认真,几乎无人知道作者正坐在台下对着自己的妹妹挤眉弄眼。除此之外,他诗词歌赋能写,琴棋书画都通,谁见了都夸他有灵气。父皇虽斥他不务正业,但其实也不恼怒。一个非嫡长的皇子并没有什么正业好有,他既然喜欢也擅长这些旁门左道,那便让他去做,总好过哪天兄弟阋墙,夺位之争。

        还有小十……一看到笔墨纸砚就头疼,一听说打架就两眼放光的小十,明明年纪比她小,却将保护她视作己任的弟弟。他为了她和八皇姐吵过架,为了她和六皇兄打过架,甚至为了她和父皇顶过嘴。她记得他怒气上头就要冲上去却被她死死拉住的时候眼里的愤恨委屈,也记得他护在她身前保护她的时候面上的冷淡坚定,还记得那些夜里,他们两个靠在一起讲到未来时他闪闪发光的眼睛。

        她记得长乐宫中,小十磕磕巴巴背不下来一首诗,被大皇兄耐心温和却一个不漏地指出错误,四皇兄在边上提着个蛐蛐笼说风凉话,而母后揽着她笑盈盈看着这一幕,一下一下打着扇。最后小十恼羞成怒大喊“不背了”就要往外跑,被早有准备的四皇兄逮了个正着,他拼命挣扎却挣脱不开,气得眼睛都要发红,最后还是大皇兄把他接了过去,一句句讲给他听。那首诗说,画鼓声中昏又晓,时光只解催人老……她靠在母后怀里,在微凉的风中,在春日的花香中,在大皇兄温润平和的声音中慢慢睡着了。

        后来呢……后来大皇兄病逝,四皇兄尚还在茫然中便成了太子,那些国事政事从不是他擅长的东西,大皇兄做得举重若轻的一切,都能让四皇兄焦头烂额。于是再也没有人夸他有灵气了,所有人都摇着头叹息,说“若悼太子还在,怎么也不至于如此”。梦中钟繁微扒着窗看着四皇兄安静地坐在书房中,灯火通明,他微微垂着眼,眼睫遮挡住眼睛,一片浓重的影。她忽然想起来,四皇兄已经很久没有再玩他那些旁门左道,也很久没有笑过了。

        再后来,是小十被燕人活活打死,他到死都没能瞑目,下葬前钟繁微似乎见到他眼中的愤怒不甘和强忍的泪水。不知是她的错觉,还是身为双胞胎一刹那的感同身受。她听说小十之所以和燕人起冲突是因为那些人言辞轻慢,侮辱八皇姐。他一向脾气不好性格也爆,没忍住出言反驳,最后动了手。她孪生弟弟的尸首被堂而皇之地送回来,燕人没有一句道歉话语,甚至没有半点紧张神色。皇子惨死,却没有人替他讨回公道,山河飘摇,几乎磨平了大越人的脊骨,又或者这脊骨早在多年享乐中已被磨平,再无人敢与燕国对抗。

        ——最后一个敢于对抗之人,尸首正躺在他们面前,至死不能瞑目,脸上犹带愤然神色。

        她孪生的弟弟,自小护着她帮她打架的弟弟,她看着他惨死,却也不知能做些什么。她挡不住燕国的铁骑,拦不住八皇姐被送去和亲,甚至都没有办法让燕国交出杀人凶手。凶手是整个燕国,大越的所有人都是沉默的帮凶。父皇舍得送出最宠爱的女儿,自然也不愿意为了这么个小儿子得罪北燕。皇帝不肯追究,她哭泣恳求也无法打动他,想替小十报仇却连宫门都出不去,她没有一点办法,四皇兄也没有办法,就连母后也做不了什么,只是在幼子下葬之后一病不起。

        母后病死在国破前,四皇兄自焚在国破时……

        钟繁微抹了一把发涩的眼睛,深吸一口气,将梦中的回忆压回心底。她本就是为了改变这样的未来才答应了九龙长生的条件,哪有那么多时间让她伤春悲秋?

        她强行将思绪从属于韶仪的过去和未来抽离,将目光落回钟惜铃身上,温声道:“这些箱子,你也带走吧。”

        “姐姐?”钟惜铃有些诧异地回头,“为什么?”

        钟繁微总不能直说你母亲的遗物不该留给我这个陌生人,便只能坚持说:“你拿着吧,需要什么我会向你讨要的。你要是不愿意搬,回头我就自己和我这边的那个丫鬟一起搬过去。”

        见钟惜铃还想说什么,她强行转了话题:“你说,我们那位父王,到底为什么忽然想起我们来了?”

        钟惜铃神情也冷淡下来:“估计不会是什么好事。”

        ……即使她曾经对这个父亲有过什么孺慕之情,在自生自灭这么多年后,也早就没有了任何期待。

        钟繁微也没有什么异议,自语般道:“你说他当初,为什么要让我们走呢?”

        “当初我走之前听人说,是因为新王妃要进门,让我们留着,她脸上不好看。但是……我没感觉出来她对我们有什么恶意,衣食住处不曾短缺,母妃留下的东西也都给了我们。”

        姐妹俩对视一眼,钟繁微点了点头:“她肯做到这一步,要么是个好人,要么是个聪明人,但不管怎么样,都不该这么多年不管我们……”

        若是好人自不必说,但凡是个聪明人,都不会和她们这两个丧母的女孩过不去。

        “乐阳王府中只有两个主人,既然不是郡王妃的决定,那就只能是……”

        “庄姨娘被赶到那个庄子里自生自灭,我们也被赶到同一个地方,会是同一个原因吗?”

        “倒过来想,如今我们被接回来,庄姨娘却还在京郊,我们和她有什么区别呢?”

        姐妹俩都沉默了,隔了半晌,钟惜铃忽然想起什么:“姐姐记不记得,那年庄姨娘醉后曾经说过,她是因为挡了‘他’的路,所以才被赶出京的?”

        ……当然那时候庄姨娘的原话里还有大片大片对乐阳王凉薄无情厚颜无耻的唾骂,但这不是关键,钟惜铃便没有提。

        所以……‘他’是谁?

        “我们和庄姨娘……能挡谁的路?总不能真的是因为现在的郡王妃吧?”钟惜铃摇了摇头,“我们也就算了,乐阳王府后院那么多女人,为什么单单只挑出一个庄姨娘?”

        钟繁微则从另一个角度否定掉了:“你说,一个人,宠妾能抛,生女能抛,这样的人,会为了别人做那么多吗?”

        “若说是为他自己……我们为什么会挡他的路?”

        钟繁微皱眉思索,如果说她们特殊在是元配所出的嫡女,那庄姨娘特殊在哪里?曾经格外受过宠吗?可乐阳王的行事早就证明了他的宠爱是最靠不住的东西。那是因为什么?

        都是妾室,身份都是一样的,特殊在哪里?不是宠爱,也不是位份……

        她总觉得自己遗漏了什么重点,却一时想不起来。

        思索间,她目光掠过角落里那些箱箧,忽然如醍醐灌顶一般——

        嫁妆……出嫁前……出嫁前的……

        钟繁微猛地扭头:“先……母妃死后,外祖父家有说过什么吗?”

        她想起来她忘记什么了,好歹也是曾经的郡王正妃,娘家家世按理绝不会差,可是这么多年,先王妃的娘家就和完全不存在一样,也从未关注过钟惜铃这个外孙女!

        后院争宠不可能挡到乐阳王这个一家之主的路,那就只能是和朝中事有关。而女子根本不能涉政,哪怕是当初的皇后,也无权插手政事,更不要说先王妃和庄姨娘。若一个女子与朝政有关,多半是因为她的父兄、丈夫或子嗣,庄姨娘无子,先王妃独子早夭,再排除乐阳王本身这个丈夫,便只剩下了父兄。

        乐阳王府后院那么多人,庄姨娘哪里特殊?除非是家世特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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