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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变迁


钟繁微的劣势在于兵力严重不足,所以每一次袭扰狄燕军队时都无法造成太大的伤亡,且每一个人、每一匹马都很珍贵,都损失不起。

        而她的优势在于熟悉附近的地形,加上人少,所以一旦脱身,只要往随便哪个地方一藏,这茫茫的大草原上要寻到两三百人并不容易。且他们也确实不需要造成对方多大的伤亡,只要不断地冲锋再撤退,不断地干扰他们,就能够达成拖慢他们速度的目的。

        靠着争取来的这些时间,就足够那些走得慢的大部队避开这支军队,逃出生天。

        钟繁微对自己的骑射水平心中有数,知道她若是跟着一起去冲锋不能叫身先士卒,而应该叫自寻死路。所以每次她都只是观察对方的军营、计算时间、分辨虚实,挑选判断袭扰的时机。用于吸引人注意力的金银珠玉已经消耗殆尽,所以更得仔细小心,寻到那些对方疲惫松懈的时候,或是埋锅造饭之时、或是夜深人静之刻,又或是对方辗转搜寻而不得、身心疲惫心浮气躁的时候。

        那些袭扰时机的间隙不能太短,一来不知道需要他们拖延多久,短时间内频频袭扰,不管是她所有的兵力还是生者的精力都不足以支撑;二来若是相隔时间太短,对方还未放松警惕便第二次攻击,效果就会差上许多,伤亡也会增加。

        但这间隙同样不能太长,太长了敌军就有充足的时间来休养恢复,也就能够继续去追踪包括所有老弱妇孺在内的大部队。钟繁微固然相信采苓也会小心谨慎,但是这么多人总是更难隐藏踪迹的。

        她需要选择出那些正确的袭扰时间,寻到对方疲惫的时刻,避开有意引他们上钩的陷阱,决断出什么时候不再等那些还未归队的兵马,找到可以让他们暂时停留不会被轻易发现的地方,什么时候能休息,什么时候又要接着出发。而不管她耗费多少精力,都不得不一次次面对身后人越来越少的状况,有些人冲进敌方军营后没能冲出来,有些人受了重伤只能被留在某一处地方不能接着跟他们行军,有些人掉了队不知去了哪里……

        她不是什么天生的将才,所以只能看着自己身后的人越来越少,从三百人,到两百多,再到一百余人,到最后一次她清点时,已经不足百人,每个人身上都带着深深浅浅的伤,每个人都越来越狼狈、越来越沉默。

        至今还活着的大部分人都是海音诃安所留下的青壮兵卒,那些被她临时带上战场的少年,几乎都没有活到这时候,更没有活到她许诺的分发财物的时候。

        她带走了他们,却不能带他们回去。

        那是一个清晨,钟繁微倚在霜花身上,一边看着草原上的日出,一边啃着一块肉干,一边这样想。

        冬天的太阳没有什么温度,就那样苍白地挂在天边,这个冬季实在是太长了。而他们领了这样的任务,就不可能有舒服地扎营休息的时候,所以干脆离开时没有带毡帐,那些寒冷的夜里只能和马和同袍依偎在一起,靠着不远处的篝火和别的生命的温度,撑过一天又一天。而她不知道她还能支撑多久。

        她手中的肉干也没有什么味道,或许是本身没什么味道,也或许是她太过焦虑,所以食不知味。她没有什么胃口,甚至还有一点隐晦地想要呕吐的感觉,但还是只能强迫着自己一口一口往下咽。如果不吃点什么,是不能支撑过接下来的行军的。

        她想,海音诃安是怎么做到的呢?指挥着几千几万人的军队,一次又一次出征,从无败绩,也永不畏惧。

        她是怎么做到的呢?

        她什么时候才回来呢?

        太阳彻底升起,钟繁微忍着浑身的酸痛站起身来,侧头时忽然看见什么银白色的东西一闪,再一细看,竟是一根白发。

        她怔然一瞬,抬手唤站在一边的采菽:“帮我把白发拔了吧。”

        采菽神情有些复杂地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模样。

        “怎么了?”钟繁微有些奇怪地问。

        这个从年少时起就总是不爱想太多、一向没有什么心机的姑娘迟疑了一会儿,才说道:“小姐,你头上白发太多了……恐怕拔不完。”

        钟繁微愣在了那里。

        这是元和三十年,达日吉勒死后第八年,她来到草原之后的第十七年。

        作为乐阳王嫡长女的她,如今已经三十五岁。

        但这样的时刻,没有那么多闲暇可以让她感慨年华易逝,于是她只能笑笑:“那就算了吧,所有人都起来了的话,我们又要走了。”

        海音诃安归来时,钟繁微带领的三百人中还剩下七十七个幸存者。

        其中五十三个是海音诃安留下来的兵卒,只有二十四个是十四岁以上十七岁以下的少年人。

        她站在高处,看着敌军的军营中有火光蔓延开,又很快地被扑灭——就剩下这几十人,已经不能再靠他们本身如何扰乱军队了,只能在这样的夜里放火试图引发混乱,但对方的反应速度也已经越来越快,无法再造成多大的损失了。

        不知道这一次还有多少人能回来,倘若当真到了接近全军覆没的时候,或许她只能主动走到敌军主帅面前去,若能骗过他们,或至少再拖延一点时间……

        钟繁微有些冷似的拢了拢身上的大氅,皱着眉,看着那逐渐熄灭的火光。

        然后她的眼角余光看见,有什么更明亮的东西出现了。那是远处有火光组成长龙,向着这个方向而来了。

        那代表着许多许多的火把,许多许多的人。

        长龙越来越接近,隐隐约约的铜铃声也越来越接近,渐渐地能看到旗帜的形状,借着火光,仿佛还能看到那上面绘着浑身燃着火焰的神鸟。

        那是海音诃安的旌旗,是她终于率领大军归来。

        钟繁微感到面颊上一凉,抬手去触时,发现那不是自己因为什么情绪在落泪,而是天上的雪飘落了下来。

        这是元和三十年的最后一场雪,下在乌戎大军回来的那一天。

        海音诃安回援时,命所有兵卒点上火把,连夜行军,虽然失了出其不意的优势。但以双方兵力对比,她就算只是光明正大全军压上也不会输,还不如多跑一点路,顺便震慑一下敌军,尽快来救后方。

        至此一切都没有了悬念。

        乌戎大军人多势众,又是乘胜归来,打的还是偷袭后方的贼,自然一个个士气高涨;狄燕军队被钟繁微带人长期袭扰,本就是疲兵,再加上兵力差距,很快就分出了胜负。

        海音诃安拉回来包括乌苏可尔在内的几千俘虏,看到那张仍能看出旧时影子的愤恨的脸,钟繁微也就明白了一切前因后果。

        她不知道她能对乌苏可尔说些什么,又该对乌苏可尔说些什么,于是在海音诃安询问她要不要一起去见乌苏可尔时,她最终拒绝了。

        战争结束了,但钟繁微还有许多事情要忙,为了躲避狄燕军队而离开的乌戎人们回到了冬季草场,他们需要收拾这一片狼藉的家园,损失大的则需要她来想办法弥补;拉回来的俘虏中有许多大越人,但他们大多已经习惯了狄燕的风俗,是该把他们直接编进乌戎,还是应该将他们暗地里送到恒江以南去,她得想一个章程;还有那些跟着她离开的兵卒和少年人,活着回来的自然要奖赏,没能回来的更要抚恤。当时情况危急,她也没有时间给死者收殓,很多人的尸身都是找不回来的,就只能带回一个牺牲战死的消息,她带着人一家一家核对通知,看一眼那些为了儿子兄弟的死而哭泣的人,再匆匆走向下一户人家。

        或许有十分幸运的人只是走散掉队,还能活下来并慢慢回到乌戎,但更多的人都再也回不来了。她能够给的只有无力的安慰和那些曾经许诺的金银财物,但钱财真的能买来人的性命吗?

        她的心被痛苦烧灼着,但是看到海音诃安走出来的那一刻,她还是下意识露出了一个微笑。

        这个格外漫长的冬天终于还是过去了。

        元和三十年冬,乌戎吞并西羌;元和三十一年初夏时节,乌戎发兵楼夷。至此,草原上四大部族的时代彻底结束,其余小部族自然更不是乌戎对手,在海音诃安摧枯拉朽一般击破几个顽固派后,便纷纷来投降乌戎。

        这一年还未结束,海音诃安正式成为真正的草原之主,自此改以“乌兰卓娅”为名。

        同年,大越皇帝大行殡天,谥号平。算来这居然还是一个美谥,实在不衬这个论功无甚可言、论过丢了半壁江山的先帝。

        太子登基,改年垂拱。钟繁微回忆了一下,她曾经的这位爷爷倒好像确实不辜负他的年号,“垂拱而治”——也就是啥都不干,最后得的也是个“安”的美谥。平帝安帝两朝,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平安可言。

        但这些暂时都和草原无关,与草原有关的只有一件事——

        ——海音诃安在扫平了整个草原之后,又正赶上大越新帝登基,终于上表通知可能现在还啥都不知道的大越朝堂,大意是天佑上国而我蒙受上国的恩德,有幸统一了草原。但我们草原上比较穷,难免给上国丢脸,所以希望上国可以多给一点钱。总之我日夜殷切期盼着上国的表彰和奖赏,愿为上国马前卒,您指哪里我就可以打哪里,哪怕是狄燕也可以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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