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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末路


从元和二十四年开始,祁知曦渐渐能得到一些关于钟繁微的消息。

        那往往是隐秘的、难以察觉的,但他仍然能从蛛丝马迹中看到听到,然后模糊地拼凑出她如今的生活。

        那些琐碎的零散的消息藏在乌戎的变动中,藏在晏秀和钟惜铃的反应中,也藏在远来之人的话语中。年年有商队来往于草原和大越,年年有乌戎的使节来到玉京觐见。宋阳确实是十分讲义气的人,一边替祁知曦守了这个秘密,一边甚至还会特意帮他探听一二。这位老朋友为人交游广阔门路又多,总有办法和那些远道而来的人打好关系,不动声色地问来关于乌戎、关于那位永宁公主的事情,然后再来寻祁知曦,要他拿酒来换草原上的消息。

        乌戎四处攻伐,渐渐统一草原,又与大越结盟,共同对抗狄燕……每一次的转折,每一次的变化,其后多多少少都有钟繁微的手笔。

        传言中的那个人其实不太像是祁知曦所认识的钟繁微。他年少时认识的双卿,虽然眼光才学也都过人,但她是再温柔内敛不过的性子,听得多说得少,不爱争锋争胜,也不爱和人起冲突矛盾。然而他在那些传闻中所听到的乌戎太后,比起一个人,却更像一个被符号化的存在。那个存在喜怒不形于色,没有自己的好恶,也没有别的爱好,仿佛是无所不能,同样无懈可击,长袖善舞、八面玲珑,恩威并施、标本兼治,抚和乌戎、内外相安,像是那种最标准、最出色的统治者,但是她作为钟繁微本身的那一部分却都在传言中被隐去了。

        她的性情如何、心情如何、生活如何,她的所思所想、喜怒哀乐,都是不会出现在传言中的一切。

        但对于祁知曦来说,这总比过往九年的杳无音信要好。

        起码他知道了她如今在做什么,而她愿意走出来,更是一件很令他感到高兴的事。

        ——她曾经答应过,会好好地活,但怎样才算是好呢?

        祁知曦猜得到钟繁微之前的生活是怎么样的,锦衣玉食却死水无波,活一日算一日,在许多人看来这就是很好的人生,但他知道并不是如此。

        和亲的公主能够做什么呢?她找不到目标也找不到活着的意义,只是因为答应过要好好过,所以才这样活着,但是她没有执着的东西也没有想做的事情,所以她对活也就没有执念。

        他早在最后一次告别前便已经看出来了,她答应和亲,本就是怀着死志而去,虽不是刻意求死,但倘若死亡当真来临,她大概也是不在乎的。

        因为猜得到,所以祁知曦当初才一定要宋阳去这一趟,去求钟繁微不要太快放弃,活下来……活下来,或许就能遇到新的转机。

        她与他终究还是等到了那个转机,如今一切都不同了。钟繁微既然不再只做一个瓷器摆设一般的太后,而是走出了乌戎王的后宫,走到了前朝来,那一定是她自己愿意的。她有了自己的选择,不再是单纯地随波逐流。她找到了她愿意做也能够做的事情,并且始终做得很好。她凭此权势日重,可以自己决定自己的选择和未来……

        其实从年少时起,祁知曦就知道钟繁微不是池中物,知道她才识过人,心气亦高,同龄人中少有人比得过她,本就不该庸庸碌碌过此一生,如今见到她能够一展宏图尽其所长,那当然都是很好的事。

        很久以前,祁知曦所认识的钟繁微,是真真切切站在他身边的,他们之间的距离那么近,近到他能看到她面上的每一处细微神情。如今他们之间隔了千山万水,他已经看不清她的眉眼,却仿佛还能看到她身上的光芒。那光芒从草原之上升起,即使他远在千里之外,眺望那个方向时,好像依然能看到。

        这就已经很好,足以慰藉他心。

        北方的草原上,有消息一年年传来,祁知曦固然高兴,却也同样忧虑。

        因为他看得出来,乌戎在一日日变得强大,或许将成为大越新的威胁,然而大越朝廷却依然醉生梦死,并无改变之意。

        看出来这一点的其实也不是只有他一个,朝中亦不缺少有识之士,也曾反复上书警示天子。就连远在乌戎的钟繁微,都曾经写信回来,试图通过晏秀来向皇帝进言。

        但这一切都是无用功,皇帝仍是毫不在乎,玉京仍是歌舞不休,糊涂的人在糊涂中死去,清醒的人只能清醒地被旁人一起拖下去。

        他是如此,钟繁微亦然。

        距离年少时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他面上刻下岁月的痕迹,鬓间也见得到秋霜之色。曾经的志气在这一年年的辗转中被消磨,然后他终于能够坦然地承认,他当初所希望的北上,终究只是年少妄语罢了。

        可是即使知道这一切都不可实现,难道他就要和那些他所不齿的人一样醉生梦死、闭目塞听地堕落吗?

        所以他还是驻守在边疆,能多守一天、能多救一人,都不算他白留在此处。他已经能接受失败,却还是不肯主动认输。

        少时他以为只要努力只要付出就一定能得到结果,后来他才意识到许多事总不能尽如人意,可即使知道了结局,他却依然不会改变自己。

        这是他对自己的交代,也是他给钟繁微的回答。

        ——“我不知道旁人如何,也不知道未来如何。但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将狄燕挡在恒江以北,直到我死为止。”

        或许终他一生都救不了这个国家的未来,但他总可以终此一生地去坚持他所认为对的一切。

        他在逆世道而行,早晚会因此而粉身碎骨。他早有预料,也并不畏惧。

        如祁知曦所承诺的那般,他就这样坚持了几十年,坚持到皇帝对他起了杀心。

        劝降的人来到了他的面前,那人分明是大越人的模样,却来自沦陷多年的恒江之北,来做狄燕的说客。

        那说客对着他晓之以理,说南北分治兵戈不息,兵卒牺牲无数,百姓也是受难受苦。燕帝励精图治,大越不可能阻挡得住燕国铁骑,他又何必如此固执,非要负隅顽抗?又对他动之以情,说燕帝敬重勇士英雄,只要他肯弃暗投明,愿意任命他做狄燕的大将军,甚至可以将公主下嫁于他……

        见祁知曦始终不为所动,说客终于恼了,冷笑道:“越帝已经欲杀你而后快了,你却仍对越帝忠心耿耿,岂不荒唐!”

        “我忠心的并非皇位上的人,而是这个国家。”祁知曦回答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阁下请回吧,也请告诉其他狄燕人,不必再费这个力气了。我不惧死,也不会降。”

        说客走后,祁知曦在恒江边站了许久。

        大河滔滔奔流而去,无分日夜。

        他能够让皇帝打消这个念头吗?恐怕不行,只要他仍坚持要大越和狄燕为敌,他就永是皇帝的眼中钉。他不会改变自己的坚持,也无法改变皇帝不想得罪狄燕的怯懦。

        那他能够避过这一劫吗?还是不行,君要臣死,他如何能反抗?便是他侥幸能逃,他的父母、兄姐和其他的亲人,难道也能逃吗?若他心甘情愿“意外”死去,说不定还只是他自己的危机,皇帝甚至还得安抚祁家。若他反抗,只怕牵连到旁人。

        ……那么,他能够杀了皇帝吗?依然不行,大越还未到民心尽失的地步,他也没有能力压下朝中所有人,唯一可行的做法只有换一个钟家人来做皇帝。但数遍皇子皇孙,见不到一个有本事有志气的,不管换谁都还是会回到老路上,稍有不慎,更会祸及全家。

        于是祁知曦知道,他是必死无疑了。

        但他确实是不畏惧死的,只不过是对不起父母而已。

        好在他并非家中独子,兄长姐姐们也都孝顺,少了他一个,父母也总还能够有所支撑。

        他最后叹了口气,还是踏上了回京的路。

        祁知曦垂手立在皇帝面前。

        他已经把该汇报的消息都汇报完了,按照往年的惯例,就可以回去了,但这一次皇帝却迟迟没有开口。

        先帝长寿,如今的皇帝又是先帝的长子,所以登基时就已不算年轻,到这一年也已经年过半百。这位被先帝压着当了许多年太子的皇帝多年沉迷酒色,所以总显得精神不太好的样子,甚至看起来阴沉沉的。

        此前皇帝就已经试探过一番祁知曦愿不愿意退位让贤从此留在京中养老,被一口回绝之后脸色就不太好看,看着祁知曦的目光也不快极了,几乎让祁知曦有些怀疑他会不会叫来一批护卫就在今天就地把他杀了。

        好在皇帝最终还是没有这么做,只是挥挥手让祁知曦离开了。

        秋风渐起的时节,天气一天比一天冷,祁知曦身上在战场上留的旧伤不少,这样的阴冷天气里便隐隐泛痛。

        但比起刀剑加身,这样的疼痛也算不得什么,所以他仍然是神情平静地走出了宫门,却在那里看见一个有几分眼熟的人。

        跪在宫门前的女子应声抬头,与他对视了一眼,见不是自己要等的人,便只是微微点头致意,没有多与他说话,仍是沉默地跪在那里。

        祁知曦也没有上前搭话,只是转过街角,上了等着他的马车,然后才对下人说:“去和户部那位晏大人说一声,他夫人在跪宫门。”

        下人有些惊异甚至是惊恐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才忙忙地应下。祁知曦却没在意他的表情,也没催马车走,只是慢慢思索着:钟惜铃为什么会跪在宫门外?

        不久之后,晏秀匆匆赶来,似乎是和钟惜铃说了些什么,然后一掀衣摆,也跟着跪在了旁边。

        祁知曦皱起了眉,心中生出几分不好的预感。

        到底出什么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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