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死老鼠之争

沐芙蓉站在穿衣镜前，打量着镜中的自己。

        那件睡袍式的衣服，已经被改得面目全非了。修身收腰的版型，勾勒出她玲珑的曲线。裁下的布料被做成腰带，收束起大大的裙摆，更显得纤腰一握。裙子长度刚好及膝，露出一对如玉雕般修直的小腿。

        就连那双普普通通的鞋子也得到了改装。她用多余的布料又缝制了两条细细的带子交叉缝在鞋上，穿的时候绕过脚踝，打了一个与衣裙腰带同款的蝴蝶结。

        她没有化妆，只在唇上薄薄涂了一层无色唇釉。但头上亘古不变的马尾辫已经被解散了，用水蓝色的发簪在脑后盘成一个优雅的发髻，留几缕乌发垂在两颊，愈发衬得腮如凝脂、唇似丹玉。

        在镜前转了一圈，柔软的裙摆立时如喇叭花般绽放开来。“还不错哦~”沐芙蓉对镜中的女孩眨眨眼睛，拿起一个同样是用剩余的衣料缝制的小手袋，走出了房门。

        按照冯紫宙的提示，沐芙蓉提前一刻钟到了宴会厅。果然，里面已经有了不少人。

        她学着别人的样子，从入口的长桌上拿了一杯气泡酒，装模作样地端在手里往里走。一路走一路四处打量寻找熟人。谁知，熟人没碰上几个，倒总是迎上陌生人打量的目光。她倒也不怯场，见有人看她就报以点头微笑，也不管认不认识。

        远远看见苏港鹤立鸡群地站在一群莺莺燕燕中间高谈阔论，沐芙蓉就没走过去。她已经看好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准备先去那里潜伏下来，等正式开场之后，伺机去阮世斌面前点个卯就溜号。

        然而，还没走到目的地，忽听冯紫宙的声音传来：“lotus。”

        沐芙蓉闻声转头，就见冯紫宙陪着一位身板宽阔、头发打理得光可鉴人的中年男人向她走来。

        走近站定，冯紫宙给俩人做介绍：“这位是宏远公司的老板魏总，这位是我们npi管理部的同事沐芙蓉。”

        魏总主动上前和沐芙蓉握手，说道：“老远就看见沐小姐这位全场最光彩照人的美女了，赶紧让冯小姐带我过来认识一下。”

        沐芙蓉一愣，心说这魏总闭眼说拜年话的本事还真不一般。于是说了句：“魏总您好，您谬赞了。”也握住了对方的手。

        沐芙蓉记不清从哪里听来的关于商务会面的礼仪，说握手时一定要看着对方的眼睛，而且手上的力道还要足，否则会给人留下不真诚或软弱的印象。

        不知魏总是否也接受过同样的“礼仪”熏陶，一只手把沐芙蓉的手握得死紧，另一只手还抚上了她的手背。

        沐芙蓉手小，力气可不小。当即手上加劲儿，魏总吃痛松手，沐芙蓉也顺势把自己的手抽了回来。

        冯紫宙虽然不知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但见老魏忽然老脸紫胀、愠色隐现，再看沐芙蓉似笑非笑的神情，心里也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宏远公司老总魏东平，在业内是出了名的色胆包天。不仅是一只爱吃窝边草的流氓兔，甚至连客户公司的女员工也照撩不误，依仗的无非是宏远在医疗设备面板业内的垄断地位。

        据说秋奥采购部有两三位女员工们都曾被他暧昧骚扰过，虽然心里恶心，却又不敢真的和这位所谓的奥通战略合作供应商撕破脸。

        当然，也有图他出手阔绰而投怀送抱的，无奈很快就在被玩厌后无情抛弃，最后落得黯然离场。

        一来二去，采购部的女员工全都对他避之唯恐不及。冯紫宙做为机械类零部件的采购主管，不得不捏着鼻子亲自招待。

        刚才魏东平远远看见沐芙蓉就两眼放光，非得让冯紫宙介绍认识一下。冯紫宙无奈，只得带他过来，心里正着急怎么提醒一下沐芙蓉呢，没想到一见面她居然就不声不响地给了这色痞一个下马威。

        冯紫宙忍住心中的好笑，打量着沐芙蓉身上的衣服，由衷赞道：“别说，你这手艺，还真是能化腐朽为神奇。”

        沐芙蓉知道她说的是自己改衣服的事，但听在魏东平耳朵里却以为冯紫宙这是在内涵沐芙蓉用在他手上的力道。

        沐芙蓉虽然不知道魏东平的想法，但她的鼻子却闻到了黑胡椒的味道。她扫了一眼不远处的用餐区，见桌子上还都是空的，心知此味道与黑椒牛排无关，应该是这个魏总快要气冲牛斗了。一念及此，不由心情大好，略带得色地说道：“小手艺，不值一提。”

        一时之间，鼻端萦绕的黑胡椒味道大盛，似有绕梁不去之势。沐芙蓉觉得面前的魏总已有当场炸裂之势。

        此时，刘白也来凑热闹。只见她端着一杯酒经过，看见沐芙蓉就说：“lotus，你可真漂亮，简直就是今天晚会的亮点！”说完对一旁的冯紫宙和魏东平点头致意。

        刘白只知道冯紫宙是供应链的，但俩人并没有过交集，对魏东平更是认都不认识，所以也就没有站住交谈的意思。沐芙蓉趁机和冯紫宙道别，借着和刘白聊天也赶紧走开了。

        刘白似乎对沐芙蓉今天的装扮很欣赏，问道：“裙子很合身，是高定吧？”

        高定？沐芙蓉反应了一下，才想明白这应该是高端定制的简约说法。沐芙蓉和刘白虽然接触不多，却对她的职业素养和爽直干练的处事风格很是佩服，所以和她相处也觉得放松自然，并没有因为她的总监身份而拘束，于是就大大方方地说：“昨天去白马市场花50块钱买的，回来我自己改了一下。”

        “不是吧？”刘白闻言瞪大眼睛，抓住沐芙蓉上上下下地打量，不敢置信地问道：“那你这个手袋，和鞋子上的装饰，也是自己做的？”

        见沐芙蓉点头，刘白笑道：“你这分明就是被秋奥耽误了的服装设计师啊。”

        沐芙蓉让她说得有点不好意思，忙摆手笑道：“betty总，低调、低调，我还想在秋奥混碗安稳饭吃呢。”

        刘白却不以为意，眨着一双星星眼说道：“低什么调啊。你有这样的手艺，不如开个服装工作室吧，何必在秋奥蹉跎青春呢！说好了啊，如果哪天你开服装工作室，一定通知我，我肯定是你最忠实的客户。”

        沐芙蓉被刘白的热情搞得有点儿无奈，恰好此时有人过来找刘白，沐芙蓉借机赶紧告辞，继续奔向她心心念念的那个隐蔽角落。

        此时，苏港也看见了沐芙蓉，冲她挥挥手，摆脱了周围的莺莺燕燕，迎着沐芙蓉走了过来。

        谁知，还没走几步，沐芙蓉就又对上了田欣那张妆容精致却难掩戾气的脸。田欣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一脸夸张的惊讶表情：“真是人要衣装，佛要金装啊。你这一捯饬，我从后面几乎就没认出来。真没想到，npi的lotus还有这样的一面。”

        在田欣的印象里，这个平日里土里土气的沐芙蓉，被人这么一说，本应表现出扭捏或者局促的样子。谁知，她不仅毫无窘态，反而也大大方方地打量起了田欣和她旁边的女人。

        沐芙蓉觉得，对面的这俩人站在一起简直就是一对黑白无常：田欣穿了一袭白裙，她胸前波涛甚是汹涌，又长了一张婴儿肥的脸，所以整个人看上去显得有些胖。站在他旁边的女人却很瘦，穿着一条黑缎赫本裙，裙子紧紧包裹着上身，使她看上去就像是一只被晒干后塞进瓶子里的黑山小妖。

        沐芙蓉知道田欣看她不顺眼，还曾经对此非常不解。即便苏港为她解惑后，她对那个传闻也是将信将疑。如今见田欣表现出如此滔天的敌意，沐芙蓉也不得不承认，苏港这个包打听的情报还是有一定可信度的。既然如此，与人为善的原则就不适用于田欣了，因为从田欣的立场出发，她和沐芙蓉之间的恩怨是不可能善了的。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我恨你，与你无关！

        沐芙蓉心里想着，目光中的挑衅意味也就变得愈发浓郁了。田欣显然被这种毫不掩饰的目光迎击惹毛了，正要说点什么，却听沐芙蓉开口了：“我也没想到，你不仅心宽体胖，随便往哪一站都能堵塞交通，而且管得也这么宽。”

        如何成功惹怒一个女人？方法很多，其中一个屡试不爽的就是，告诉她，她有多么肥。尤其是，那个她还总是以美女自居。

        果然，田欣被沐芙蓉一句话破功，压低嗓子恶狠狠地说：“你少得意！也不拿个镜子照照自己，平时就像个到处钻营的灰皮老鼠，别以为如今捯饬捯饬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没等沐芙蓉说话，苏港已经大步走到沐芙蓉身边，逼视着田欣问：“你说什么呢！”

        沐芙蓉怕闹大了影响不好，赶紧一把拉住了苏港；而田欣也被旁边穿黑色赫本裙的女人拉住了。就在四个人、八只眼，彼此大眼瞪小眼的时候，旁边忽然传来一个略带调侃的声音：“一来就听见什么老鼠啊、凤凰啊，敢情这儿是个动物园？”

        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秋江天和武从风一左一右陪着一个气度不凡的中年人站在不远处。刚才说话的正是那个中年人。见没人答话，秋江天扫了众人一眼，淡淡问道：“怎么回事？”声音不大，却自有一种威严。

        沐芙蓉扯扯苏港的衣袖不让他说话，自己却在田欣说话之前抢先开口，说道：“我们讲故事呢，一个关于老鼠和凤凰的故事。”

        中年人饶有兴味地笑了：“哦？关于老鼠和凤凰的故事？听着就这么新鲜，能不能说给我们一起听听？”

        沐芙蓉点头：“这其实是《庄子-秋水篇》里的一个典故。话说庄子有个朋友叫惠子，在梁国作宰相，庄子去梁国看他，而他却以为庄子是来抢夺他的宰相之位的。于是就派人到处找庄子，要防止庄子去见梁王。庄子听说后就直接去见惠子，给惠子也讲了个故事。说的是南方有种大鸟叫鹓鶵，也就是我们俗称的凤凰。这个鹓鶵从南海飞到北海，非梧桐不栖，非竹实不吃。有天偶然从一只猫头鹰头上经过，而猫头鹰恰好捡到一只死老鼠，怕鹓鶵来抢，就它哇哇大叫。”

        一旁的武从风见她停下不说，催问道：“然后呢？”

        沐芙蓉面无表情地答道：“完了。”

        武从风一脸懵圈：“完了？这什么嘛，这么没头没脑的。”

        “庄子的故事到这儿就讲完了，然后，庄子就问惠子：‘你以为我是来抢你的死老鼠的吗？’”沐芙蓉一边说，一边轻钩唇角看向对面的田欣。

        田欣没说话，武从风却像个专业捧哏演员，继续给沐芙蓉递话：“说了半天，死老鼠到底长啥样啊？”

        沐芙蓉看他一眼，慢条斯理地说：“有人想出风头，就怕被别人抢了风头；有人想得宠，就怕被别人争了宠。此之蜜糖、彼之□□，一千个人心中就有一千个哈姆雷鼠，无法一概而论。”

        中年男人和秋江天对视了一眼，笑道：“哈姆雷鼠？这个说法很新颖嘛，我喜欢！”

        秋江天却静静地看向沐芙蓉，问道：“那鹓鶵的蜜糖又是什么？”

        沐芙蓉想了想，说道：“刚才只讲了故事的后半段，其实前面还有半段呢。话说庄子正在钓鱼，楚王派人来请他出山，庄子就问楚国使者，‘我听说楚国有只神龟，死了三千年了，楚王还用豪华的绸缎包了它的龟壳供奉在庙堂上。你说那只龟是愿意死了留下龟壳穿绸裹缎呢，还是愿意活着在泥地里拖着尾巴爬行呢？’楚国使者想了想说，‘宁愿活着在泥地里爬’。庄子就说，‘那你们就请回吧，我呢，还是照旧在泥地里爬吧。’”

        中年男人哈哈大笑：“小沐啊小沐，你这丫头居然能刻薄得如此优雅！我以前还真没看出来。”

        他这算是变相表明立场，同时也在告诉别人，他和沐芙蓉是认识的。

        果然，田欣旁边那个一直一言不发的女人，冲秋江天一行三人点头示意后，就拉着田欣悄悄退开了。

        沐芙蓉趁势也说：“秋总，郝~~郝先生，您们忙，我先去别处爬一会儿哈。”

        被她称为郝先生的中年人却故意板起了脸：“你这丫头，怎么说话呢？叔叔也不叫了，我都成了‘好好先生’了。”

        沐芙蓉苦笑：“我错了。郝叔再见！秋总、武助理，待会儿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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