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已经陆续走了几人，方本贤今天高兴，喝了不少，微醺着再次走到路娴面前，眯着一对笑眼瞧昔日的学生：“路娴，你家还在之前的小区吧？刚好，老师顺路，给你一起带过去，我叫了代驾，很快就到。”

        “不用。”班主任话音未落，路娴直接一口回绝。

        她的意识有些虚晃，但该清醒的点，还是能清醒应对。

        下一秒，路娴醉意朦胧地凑到雷勇泰跟前，眼神无辜又撩人：“……你能送我回家嘛？”

        雷勇泰拒绝的话刚要出口，醉酒的女孩往前一个踉跄，直接倒在了他怀里，不省人事。

        原彦哲见状，觉得面对昔日恋人，雷勇泰的表现很一般，不够热情，也不够放松。这会听到回家的话题，心里一点，有了主意：“雷警官，要我说，你送路娴回去正合适，你怎么都顺路！展琰，你说对不对？”

        乐展琰一愣，硬着头皮勉强附和，言不由衷：“对对对！”

        不用旁人说，雷勇泰也早有此意，只是一直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开口。本想着等在场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就剩他们几个的时候，再主动对她提出，胜算可能大一点，谁曾想半路杀出一个热心的班主任，激得他莫名有些着急。

        更要命的是，她刚才忽然主动凑近，主动提出让他送，自尊心作祟下，他竟然想欲迎还拒一下，故意先拒绝她，等她再一次开口主动求他，再答应下来……谁让她那一句“不后悔”可以说得那么轻松又斩钉截铁的！

        九年前苦苦哀求她多少次不要分手，不要放开他的手，她都无动于衷！

        九年后的今天，他不想太过迫不及待，落入他们眼里，看作是骨头太轻一男的！

        “我自己打车回去就行。”路娴忽然睁眼，用力一挣扎，不受控的身体又一记踉跄，再一次靠在了及时凑近的男人身上。她紧了紧眉眼，恍惚间觉得自己好像站不稳，又撞到人了，下一秒却又觉得再次回了些清醒。

        “勇泰，路娴同学十有八九是喝醉了，你看她脸红成这样，你可扶住了，扶好了，别把人女孩给摔了，细皮嫩肉的，你一个糙老爷们，得收着点手劲，别把人弄疼了——”有留下来的男生跟着起哄打趣，直接换来乐展琰毫不客气地一句回怼：“你这臭小子，管好你自己！我们雷警官的事，是你该管的嘛！”

        插科打诨的人悻悻然一笑，含糊一声就走开了。

        方本贤见雷勇泰稳稳扶着醉酒的女生，只好放弃心里原本的打算，改由这位安全感十足的特警护送路娴回去。但这不影响他多叮嘱一声：“勇泰，那老师就先走了，你负责把人送回家，有事再联系。还有你们两个，都喝了酒，千万别醉驾，都叫代驾！出门在外，安全第一位！记住了没？”

        “记住了，方老师！”三人异口同声道，浑厚有力的男声三重奏把差点再次闭上眼的路娴吓了一大跳。她用力甩了甩脑袋，想让眼前的视界稍稍清楚些。

        雷勇泰扶得更紧了，微微低下身子去瞧人，想确认下她的状态：“你还好吧？”

        “……嗯。”压根就分不清凑到跟前的人在问什么，脑袋发沉的路娴胡乱应道，目光落在一双散发着无辜感的大眼睛上，有一对恰到好处的卧蚕，她忽然莞尔一笑，随后微微下移，他的嘴型饱满，上下唇厚度匀称，人中微短，上唇翘，跟他的五官一样极具个人特色。

        恍惚间，路娴想起了这张唇留在记忆里的触感，潮热的脸颊又红了一层。

        乐展琰推了推目不转睛看戏的原彦哲，催促道：“走了走了，原总。时间不早了，我们先撤。雷警官一个人就能搞定，我们就别担心了。勇泰——我们先走了哈！你开车到时慢点，不然醉酒的人可能会吐出来。”

        不用猜，乐展琰都瞧得出，路娴毫无酒量可言。不知道刚才那股一口干的勇气哪里来的。还一连灌下两杯，也是厉害。

        “好。”雷勇泰心不在焉地抬头目送了一眼匆匆出门的两人，很快，注意力重新回到半个身子倚在他身上的女孩。

        这么多年没见，她长高了，也长瘦了。脸还是那张独一无二的脸，但早些年的婴儿肥已经瞧不见了，尖下巴精致又楚楚可怜，让人见了，还是忍不住想好好怜惜。

        没了长长的自然黑色卷发，一头短发，这样近距离瞧着，生出一种陌生又别样的俏皮感，看久了，倒像个英俊的少年。

        两人一到室外，憋了一晚上的原彦哲迫不及待发问，缠着乐展琰打听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班主任刚才要一个劲地对路娴道歉……诸如此类的，把乐展琰围得无处可逃，只好举起双手投降：“原总，您高抬贵手，求放过——这样，你要是真想听呢，我们去你车里先，这里人来人往的，不太好。回车上，我再给你讲，成不？”

        乐展琰怕讲着讲着，身后雷勇泰扶着醉酒的前女友出现，那岂不是很尴尬。所以，想听故事可以，得先找个隐蔽的地，而车上，无疑是眼下最好的选择。

        腿长，又走得急，五分钟不到，原彦哲就坐到了驾驶位上，扭头，瞧副驾驶上的人：“好了，说吧。”

        乐展琰叹了口气，稍稍调整了下心情，正式切入主题前，不忘先温馨提醒一番：“我们可说好了，你等会听了别一惊一乍的。我呢，能保证我说的句句属实，句句还原，你听着就行，别质疑我分享的真实性。还有，事后万一哪一天勇泰问起来这事，你千万别说是我跟你说的！我可不想让那家伙误会！现在不比从前，这家伙都是一名特警了，我们三个真要是干起架来，我跟你绝对占不到半点便宜！人那是拳拳到肉，专业的——”

        “你哪来那么多废话，直奔主题，ok？”原彦哲急不可耐，偏偏乐展琰还一直绕在一堆废话里。

        “得，不讲废话了。”乐展琰再次叹了口气，把下到一半的车窗一股脑下到底，让晚风透进来些，呼吸也顺畅些，“初三下半学期，开学没多久，大概三月份吧，我记得还穿棉服，倒春寒那会，初三（2）班，有个男生，为情所困，从学校实验楼的顶楼，跳了下来——”

        “我去！死了吗？”

        “你别急，听我讲。”

        “好。你讲。”

        “死了，一张脸，摔得稀巴烂，当时警察来了学校后，还让当时（2）班的每一位任课老师都前去现场确认，死亡的同学具体是谁……太恐怖了，方老师那会也去了，毕竟，他也教(2)班的数学，那男生还是他的数学课代表！”

        “等等——为情所困，你不会告诉我，那男孩与路娴有关吧？”原彦哲脑子转得飞快，隔壁班跳楼自杀的男生若与刚才聚会的气氛连起来，尤其是雷勇泰和路娴两人的反常，又是与情有关，那么就只有这么一种可能！

        “对，就是跟她有关。听方老师告诉警察的笔录，是说男生跳楼前两天刚跟路娴表白过，被她一口拒绝，所以想不开，一颗脆弱的心走进了死胡同，就选择了这样惨烈的方式结束了生命……你说，这都什么事啊。我现在这样跟你说起，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不敢相信这事竟然会发生在我们云华附中里，真的太可怕了。”乐展琰忍不住摇了摇头，觉得车内空气还是不够，让人有些窒息。

        云华附中的实验楼，总共五层，从顶楼天台那么高的地方一跃而下，想想就觉得全身血液倒流，难以想象当时轻生的人，怎么会有勇气直接纵身一跃！

        “……是不太现实，听着像电视剧里的情节。”那会初三上半学期，刚经历了父母离婚，按照原计划如期出国读书的原彦哲换了号码，断了一切与国内同学的联系，哪怕是社交工具，也陷入了停用状态，更不会去关注云华的新闻。也就错过了当年轰动一时的云华附中男生求爱不成轻生跳楼的劲爆新闻。

        原彦哲响起方本贤刚才满是愧疚的语气，心头跳出一问：“那这事，为什么方老师一个劲地对路娴道歉，求她原谅？”

        “因为在方老师录口供前，大家还不知道，原来是路娴拒绝了那个男生，只知道那个男生喜欢一个女生，但被她拒绝了。那男生当时发了朋友圈状态的，但没有指名道姓是哪个女生拒绝了他的表白……是方老师把真相彻底掀开了。那男生表白路娴，是在教师办公室。当时晚自习，就方老师值班，男生是数学课代表，去教师办公室拿试卷，路娴正好在那补习数学，你知道的，路娴的数学一直不好，方老师一直对她格外照顾，不想让她因为一门数学的落后错过重点高中。男生表白，以及表白被拒，这一幕，出去上厕所回来的方老师恰好尽收眼底，所以，也就有了后续的恩怨。不过咱有一说一，当时那种情况，学校都死了一个学生，还是中考在即的初三学生，换做哪个老师，即便再想保护女生，也不敢在警察面前隐瞒或者撒谎啊！你说是不是？”

        “对，实话实说，警察才能调查出真相吧。”原彦哲认同这一点。

        “所以嘛，方老师其实做的也没错。只是，他说了后，路娴的日子就不好过了。你都没看见，那男孩的家长，闹得不可开交，就差跟路娴一家拼命了，还好后来没出什么大事。想想都让人觉得后怕。”乐展琰至今，都无法去感同身受当时困在那样一个举步维艰处境里的小女生，是怎样度日如年的。

        “他们两个，也是那时候分的手？”原彦哲想到了雷勇泰脸上让人看了唏嘘的落寞，听了乐展琰的叙述，多少有些懂了。

        “嗯，差不多吧。当时难听的谣言实在太多了，层出不穷啊，基本上都是关于路娴的。你也知道的，路娴妈妈当时还是我们学校负责带初二两个班的语文教学，怎么说呢，这事一出，舆论太汹涌，她们母女注定走到哪都被人议论，无论对路娴的学习还是对她妈妈的工作，影响都不小的。换做是我，也没心思继续与男朋友岁月静好的你侬我侬谈情说爱了的。分手是不得已的结局，却也是注定了的。”时至今日，乐展琰同样记得深刻，操场上意气风发的少年是怎么春风得意地与他们分享彼时爱情里的点滴甜蜜。

        也许是当时太过美好，好得都不像真的，所以到如今，反而让人忍不住怀疑，当初这段青涩的校园恋爱，是否真的发生过、存在过。

        “好吧。”不知怎地，原彦哲停下来，心口似堵了一块沉重的大石头。

        这样的一对昔日恋人，想重归于好，恐怕太难了。

        一条人命，不是一件小事，轻松就能过去。

        还是在那样的年纪，任谁都难堪其重。

        “不过，说来也是神奇，你看人勇泰，成为一名特警，是那会路娴对他的希望吧。这小子，虽然分手了，可愣是把当年对人女孩的承诺，给实现了。”乐展琰苦涩一笑，有些心疼自己的兄弟，“可惜了，承诺可见，旧人已一去不复返。这两人啊，我看难，注定这辈子没戏了。要是那男孩没死，活了下来，倒都还有可能。可偏偏，一条活生生的命啊……所以，刚才看你冒冒失失乱说话，我这心里急死！”

        “怪不得路娴进来后，大家都变得有些古怪。”原彦哲把一切都串联起来，他没想到是这样匪夷所思的故事与过往，所以在不知情的前提下，才会说些不太合适的话，好在，乐展琰有第一时间拦住他。

        “我们再坐一会，透透气，散散心吧。刚跟你讲了这一堆话，我这心里堵的慌，不好受。”乐展琰望着车窗外夜色迷混，一心的伤感。

        “好。”原彦哲情绪也肉眼可见地低了下去。

        “有烟吗？”一段沉默后，乐展琰转身问人讨烟抽。

        原彦哲摇头：“没，我不抽——你烟瘾这么大？”

        “还好，偶尔。”乐展琰不算离不开烟的人，只是此刻想来一根，“气不顺，想通通。”

        “额。”原彦哲失语，他的一颗心，也堵着。

        青春，原本是让人光听就觉得热血无限的词，而混入了死亡，再怎么美好的代名词，都通通转了性质。

        发生在谁身上，都轻松不了。

        别说少年懵懂时轻松不了，怕是一辈子都会如影随形成某种心理桎梏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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