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第82章
转眼林菱已经在布里斯班将近一个月，她始终不能放松下来，因为再次重逢的李述言，已经不再是回忆里那个高大到她需要仰视他的下颌角的男人。他大部分时间都躺着，每天各种人帮助他的生活琐碎，洗漱、穿衣、进食、如厕，琳达几乎都在侧精心照顾。
林菱觉得自己有些吃醋，成城说她是述言的护士，可是女孩的小心思渐渐强烈起来。她不禁暗骂自己是小气鬼，人家是专业的护士，这样专业细心的人照顾他，她应该欣慰才是。可是，她心里还是酸酸的。终究还是李述言那个大灰狼，不允许她长时间在他身旁，两天才能去看看他，每次他都尽量梳洗精神，坐在轮椅上等他。
只有一次，李述言那天背痛得厉害，整个人都在发抖，瘫痪的双腿也在无意识的颤抖，整个人陷在床上，一点力气都没有。林菱从未见过李述言，哪怕她第一天来澳洲，李述言刚刚出院，他都是安静躺着，从未这样明显的颤抖。她拉住他的左手，柔声安慰。
述言，我知道你很痛。我在你旁边，我陪你，你不要怕……
你……走……
李述言声音嘶哑，整个人痛得额角青筋暴起。
我不会走的，你这个样我更不会走。
他吩咐旁边的琳达，让她、走……
林小姐，你先回避一下，先生现在需要安静。
琳达看着林菱，礼貌说。
林菱不知哪里来的火气，愤怒到，李述言，有什么好回避的！我就不回避，永远不回避！
李述言因为剧痛，实在没有精力和她争执，不再言语。
床上的男人瘦削，脸色苍白如纸，头发被虚汗打湿，整个人在疼痛中战栗。林菱帮他换了同样被汗水打湿的睡衣，看到了他身上的伤，横贯手臂的可怖的伤疤让他的右手几乎失去功能，腹部有胃部造瘘管子插进身体里，后背脊椎处有手术的痕迹，附近也有他嵌入刀片的疤痕，手臂、腿上深深浅浅的伤疤，都是他伤害自己的痕迹。此刻的李述言再也不是初见他时那个冷傲纨绔的样子，他现在破碎而孱弱，被巨大的痛苦折磨。
林菱不敢想象李述言的痛苦。jason对她讲过，李述言常年被精神分裂症折磨，所有人都不能想象，他持续听到幻听，被逝去的兄弟持续诅咒咒骂的感觉。但他很少和人提起，只是独自咽下这些苦楚。
这个男人，在黑暗中和绝望对峙。
jason说kurtis是他见过最勇敢刚毅的人。和心魔斗争，才是最煎熬最惨痛的。
女孩握着他的手，李述言先是抗拒，后来反握着她。他被疼得神智并不清明，后来没力气说话，只是粗重的呼吸。那天，林菱陪了他几乎一整天，他疼得精疲力尽，手都不肯放开她。林菱索性合衣躺在他身边，用温柔的声音反复吟诗，分散他的注意力。
车遥遥，马憧憧……
君游东山东复东，安得奋飞逐西风……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月暂晦，星常明……
留明待月复，三五共盈盈……
说着说着，林菱也渐渐有了困意，在李述言旁边睡着了。过去这么久，又重新被他的气息包围。她睡得很安稳。
不知过了多久，林菱隐约听到一阵细碎的声音。
先生，你今天什么东西都没有吃……
琳达躬身问着。李述言已经从疼痛中缓过来，女孩依偎着他睡得甜美。李述言轻轻摩挲着她的手，露出了琳达从未见过的温暖笑容。她担心李述言一整天没有按摩吃药，也没有进食，想要叫醒林菱，却被他阻止了。他自私贪婪想多享受片刻她在身旁的感觉。
林菱迷蒙着醒来，问，述言……你好点了吗？
嗯。李述言闭着眼睛淡淡答道。
林菱并不懂得如何照顾现在的他，只是焦急问，你是不是一直没有吃东西？你饿不饿？
李述言脸上有些暖意，说，我没事。
琳达拿了一个很大注射器，里面是糊状的食物，说，先生，您太久没有进食，我们现在少注射一些……
菱，你出去。
李述言并不想让她看到，怕她会觉得害怕。
有什么关系，早上你都被我看光光了，你的衣服还是我帮你换的呢。
你！
李述言被她搞得无语。
只见琳达慢慢把食物推进他的胃里。看到他以这样的形式进食，林菱还是忍不住哭了。
林菱知道他如今有吞咽障碍，但并非不能训练。她甜甜凑过去，说，喂，李述言，你以前很爱吃我做的面，你要不要吃一点？你这样，什么都尝不到，有什么意思。我给你做一小碗？尝尝就好？
李述言味蕾的记忆涌来，他极喜欢林菱做的面。当时林菱做家教，他头痛发作，吓得希希慌乱中拨通她的电话，她赶来为他们做了晚餐，温暖清淡的味道抚慰了他的疼痛，也是那一刻，他耳边的幻听骤然停止。李述言认为，那是林菱的魔力。后来他们住在一起，有时他晚归，林菱也经常做好了面和菜等他，当他推开门的一瞬，饭菜香味扑面而来，伴随着细碎的铃铛响声，女孩扑过来抱住他。
述言，要不要试着吃一点？林菱再次问。
我、现在、吃东西、很狼狈……
男人声音很低。
林菱佯装无所谓，说，没事啦，大不了就是弄脏衣服嘛！你这么多佣人可以帮忙洗，但是我做的面可只此一家哦？尝尝嘛？
李述言点点头。
林菱惊喜，飞奔去了厨房。一旁的琳达神情复杂，无数人劝他吃东西，劝他训练吞咽，他都自暴自弃，可今日，他竟然这么配合。
半小时后，林菱端了很小一碗面条进来。李述言也已经坐在轮椅上，只有他一个人在房间里。显然他让琳达离开了。林菱坐在他身侧，扶着他的手，说，述言，喏，你摸摸，小小一碗哦。你要努力吃完，不过实在吃不完也没关系，尝尝味道也可以嘛。
面煮的很软，她小心用勺子把面条弄碎一些。盛了一勺喂给李述言。轮椅上的男人无神的眼睛里有暖光闪动。他用力吞咽，可是还是有很多流出来。林菱耐心帮他擦拭，安慰到，对，慢慢咽，不要急……已经有吃下去一点点对不对？
李述言点点头。
林菱高兴说，看嘛，总会吃到一些的，不怕，慢慢来。
她一口一口耐心喂着轮椅上的虚弱的男人，食物也不听从他嘴角流出来，流在他围着的餐巾上。
我、现在的样子、很可悲，对吗？
李述言吃力说着。
不，你努力样子很迷人。
林菱笑答。
一小碗饭，林菱喂了将近四十分钟。她好几次忍住了眼泪，天呐，这个让无数女人迷醉的男人，现在如同一个婴儿，围着围兜，学习如何吃饭。
述言，我下周要回国准备留学的材料和手续。三个月后，我回来，我回来时我希望看到你自己吃饭，撤掉胃上的管子好吗？人间这么多美味的东西，不经过味蕾，多可惜对吧。
良久，男人没有说话，而后只是淡淡说，菱，我已经是、重残之躯了，而且、是个疯子……好一些、坏一些，于我没有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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