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秀才左思
() 当龙帆他们在桃都仙门逍遥的时候，麟睿的五年一度的科举官考开始了，来自侯国各地的青年才俊都往京都赤掩城赶去。
这里太阳大得遮住了半边天，没有一只活物，只有漫天黄沙飞扬，无边无际。狂沙落处出现了一个破落不堪的小城镇，城镇里住着黄蜡子脸、粗手黑皮，油头卷发，穿着黄麻子粗步衣的一群人。连板砖也坑坑洼洼，缺斤少两的街上，有挂着几条苍蝇乱飞猪头肉的猪肉铺，肚皮圆滚的猪肉老板躺在长条木板上，光着的双脚抬放在还有黑血的猪肉板上，微迷着眼盯着路上寥寥无几的行人；绑着几条破烂发黑白布条的铁匠铺，摆上几块生锈的长铁链，和几把模样不清的大刀，瘦成标杆的铁匠老头看着日头，“今天的日头出奇地大！这热的。”用袖子擦擦汗，然后用手扇扇风。猪肉铺旁边就是一个客栈，这个客栈如果不仔细看，还真的不知道是客栈，更像是一个长期风吹雨打的平民茅草屋，门是紧闭着的，里面没有人，门窗都有很多洞，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里面的布局，有很多蜘蛛网，一堆灰尘，幸亏门口放了一个快要掉完色的牌子——平安客栈。铁匠铺周围是一个少有人光顾露天小赌场——一张桌子，几个长得稀奇古怪的年轻人坐在那里吆喝。不是因为这里人都很务实，而是根本就没有几个人生活在这个鬼地方，能走的都走了，除了一些混吃等死的……
街上走来了一个老年人，与众人非常不一样，不是黄麻子粗布衣，而是洗得发白的白色粗布衣，其实是由于黄色长期清洗而变得发白；不是黄蜡脸，休整得很干净，虽然满脸皱纹，但却能看出他年轻时就是一个皮肤很白的人，很有修养的人，也没有长长的胡子，但半数头发却已经花白了；也不像众人的无所事事，背着一个能把中年人腰压弯的书箱子，里面装着他平时节吃俭用换来的书。书箱子上绑着几个左右摇摆的水袋子，口袋里揣着几块厚重的干粮，脚步轻快，急匆匆要去干什么。众人看向他……
“酸秀才，又进京赶考呢？”猪肉铺老板闻脚步而起。
老秀才艰难地点点头。铁匠铺老头也说话了，“又开考了？时间过得很真快啊！还是一样祝你老来中举啊！带着俺的祝福，还有这老天儿作的大太阳上路！”他们是老熟人了，铁匠铺老头在这里打了五十年的老铁，老秀才每隔五年就会这身装扮，一共走了十回。
“酸秀才，这次去了考不上也就不用回来哈，你看看你这一身老骨头，半截都化土了，还要进京赶什么考，最是看不起你这种人，进京赶考能是我们这种乡下人能干的事？也不掂量自己几斤几两重，更不提你有没有真材实料了，考了五十年都考不中。”坐在赌桌上的一个青年很瞧不起地说道。另一个青年接着说，“傻头，你这话可就不对了，起码酸秀才也是连考了五十年都不中的秀才，这份资历，这份食古不化就不是我们能比得上，何况酸秀才为了科考，七十岁了连个老媳妇都没娶，那些亲戚一个都离你远远的，家里留下的唯一的茅草房子也给卖掉了，诶！酸秀才，有没有这回事？这连住的地方都没了，你也别指望回来了吧！说不定你都挺不过进京的路，尸体在那个林子就被狼给叼了，连死都每个埋骨之地。”
老秀才面对他们的嘲笑，只是抬头看了他们几眼，他没有生气，也没有什么怒气，事实确实像他们说的那样，况且他已经老了，没有了年轻时保家卫国那种朝气了，之所以还进京赶考，只是一个执念而已，为了给他这糊糊涂涂的一生一个交待，他知道自己快死了，哈哈！毕竟是个半截入土的老头了啊！心里自嘲地笑了笑。
或许他心里还抱有一丝，就一丝的希望，年轻时许下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铮铮誓言，还有机会吧！
在众人的嘲笑和一两人的祝福中他脚步坚定地走向了黄沙，既然决定了，就走下去吧！不管前方如何，就走最后一次，直到自己全身都化成了这黄沙。
…………
沙漠里看到的都是被太阳烤焦的虚景，火烧起来的不是水汽，而是沙子的罗烟。很艰难地走着，步履蹒跚地走着，穿着草鞋的脚陷入了像火炭的黄沙中，拔出来就多了几个水泡，跨过一个个被北风吹成的沙丘，强烈的热风吹过来，深深的脚印一眨眼又被沙土掩埋了，差一点也把人给掩没了。
不知走了多久，绕过多少个流动的山丘，老秀才双脚已经没了知觉，虚晃的脚步，无力的双手，想就此躺下的欲念折磨着他。仿佛天地间就剩他一个，和还是无边无际的大沙漠。但内心还是告诉要坚持。
夜晚来了，全身虚脱了，连汗也流干了，干脆倒在了地上，没有了意识。半夜越来越冷，和冬天一样的寒冷，就像躺在冰层上。风呜呜地叫着，发抖，战栗，被冷醒得跃起，蜷缩着身子。但老秀才笑了，他看到熟悉的路，一个五十年来不断被风蚀变小的山，但依然存在的山，这是一个真正的山，沙漠里唯一的山，他靠它来辨路，这里不远的地方就可以看到青山绿水了，就出了这个让和人厌恶的沙漠。所以他鬼魅，和像干尸一样爬了起来，用他的已经没有多少支撑力的骨头，逆着寒风和夜色继续前行。
看到河流的时候，老秀才本来是想趴在岸上喝水的，但身体的一丝一毫他都不能控制了，整个扑通就掉进了水里。
喝饱了水，爬回岸上，注视着河里不像自己的自己，老秀才嘴唇变成了又干又裂的紫色，脚烂到看不出行状，身形在本来就像皮包骨的基础上又萧条了一圈，书箱子也掉了几块木头，一些书和木头也不见了，应该掉在了沙漠里，他想，幸好衣服没有破。他很有经验，也没有要是要活的感觉。也是，走了十趟嘛！记得最清楚的就是这个数字。他整理好行囊，告别了救他一命的小溪。
人说麟睿山里多流撺的山贼，大海边多海盗，林子里多流寇，边域多蛮夷。果真是没错。走到人称半截坡的地方，老秀才就被山贼截了道，那是几个长得虎背熊腰的大山贼啊！他站在人家面前整整矮了半个头，瘦了好几圈。他们把他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抢走了。他们要碰他的书，他就跟变成了疯狗一样，咬着他们不放，最后他被打得吐了好几口血，但书最后还是被撕烂了，丢得满地都是，书箱子也被打烂了，幸好衣服没有破。看到老秀才倒在地上没有了动静，山贼不敢再打，怕出了人命，灰溜溜地走掉了。
走时，一个黑黑壮壮得，没有半只眼的山贼吐了一口口水，说了几句“妈的，今天爷爷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碰到这么个又酸又穷又老的秀才。”的话。
周围都没了声响，老秀才趴在地上半响都没有再起来，兴许是晕了过去。
这个不大不小的山里多树林，也多野兽，就是没有多少人，躺了好几个小时，硬是没有一个经过，老秀才只好自己颤巍巍地爬了起来。
…………
几天后，到了赤掩城的时候，他已经成了一个乞丐，全身黑乎乎地，这回衣服也破了，是七零八落那种样子，全身只剩一个拄着的棍子柺杖。
虽是老了，但看着这宏伟的城门，仍是不免激动，他终于到了，赶上了。
…………
可老秀才一拐一拐走到装饰华丽的考生监的时候，一个肥头大耳朵，腰生猪的考官不让他进去，让人一脚把踢了出来。
“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一个乞丐也敢进来，放肆，快给我滚，小心我把你抓到牢里关起来。”
周围的考生看着被轰到在地的老秀才指指点点。他们都排着队，手里拿着一包一袋突突鼓鼓的东西，一个接着一个交给了考官，然后走进了考室。
老秀才又爬了起来，他知道考生最要讲究干净，装束整洁，儒生气派，他要跟监考官解释清楚他这身装扮的原因。
但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监考官根本就不想听他说什么。又招呼一群官吏把他暴打了一顿。
监考官像看戏一样看着他们打完，然后走到考场的台阶上，对着下面的众考生义正言辞地喊道，“你们知道他是谁吗？不知道吧！告诉你们，他可是我们麟睿考生史上最老的秀才，考了几十年的科考，老泥鳅一个了。”底下考生听着哄堂大笑，监考官又指着老秀才说，“问我为什么打他！哼，看好了，他就是你们的标榜，不懂规矩的，就算你文采再好，一辈都休想考上，这点道理都不懂，活该！”
说完，监考官转身就回到了考场里，那些官吏也跟着退了回去，考生继续交袋子，没有人再理躺在边上的老秀才。
老秀才没有像死了一般躺在那里，只是在没人注意中他老树藤般的手抓紧了断成了两半的棍子柺杖。
科考进行了两天，老秀才也在那里躺了两天，不管是刮风下雨了，还是日光暴晒，他都躺在地上，没有起来过。期间也有人怕他是不是死了，过来探过老秀才，还有鼻息，就没有人再来过了。
放榜了，老秀才也爬了起来，走到了王榜前，看着上面一行一行的名字。那天交的袋子最多的一些人都在旁边欢呼雀跃，好似上面有他们的名字。
老秀才离开了人群，眼神空洞地走出了赤掩城，走到了林子，之后就没有人再看到他。
…………
月黑风高，林子里的各种野兽不断嚎叫，小坡上出现了一个人影，是老秀才。随着他人的气味出现了，一双双发着寒光的风狼也从林子里显出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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