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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故乡


这地方份属中原,要在几千年前的封建社会,那是兵家必争之地。四季分明,一马平川,有个土包就敢叫山,挖个大坑就敢称湖。唯一一条从这里穿行而过的河流,因在地图上形如马脸,被称作“马颊河”。

        十几年前这个地方的天又高又蓝,十几年后这个地方的天依然很蓝,就是蓝得古怪,也没有原来的高远空旷。马颊河的水越来越窄,河滩越来越宽。小支流常常干涸,偶见路边的小河黄乎乎的泥水混着下水道的污水,交汇出异样的灰黑色彩。如果说十多年前有人在马颊河里游泳,现在恐怕连条小鱼苗都捞不出来了。

        这个地方有个貌似响亮,但很多外乡人妇孺皆不知的外号,叫“龙乡”。

        之所以叫“龙乡”,是因为1987年在这里挖出了三组6000年前的蚌砌龙、虎图墓葬。中间躺一男的,两边分别用蚌壳砌了一龙一虎。

        何小山有时会想到香港影片里黑社会的大哥臂膀上的左青龙右白虎,也许就是模仿几千年前自己老祖宗的作派。于是何小山一度觉得自己的老祖宗还挺酷的,然后他就觉得“龙乡”这个名字严重不妥。带有权力、威严、尊贵、神秘意义的“龙”,碰上给人印象质朴、粗敝、落后、贫困的“乡”字,怎么想怎么不搭调。

        也不知道当初取这个绰号的人是不是就这么不着调,还不如它在地图上的名字“濮阳”好听呢。何小山觉得这地方应该改叫“龙城”,怎么着“龙”配个“城”也还有点儿范儿,可是没人能听懂他内心的呼唤,于是“龙乡”还是“龙乡”。

        他在这个小城市出生长大,在他日常活动范围的大街小巷,一草一木,甚至路边流动的广告牌、小商贩都了如指掌。一个人在一个地方待得久了,和这个城市就像生活在一块儿几十年而感情不和的夫妻,谁都懒得理谁,敢惹我——离!

        所以考上大学后,他就一直流浪在外,不肯回来,直到两个月前!

        他到现在想不明白为什么回来,而且回来让他很失望。那些当初逢年过节拜访他的朋友并没有时间陪他打球喝酒,去马颊河钓鱼,爬高高的河堤。每个人似乎都有自己的生活,且多数忙得脚不沾地,连找个人帮忙找份工作都拉不住个背影。

        网上投出去的简历如石沉大海。闲了两个月后,一咬牙自个儿去人才交流市场找工作了。找来找去,找了份最好找的工作:门卫!大多数情况下,这活儿不需要文凭、不需要技术、不需要智商、不需要情商、不需要口才、不需要能耐甚至不需要特别健康……当然五官还得端正,身高还得标准,恰巧,何小山这两条都能符合。于是他被录取了。

        上班第一天,何小山骑了个破自行车,咣咣当当从县城赶往市区。要说这人要点儿背,喝口凉水都塞牙,本来起床就起晚了,走到离火车道不远处,就远远听见大喇叭喊:“过往行人和车辆请注意,火车已经开过来,为了您的安全,不要抢行,不要穿越栏杆!……”何小山一听到这声音就憋了一口气,一阵狂蹬,但自行车就是自行车,再怎么快也顶多20码。赶到火车道前,阻止行人穿越的栏杆已经放下。

        这是一条废弃的铁路,现在只用来运煤,那大部分运煤的火头车到这里已是终点,但是要调头就得先停一下,于是这里就成了暂停点。火车通常从西往东而来,穿过从县城到市区的必经之路——解放大道,停一下,车尾变车头再向西开回去。

        也不知道是因为火车老旧还是运煤的火车都这德行,那车从西往东开过来的时候一定是慢慢地、慢慢地过来,跟乌龟爬似的,鲜见有哪几回是时速超过5公里的。

        这天早上的火车也这副德行,眼看着人人上班误点,它还是慢悠悠地从西边有条不紊地爬过来。大家盯着那火车如蛇般绅士地蜿蜒东来,这时候栏杆前的一个人一手抬高栏杆一手握着车把,怀着革命主义大无畏的牺牲精神从栏杆下窜了过去,直奔火车道对面的栏杆。第二个人也跟着一手抬高栏杆一手握车把从栏杆下窜了过去,第三第四第五个人有样学样鱼贯而入,从对面栏杆下鱼贯而出。

        轮到何小山的时候,何小山犹豫了一下,脚下没有挪窝。就愣这一愣,火车从西边轰轰烈烈地开过来了,他听到背后一位大哥鼻子中不满意的“哼哼”声,也没好意思回头道歉。等火车开到西头顿一下再折回来开过去,已经过了八分钟。栏杆一开,如河道峻通,大队人马各奔南北。

        何小山赶到上班地点的时候已经晚了十几分钟,还好重要领导不在,保安科一小组长说:“你刚来让人带带你,你去跟东门的老王学习学习……认人!把这厂子里的人都认熟了,别让外人混进来就成!”

        何小山根据他的指点去东门门岗找老王,老王正坐在屋里喝茶,三四十岁的年纪,穿了一身破保安服,胡子都没刮干净。见到他先是打量一下,说:“你们家老城的吧?”

        何小山万分惊讶,说:“您怎么……知道?”老王白了他一眼,说:“今天火车道又堵了,我在那儿等了十几分钟呢!”何小山陪笑说:“是啊,这火车拉个煤,你说什么时候到不行,半夜三更也行啊,非得赶在大家伙儿上早班儿的时候……”

        老王“嗯”了一声,说:“你要是从栏杆底下早点儿过去,它不就不迟到了吗?”何小山心里一阵激动:“您……,”老王冷冷地说:“我就搁你后头呢,你说你要是过去,我们不早就到了?”说着咳嗽了一声。敢情他今天迟到了,心情不大好。

        何小山心说:“你要早点儿起不也早过来了?”这话可不敢出口,于是说:“哦,您也老城的吧?老城哪个地方的啊?”

        好像何小山先问他是冒犯了他的尊严,老王不大高兴地说:“南关的!你呢?”何小山说:“我陈拐的,东街往东点儿!那咱们不远嘛!”

        老王“嗯”了一声不置可否,何小山趁机套近乎,但说了七八个人名,老王都表示不认识。老王也说了几个人名,也不知道是不是离开的时间太长,也或是两人的年龄相差太大,何小山脑袋一时转不过弯,怎么也想不起其中哪个人是转着圈能和自己认识的。

        两人的谈话进行到这儿都很有挫败感,于是都顿了一顿。何小山赶紧找其它话题,跟老王主动说些家里的情况,才算把话题捡起来。小城市的人就这样,圈子小就以为自己谁都认识,见谁都想攀攀亲戚,有一句话描述小城市是这么说的:“去个饭店吃饭,都能碰上三分之一挥手,三分之一敬酒,还有三分之一是老朋友!”但今天这事儿充分证明:这话是不对的!

        聊了会儿,老王说:“原来干过门卫没有?”何小山说:“没有!”老王又问:“当过兵没有?学过武术没有?或者做过运动员没有?”何小山说:“……都没有!”

        老王皱了皱眉,好像很为难似的,停了停说:“那就得你从头学起呀!这里头东西多了,监视器的安装使用,监视器用过吗?……”何小山摇了摇头,老王又说:“监视器的维护,定期安全检查,包括水电气暖,日常安全检查,内部人事的熟悉,晚班巡逻,对犯罪分子的侦查监视……!”何小山心想:“这老东西八成学过点儿,叨叨叨叨地倒挺能说。”他边听边随声附和:“是啊,我觉得人事挺重要的,最重要是先认清咱们这儿的人,熟悉了人头,让犯罪份子混不进来!”

        老王“嗯”一声表示赞同,然后两眼望着窗外站起身来,何小山跟着他站起来,顺着他的目光望出去。门外横向大道上远远的走来两个姑娘,长得一样漂亮,戴一样的大花帽,穿一样的花裙子。老王说:“瞧见没有?那个女人?”何小山说:“看到了!”老王说:“那是阎科长的人!”何小山一时没明白这个“阎科长的人”是个什么形容词,问:“这儿还有党派划分么?”

        老王白了他一眼:“这么大点儿地方有什么党派?是那个……人”。何小山怔了半天,才明白是自己把“内”听成了“那个”。老王说:“认准她,对她有礼貌点儿,不管多晚回来给她开门!”

        何小山答应一声,说:“知道了,但是是哪一个啊?”老王说:“穿裙子的那个啊!那么大个目标都看不到啊!”语气中已经很不耐烦。

        何小山以为自己眼花,揉了揉眼,再看出去依然是两个人,只不过两人长相身材打扮一模一样。他不敢强辩,喃喃地自言自语:“就是两个啊……,怎么回事?我眼花?”

        说话间两个女人走得近了,老王仍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张开了的嘴半天没合上,何小山赶紧去给人开大门。两个女人走了进来,其中一个跟老王打招呼:“新来个徒弟啊?”老王打个哈哈,说:“新来个同事,嘿嘿!王姐,这位是……”说话那女人说:“我妹妹,双胞胎的妹妹,像吧?”说着把妹妹搂过来,俩人的脸凑在一块儿,猛一看还真分不出甲乙丙丁来,但仔细看也还有点儿差别,姐姐的脸颊稍窄,比妹妹显得小巧。

        老王恍然大悟状:“是吧?我说我今天眼花了呢,哈哈哈哈!”三个人侃了两句,俩女人就去了。等她们走远了,老王说:“住这么些年咋还不知道她有个双胞胎妹妹呢?”

        何小山心说:“什么眼神儿啊!八成你从来没看清楚过!”嘴上问:“阎科长是管什么的?”老王说:“生产经理!”又低声说:“他原配在老家,搁这儿又找了一个……”何小山说:“哦!”心想:“这年头大概什么都不多,就二和三多了。”

        老王“嘿嘿”笑着,脸上满是猬琐的表情,似乎知道里面的无限内情,何小山不屑地撇了撇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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