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死去的梦（其三十四）
“你们还不赶紧去看看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反倒是在这里为难两个孩子！”
老人直指雾中，对着士兵气急败坏地大喊。
士兵们面面相觑，手足无措起来，但训练有素的他们还是用长斧齐摆摆的指着萨丁，到最后是那个队长先偏过了头，他回首望向宅邸主人所指的位置，一瞬间双瞳猛睁，像是看见了神迹。
那是闪电，是在黑暗中闪烁的审判之剑，借着洛琳那将闭未闭的双目奥莉尔能看清楚，看清原先那片庇护了萨丁的乌云正停滞在这片庄园的正上空！它涡旋如深渊，好似有无数条黑龙往一起盘踞，伸手不见五指的混沌里偶尔又有明光闪烁，随之而来的是突降的雷霆，那矛一般的闪电在乌云的吸纳间被吐出，一瞬之间将整片夜空贯穿！
“五队！六队！”
似乎是意识到了事情的紧迫性，他回头对所有士兵命令道。
“你们在草坪上列队！守卫这座宅邸！”
“剩下的人守住宅邸的各个位置！约瑟夫！奥丹！你们看守住那两个...”
“让那两个孩子进来！”
就在此时，窗户前的老人再一次命令道。
队长片刻间一愣，但闪耀的雷霆很快便打断了他的思考，在最后的最后，他大概是选择了相信自己主人的判断，收回只传达了一半的指令，他站到了草坪上列出的，白色阵列的最前端，在缓缓拔出自己佩剑的同时凝视那迸发的雷霆。
奥莉尔能体会到那些人的感觉，也理解那个队长做出的判断，因为在雷电闪烁的那一刻她也感觉到了从迷雾中席卷而出的气息，那是来源于某种生物，某种...某种凌驾于人类之上的生物的压迫感，如潮水席卷而来，巨手般捏住了她的心脏，好似下一秒对方就会前来，以破竹之势杀光这里的所有人。
在那种气息前，其它的一切威胁都不重要了...
“进来！”窗前的老人在凝视一会后低头，对茫然的萨丁说。
“我会救她。”
听到这话的萨丁猛然回神，他抬头向上看了一眼，在那个时候窗边的人已经不见了，下一秒他抛下长斧，捡起地上的小刀用嘴咬紧，转手就抱起了洛琳，他以最快的速度起步，疯了一样朝宅邸的正门赶去。
在他到达的时候，那门已经开了。
恍惚间他没有注意那门是什么样子，埋头就扎了进去，刚刚的老人在门后迎接他，他们借着昏暗的灯光和闪耀的雷霆赶上楼去，撞进了一所木门半开的房间。
“把她放到床上。”
老人毫不客气地对萨丁命令道。
萨丁则径直走了过去，他把小心翼翼的将洛琳放上老人所指的，粉色的大床，可在那个瞬间他又一愣，望着被箭矢穿透的洛琳不知所措起来。
“掉下去的时候背上的箭矢被地面一压挤了进去，直接将她穿透了，先不要平放，要先处理掉箭矢。”
老人说着，走了过来，他看了看洛琳的伤势，皱紧了眉头。
“即使没有伤到内脏，这对一个孩子来说也该是致命的伤了，可她甚至都还没昏过去，真是怪物般的体质...”
他说着，在萨丁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用小刀砍断了带翎的箭尾，持着箭首将其整个抽出。
令人昏厥的痛苦在一瞬间同时笼罩了奥莉尔和洛琳，她的身体一抽，正准备大口喘息的时候却被一双手猛地捂住了嘴巴，那手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洛琳在不经意间将它一口咽了下去，老人收手站定，他看都没看萨丁那含着敌意的目光，在回头翻找其他东西的同时顺便解释着。
“可以让她感觉不到痛楚，但需要时间生效。”
当他回过头来的时候已经拿上了白色的绷带，老人将其摊开，再伸手拿出了几瓶药水径直洒了上去，最后将洛琳的衣服拉起，就着沾染药水的绷带，直接裹了上去。
又一波痛苦袭来，洛琳条件反射的要卷起身子，却被萨丁紧紧地按住了，老人扫了一眼那个流露出狠意的孩子，在把绷带拉展绑住的同时开口。
“这孩子的运气不错，射中她的是菱箭头，换成我的话，我会用锯齿箭射击刺客，拔出箭矢的瞬间锯齿会撕裂伤口，在很多时候甚至根本拔不出来。”
萨丁沉默，只是死死的按住洛琳的肩膀，一边又感受着她越发无力的挣扎。
“为什么要救我们？”良久，萨丁开口问道。
“为什么要杀？”老人反问，“你们没有杀人，难道只是因为你们打伤了两个士兵？”
奥莉尔在疼痛中回神，一时之间她有些疑惑眼前的这位老人怎么可能知道萨丁并没有杀人，而只是打伤了两个士兵？难道...难道他站在窗口上目见了这一切？在所有士兵都没有察觉的时候，那个老人孤身立于窗前，淡淡地看着穿越暗影而来的刺客...
她下意识地认为这个老人并不简单，甚至根本不是萨丁可以拿下的对象，她在一闪而过的雷霆中审视对方，所见的却只是一个面目慈祥的老人，他身着贵族的服饰，手法娴熟的为洛琳处理伤口，只有在肌肤接触的时候奥莉尔才能感受到那老人凌厉的一面，那双贵族的手居然无比粗糙，布满了使用武器后留下的茧。
这位老人...实际上曾是个军人吧？
“如果要说别的原因的话，大概是因为这孩子和我的孙女很像吧...”
老人说着，望着床上痛苦喘息的洛琳，目中的温柔一闪而逝。
“这里是我孙女的房间，她曾被我养在庄园里的宠物咬伤，为了照顾她，我便把所有医疗用的东西全部搬到了这里。
直到这时，奥莉尔才注意到这真的是一个小女孩的房间，无论是墙壁还是床铺都被设定成了淡淡的粉色，只可惜墙角柜子里的满满药物为这个房间加上了许些违和的感觉。
“放心吧，我会救下她的，就当是拯救很多年前我没有救下的亲人。”
“我们是来杀你的。”萨丁没有看老人，他低垂着头，像是提醒，又像是在试探对方的反应。
“我知道。”老人说着，勾起嘴角淡淡一笑，“要不你们来干嘛？在深夜里翻过庄园的围墙，趁着花园那边的水雾钻过来，还要翻进我的窗户，难道还能是来做客的？”
“不过...无所谓了...”
“无论对于修雷特来说，还是对于那群怪物来说，我的价值都已经被利用完了，我丢掉了修雷特的军队，门多萨那个老家伙大概也丢掉了商会吧？”
“现在能来杀我的，只有皇后那个还没摸清局势的小丫头吧？几年前她就干过这种事情，以为只有自己察觉到了修雷特的暗潮，和两个邓德尔玛的猎人私下里合谋想要做些什么，殊不知他们面对的其实是修雷特之王暗地里策划数年都没能解决的敌人，结果反而是她被逼到绝境，最后甚至还出卖了那两个猎人，如果那两个猎人最开始找的不是王后，而是国王，结局...可能就会不一样吧？”
老人说着，缓缓地摇头，似乎是在感慨‘小丫头’的不成器。
不过说到这里的时候，奥莉尔倒是猛地一惊，连萨丁都抬起了头，愣愣的注视着老人，拼命地想要理解什么，后者却没注意到这些东西，只是自顾自的说着。
“王上和我们计划了那么久，花费数年集结起了人类王朝里最为精锐的战士，却这样仓促的拉开了决战的序幕，王上...大概也被逼入绝境了...”
“而且最后的决战还是在我的庄园里，如果失败了，我岂不就像一个罪人一样么...”
“或许已经是个罪人了吧...虽然那个时候没有意识，但毕竟是由我交出了数万军队的领导权...”
老人回头，他在无意间站了起了，对窗外闪耀的电光喃喃自语。
“孩子，能帮我拿一下隔壁房间里面的东西吗？”片刻之后，老人很突然的说，但语气却软了下来，“是轻甲和短剑，应该就挂在墙上，能帮我拿过来吗？”
萨丁看了眼背对的老人，到最后他都没有转身看过来，那一刻他的侧脸在闪电的照耀下露出了冷硬的菱角，鹰一般的目中又蕴含着海一样的深沉，他那样自然的对身后的人发号使令，简直如同一个叱咤战场的将军，只可惜语气却是那样的无力，又像是个孤寡的老人在可怜的祈求着，他不忍转身，大概是怕看到自己被拒绝。
萨丁垂了垂双目，转身走出去了。
老人所说的隔壁是一间狼藉遍地的房间，在走进的那一刻连萨丁都愣住了，貌似很贵重的资料洒的遍地都是，石质的灰色墙壁上全都是剑的刻印，原本摆放在正中间的桌子已经不见了，只剩下灰色的木屑铺在白色的纸上。
其实如果没有被这般破坏的话，那大概是一个很符合老人风格的房间，那个久经沙场的老人将自己的住处布置得冷硬无比，没有华丽的金色地毯，没有黄金白银那种贵重的装饰，有的只是灰色的地板和灰色的墙壁，仅有的装点大概就是那上了年纪的剑和盔甲，它们和一面旗帜与一张图画挂在窗户的旁边，只可惜被什么人翻了个面，盖在了墙上，隔着点距离的萨丁看不到里面的内容。
他遵照老人的指示，走过这片废墟般的房间，想象着这里大概发生了一场战斗，年迈的老人朝无形的敌人挥舞刀剑，他们在以摧毁这个房间的方式作战，拼杀间那个老人是如此的癫狂，简直忘记了自己曾作为将帅的本领，只是拿着武器笨拙的砍杀，就像是疯掉了一般。
又或许这个老人真的疯了吧...面对那无形的敌人，再怎么杰出的战士也会被逼疯的吧...
萨丁走到打开着的窗户边，伸手取下挂在墙上的轻甲和短剑，轻甲似乎一直在被保养，上面只有些陈旧的刻痕，不过那把短剑倒是凄惨无比，卷掉一半的刃身不说，甚至差点就要刃柄分离。
他回过头准备离去，但就在他移过目光前的一瞬间，突然有风从窗外吹过来，刮起了那两张被盖在墙上的东西，萨丁在无意间瞥到了它们的样子，稍大一点大概是修雷特王朝的旗帜，是黑色的巨龙从废墟中仰头咆哮的瞬间，小一点的也许是老人和她孙女的画像，那是阳光下的草坪，头发还未全白的老人抱着漆黑发色的小女孩坐在上面，两个人都在笑着，不过也许是笑容对这个老人来说有点陌生的缘故，他那勾起的嘴角有许些僵硬。
那个老人...他在疯前所做的最后一件事大概就是把这两个东西翻过来盖在墙上。
而在看到萨丁抱着东西归来的时候，那个老人很疲倦的笑了。
“不要太早离开这里，小姑娘还没有脱离危险，也不要太晚离开，如果人类战败了，这里将会被清理，假若你要返回那座白色城堡的话，请转告皇后，让她带着铎斯诺姆逃出这座城市，毕竟他们是这个王朝最后的血脉了。”
“你们也逃吧...”老人说着，接过萨丁递过来的东西。
“如果没有地方去的话，不妨去邓德尔玛看看，那好像是一座很伟大的城市...”
老人言毕转头，他重新凝视窗外，只见在那雷霆闪现的迷雾之前，有人类的战士摆出可笑的白色阵线。
“人类真的可以对抗那种东西么…那种…连闪电都能操控的东西…我们人类所一直对抗的…难道是神吗?”
在一闪的电光里，老人小声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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