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米七九五（一）
“你还在磨蹭什么？快点，我们没有时间了！”
电话那头，那个未知的人仍然在用着李白天的声音催促着我。他不是我们原来世界的人，他仅仅凭借着李白天的记忆，就可以看到原来的那本书里写着什么。同样的，他凭借李白天的记忆，知道车里的备用手枪的事情。
“李前辈，为什么我必须要下车？”
我顿了顿，看着前面的白色轿车。那封短信发送的时候，李白天一定还是正常的，但是在经过了一些特殊情况之后，他的身体似乎被别的意识所占据了。
对。就像302号那样，可以通过转移意识来占用别人的身体之类的。302号会不会继承别人的记忆，我不是很清楚，但是目前很明确的是，李白天受到了不明袭击。
是来自阴郁者的袭击？李白天一直在紧紧地跟着他们，如果能够发动袭击，早就应该在刚刚进入这个世界时就发起了。这封短信是在李白天消失之后至少十分钟才发送给我的，这一点大致可以打消了，也就是说，对李白天发动袭击的另有其人。
刚才，那个人一直在强调着让我下车，就算是判断我没有手枪的情况下，仍然让我在这种陌生环境下离开安全环境。这绝对不会是李白天本人的要求，他不会做出如此愚蠢的指示，我得借着这个要求往下说，搞清楚那个人究竟想要干什么。
“这个...我觉得，下车之后，我们可以迅速靠近对方，可以更快地作出反应。”
对方稍稍停住了一下，似乎是没想到我会这么问，有些僵硬地说出了一个理由。一丝丝迷惑冒了出来，我看着手机界面，想象着此时那张微胖的脸上会是什么表情。
“如果是做出反应的话，我反而觉得留在车上更好。车子里面本身就较外面安全，而且我在没有手枪的情况下，也不敢贸然靠近对方。”我索性直接拔出钥匙，注视着前方白色轿车驾驶座的位置，本就嘶嘶作响的广播电台立刻归于平静。
“手枪的话，我车上有备用的，你过来，我拿给你。”
对方的口气有些不容置疑。我微微眯起眼睛，因为在驾驶座的位置，我并没有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李白天人貌似不在车子里面？
“那个，李前辈，如果你在外面的话，你可以把手枪递给我。我现在不太方便下车。”
“不太方便？怎么会？”
“我...”我看了看我的脚，脚踝处昨晚被狠狠地砸了一拳，现在虽然不再痛了，那种感觉却刻进了我的脑海里，我可不想再吃一下了。
“我昨晚和他们争斗的时候，脚受伤了，现在动弹不得。从医院出来，我就已经用尽力气了。”
我扯了个慌。现在，巨大的危机感笼罩着我，就算那股声音没有出现，我自己也能判断出来，现在绝对不能下车。车子外面是死寂的街道和飘散的雪花般的碎屑，表面看上去没有一点威胁，然而李白天的异常已经告诉我了，只要出了车，就可能遭到袭击。
“这样子吗...那这样，我把手枪给你送过来，一会儿你就伸出手来接着。”
“嗯...好的。麻烦李前辈了。”
“不麻烦，等我找一下。”
如果对方可以看见我的动作，他估计就不会再继续伪装下去了。现在，不仅仅是行事作风，就连说话方式都彻底地和原来的李白天不同了。对方变得如此焦急，以至于自己压根忘记了用心在说话的方式上稍加雕琢。
我把四面的车窗全部摇了起来，牢牢实实地把车内和外界隔开了。空中的碎屑是径直下降的，没有任何的角度偏转，似乎这个世界里面没有风的存在。
他让我伸出手，我就不能照做。为什么在知道我不能离开车子后，让我伸手出去？难道，这两个动作，会带来相同的后果吗？我看着自己的掌心，脑海里面忽然有些想要寻求那股声音出现。它总能在我最危急的时刻给予我提醒，例如现在。
但是，大脑里面什么声音也没有。我有些颓然，重新抬起头，高度紧张地注视着自己车外的一切。我关闭了车子，就是为了能够第一时间听到街道上的响动，而就算车窗紧闭，一点点微小的声音，都会引起我的高度警觉。
没有任何发动机的声音，说明包括我在内的三台车都是熄了火的状态，全部都滞留在原地。此时，李白天不在车内，从后面看不到白色轿车里面有任何人。而再往前的黑色轿车里，被不可视的玻璃隔开，我也不知道车子内部到底发生了什么。
两道轮胎印记随着街道前进，最后消失在了两辆车的末端，这同时也揭晓了刚才他们的驾驶轨迹。这些印记正在随着时间逐渐被空中的碎屑给铺满，相信过不了一分钟，这条街道就会恢复原状。
慢着。
我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这种碎屑会留下印记的话，那么，现场似乎少了点什么。李白天此时此刻并没有在车内，但是，他的车身周围，只能看到轮胎碾压形成的印记。
脚印呢？李白天离开车子所形成的的脚印在哪里？
我微微立起身体，俯下身子朝着地面看去。没错，地上，能看到的印记就只有车子的轮胎印，理应存在的脚印却没有看到。
难道说，李白天到达这里之后，并没有离开车子？但是，在驾驶座上，我确实没有看到他的影子。从我的位置，甚至可以直接看到他车上的方向盘，如此直观的视角，不可能会在任何角落隐藏一个至少一百四十斤的胖子。
“那个，李前辈，你在哪里？我在车子里没有看到你啊？”
我举起手机，有些底气不足地向对方询问道。这个世界太古怪了，我可以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后背上，汗毛在一根一根地竖起。李白天被某个人夺走了意识，结果人也消失了，连离开的痕迹都没有。
难道，真的有鬼？就算是跟踪追查阴郁者多年，我们档案科的同志都始终坚信，世界上没有鬼。人死了就是死了，哪里存在什么精神意志残留，更别提可以化为实物影响人世间了。
“...”
然而对面，一反常态地，回归了安静。并不是像之前在外界时那种通话受干扰的嘶嘶声，而是很安静，根本听不到任何声音。
“李前辈，你听得见吗？”
我再次确认道，同时四处转头，确认着自己车子周围的环境是否安全。不知为何，我内心稍稍泛起一些焦躁的情绪，总感觉自己仿佛落入了陷阱之中。车子周围是和刚才一模一样的场景，不管是街道，还是人行道，空无一人，只有缓慢的碎屑在垂直飘落。
“...”
对方还是没有任何答复。
我的头皮快要炸开了。所有的一切都失去了声音，我只能听到我自己的呼吸声，没有发动机预热的轰轰声，没有说话的声音，没有一点点动静。一种突如其来的隐蔽之感向我袭来，身体内部仿佛冒出一阵一阵的剧烈痛苦，座椅上仿佛生长出了一万根细针，扎的我微微目眩发晕。
怎么回事？没人说话？
我开始慌张地四处张望，想着寻找一些新奇的东西来缓解焦躁的痛苦。周围的一切都是一成不变的，告示牌仿佛已经站立了几百年，我心里甚至有一种感觉，我想走下去，检查它上面的铁锈有多严重。
怎么回事？我居然想要下车？
我有些不敢看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它们正在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仿佛映照着我内心的恐惧和惊讶，而且感觉到，它们正在怒吼着，想要离开这辆车。
仅仅是片刻的毫无声音，我就已经开始接近崩溃。我有些哆嗦地把钥匙拿起来，想要把它插进孔洞里，然而颤抖的手指却并没有能够完成这项任务，反而是还没有碰到入口，就已经不自觉地把钥匙扔到了座位底下。
完了。
我看着那把钥匙从我的指缝里滑下去，从座椅的空隙中落下，最后安静地躺在了脚踏的地板上。明明是伸手就可以拿到的位置，明明是看在眼里的位置，我却难以伸出手去，脑海里面被无垠的尖叫所包裹着，就好像同时有上百名找不到父母的婴儿在我的耳边痛哭。
糟了，我快受不了了...
我看着自己座位旁的驾驶座门把手，有一种强大的冲动驱使着我去把它打开。尽管，从刚才和李白天的对话里面，我就知道我绝对不能离开车子，甚至绝对不能把身体部位伸出去。
但是，仿佛持续了一整个世纪的死寂，让我全身上下数亿个细胞开始尖啸着想要离开。就好像失去活水的鱼苗，没有活性的死水是不可能养活任何鱼类的，而我的身体则是在要求着更加广阔、更加自由的空间。
对啊，相比这个车内的狭小，外面确实很大啊...我的目光渐渐被外面宽广的街道所吸引，有些移不开眼睛了。那么大，还在飘着雪花，就算是空洞的色调，也总比窝在这种小地方舒服吧。
我可以跑步，可以跳，也可以到处去看看。这个世界没有别人，意味着我可以不受打扰地一个人安安静静地游览锦天市的风光了吧。在进入档案科之后，我最想做的，就是没有任何公事缠身，安心地一个人到处去走走了。
那么现在，不正是最好的时候，和最好的地点吗？
我仿佛已经忘记了自己还在和失踪了的李白天通着话，忘记了自己还在追捕着就在前面不远的轿车里的戴红色蝴蝶结的李学濡，手指已经开始自己伸出去，摆出了拉开车门的姿势。
一会儿，我可以好好想想自己要去哪里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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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踏，踏......
某种声音钻进了我的耳朵。
踏，踏，踏......
怎么回事？有声音？
我仿佛是从昏迷之中苏醒了过来。等我回过神，发现，我的车门已经快要被我拉开了。外面就是纷飞下落的碎屑，。
怎么回事？我刚才是怎么了？！
我触电般地收回手，仿佛门把手是由岩浆凝结而成的一般烫手。差一点点，我就被这个世界的某种奇异的思想给勾引出去了。
我有些慌忙地看了看自己四周，手机被我刚才无意识地甩开了，现在落在了副驾驶座上。我拿起来一看，通话已经挂断了，就在刚才的不到半分钟的时间内。
似乎，李白天遭遇了什么，我已经可以弄明白了。如果是在能够听到其他声音的情况下的话，正常人应该不会像我刚才那样失去正常的思考能力。
李白天跟着黑色车子来到这里之后，熄了火。然而，那辆黑色轿车也同样熄了火，在保持着死寂的同时，李白天的精神也受到了某种程度的干扰。
我掏出手机，看了看数十分钟前他发给我的短信：
“别进来，这里面有古怪。”
我有些恍然大悟。这个古怪，并不是指这个世界本身有古怪，而是因为李白天自己感受到了自己的情绪变化，所以给我发了这个短信！
但是，拯救了我的声音，到底是什么？我微微扭头，想要找到声音的来源。
踏，踏，踏......
声音仍然在持续着，保持着一定的节奏，没有断过。
踏，踏，踏......
这种踏踏的声音，我认识。而且，似乎最近，我听到过几乎一模一样的脚步声，就是这两天以内。或者，再说的贴切一点，是昨晚曾经听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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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得你没有一米八啊...”
......
“一米七九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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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昨晚那个说自己身高是一米七九五的人。
一个人影从人行道上走了过来。他脚步很稳重，每一步都走得十分踏实，皮鞋踩在地面上，却发出着只有踩在水泥地面才有的声音。
我看着他慢慢地从街道末尾走过来，看着他的着装打扮，脑海里面充满了疑惑。昨晚，我只看到了他的背影，但是仅仅只需要背影就够了，因为现在的他穿着和昨晚一模一样的衣服。
只是，有个地方不同。他和昨晚的衣着有个地方不太相同。我相信，昨晚他是空着手离开缤纷酒吧的。
但是，现在，他独行而来，撑着一把很普通的黑白相间花纹的伞。那些碎屑堆积在伞面上，有如雪花雕刻的艺术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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