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2月4日拨雨撩云
理事院附高图书馆露天自习区。
附高没有每天必须穿校服的规定，所以安晴今天穿了一件最喜欢白色高领毛衣。
这件毛衣还是三年前在荀堤附近的荣江路买的，价格便宜，质量又好。他正趴在桌面上望着天空出神，满脑子都想着荀更牧昨天跟我说话了，面对面的。
荀更牧的母亲是先后的孪生姐姐，父亲则是皇室册封的异姓亲王，他们本该有着幸福美好的人生。然而，十年前一场突如其来的战争却使这对夫妻英年早逝，留下了年幼独子。
让所有人都意外的是，在荀更牧逐渐走出父母逝去的悲痛后，两手一挥，说我不要爵位，我只要遗产。于是这爵位只能由长年经商的大伯暂为继承。
虽说身世悲惨，可荀更牧的确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发奋苦读、立志报仇这样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在他身上，朝三暮四、见异思迁才是他的代名词。
即便如此，照样有不少人挤破了脑袋想要去攀附，就拿“常驻”来说，但凡有些姿色的都和他有过一段。
除了自己，安晴心想。
依据南国的律法，十岁出头的孩子是不能外出打工的，但在漓湖湾是个例外。漓湖湾是荀家的封地，封地上的事皇室贵族说了算。
当年安晴本是漓湖湾上一家网吧的小职员，只管打扫卫生、端茶倒水。一日晚班，碰上了不远处“常驻”喝多了酒来闹事的人。那人突然闯进来，指着安晴口齿不清地念叨一通，然后抓着他问多少钱。
兴许是见安晴长得好看，便把他也当成陪侍了。
人怎么能用钱来恒定价值呢，人怎么能被标价呢。
那时的安晴这样想。但他很害怕，老板不在，陪着自己一起值班的姐姐也被吓到了，蹲在前台后面哆哆嗦嗦地想要报警。可那是漓湖湾，报警又有什么用呢，还不是要亲王说了算的。
然后荀更牧就出现了——大概也是路过的。
安晴当初就是这样见到荀更牧的。先前没见过本人，只知道他“恶名远扬”，便悉听前人教导不去接近他，可当真正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却连要去哪一家酒店都想好了。
荀更牧比自己高半个头，拥抱的时候踮起脚应该刚好能把下巴放在他的肩膀上。他每次都会一些喝酒，嘴唇永远是湿漉漉的，应该还带着酒精味，接吻一定很舒服。他皮肤很干净，一看就知道是温室里出来的，不知道摸上去会是怎样的触感。他还喜欢穿宽大的毛衣，可能顺着下摆钻进他怀里也不会觉得紧。
安晴瞧不起一见钟情，可这样的事情的的确确就戏剧性地发生在了自己身上。
甚至为了多见荀更牧几眼，跳槽去了那家酒吧——凭借一张天生好看的皮囊。
“常驻”是漓湖湾最有名的酒吧，一到夜晚便门庭若市。一楼的服务生不过是做些端着托盘送送酒的工作，底薪很少，甚至不如原来的网吧，想拥有高薪，陪酒陪聊自然样样都要会，要是心里会打小算盘，额外费用也能挣不少。
安晴每天要含笑面对的人络绎不绝，其中自然也有不学无术，满嘴粗鄙的腌臜。
奈何他们有钱又有权。
初来乍到的安晴不知如何是好，没想到又被荀更牧救了场。
叫人把闹事者轰出去后的荀更牧捏着一只酒杯，懒洋洋地靠在卡座边上，头顶五彩斑斓的光不断地在他脸上更替。接着就被气急败坏的沈炤拖走了，就像昨天最后那样。
安晴至今都能回忆起那时荀更牧脸上的笑意，叫醉酒的人看了都能立刻清醒。
可那一次荀更牧大概是喝多了，不然定能认出自己这个跳槽的网吧小职员来。
其实不仅仅是跳槽来了“常驻”，安晴还埋头苦读了几个月，在网吧那位收银姐姐的支持下，成功通过了理事院附高的考试。
那时荀更牧刚上高三，安晴美滋滋地想，白天学校见，晚上常驻见。
没想到的是从那之后，荀更牧好像突然消失在了视野里，废了好一番心思打听才知道原来是有了固定的相好。
安晴很难过，觉得自己就像那个不知道表演给谁看的小丑。
但是没办法，赚钱的手段已经学会了不少，饭还是要吃的，学费也还是要交的，就当是为了自己的人生。
反正在一楼工作，又不会少块肉。再说了，自己成绩也不算差，万一再考上附大了，以后可就衣食无忧了。
于是他不再馋荀更牧双唇上的酒精味，白天埋头上课，晚上努力赚钱。
又过了很久，突然听说那个相好的死了。
安晴低下头掩饰自己嘴角荒诞的笑意。
“安晴，我要去常驻上班。”
“什么？”安晴一怔，万千思绪瞬间被拉回。
“怎么了？你是不是身体不大舒服。”徐路谨收起了笑容，看着安晴霎时有些发白的脸色问道。
“可能是昨天下班太晚，有些累了。”安晴随手翻了一页书，有些慌张地回答。
“没事就好，我还担心你又遇到什么人了呢。”
徐路谨是在网吧上班时认识的，安晴离职前那一段时间就是与他交的班。
“我说，我也要去常驻上班了。”
“你要来常驻？”
“对啊，常驻薪资待遇多好你可比我清楚，不过我没你那么好看，只能当个调酒的。”黑色水笔在徐路谨指尖转得飞起，“我们又能当同事了。”
安晴却愣愣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怎么，不欢迎？”
“不，只是觉得你过于神通广大了，连常驻都能说去就去。”
徐路谨摸了摸鼻子干笑两声，“你也知道，我认识的人比较多。”
“什么时候开始上班？”
“今天。刚接到的录用通知。”徐路谨扬起手机笑眯眯地说道，“以后放学能一起走了，有我在你好歹还有个帮衬呢。”
桌上的手机突然震了两下。
徐路谨视线瞥了一眼屏幕又立马移开，看到安晴皱起的眉笑着问道：“那个谁？”
握着手机的手一紧，“嗯，我去趟教室。”
“要我和你一起去吗？多久回来？”
安晴立刻按住有起身趋势的徐路谨，“没事的，学校里不会怎样，我马上回来。”
添加自己为好友是不是说明他记得自己，想认识自己。
安晴内心雀跃，从图书馆离开视线后便一路小跑。
“有空吗？我在你们教室门口。”
回忆方才收到的信息，安晴在心里描绘起荀更牧的样貌，还有他的声音。
午休时间教学楼里通常不会有人，安晴扶着把手轻声迈上台阶，走廊上空荡荡的，一眼就看到了教室门口的荀更牧。
他正抱着胳膊站在走廊围栏边，仰头看那灰蒙蒙的天空。
荀更牧今天也穿了毛衣，是深棕色的，针脚细密，看上去很暖和。
听见身边传来脚步声，荀更牧回头，一眼便看到安晴那副轻手轻脚的样子。
“又不是图书馆禁止喧哗，你这么安静做什么，是想过来吓我吗？”
安晴愣愣地看着荀更牧那双眼角上挑的风眼和勾起的唇角出神，半晌才反应过来，连连摇头。
“我没有…您怎么来了？”
“这两天没课，我回家顺路来看看。”荀更牧颔首，“老杨。”
安晴哦了一声，把头低了下去。
原来是来看班主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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