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第一章
雾城四月的时候，天已经很明媚了，黄桷树长出茂密的新芽，小叶榕的绿要淌出来似的。
付辞行拖着行李箱，到雾城中学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多。
在郊区的雾城中学位于半山腰，大门过条马路再往下就是长江，后门出去就是山半腰的马路。这片地开发没几年，付辞行背后的斜坡上，还铺着防止水土流失的水泥网格。
网格中间开着白色红色的花，路边的小叶榕也不高，只勉强稀稀疏疏地挡了一小半的人行道。
公交车放了个屁后慢吞吞离开，穿着蓝白色春夏校服外套的学生们下车后也成群结队地离开。
付辞行目的明确地走向校门，他身上的白短t肩线微微下垂，似乎是这生机勃勃的画面中唯一孤冷的异类。
校门口站着几个带手袖的学生会，检查往来学生的校牌和校服。
有个别忘了戴校牌的，混在朋友之间嘻嘻哈哈的也都过去了。
轮岗的双马尾有些不知所措，保安叔叔正隔着窗户怂恿她赶紧拦住两个。
形单影只的付辞行走过去的时候，不出所料的被拦了下来。
“没、没有校服扣分。”单马尾同学说完，没太好意思继续看他。
少年肩背瘦削挺拔，站立的姿势正对着太阳的方向，就连被日光逼得皱眉的表情也很好看。
“我是刚转来的。”付辞行声线冷淡，带着久未说话的沙哑。
刚转来的。
一般没穿校服的同学被抓到，十个里能有九个会说自己是来雾中找朋友的。
说自己还转学生的好像还没听说过。
不过……单马尾抬眼飞速看了他一眼，这位同学一脸不耐，浑身上下跟长了刺儿似的，把他手里的行李箱换成搬砖也丝毫没有违和感。
好像不太好惹。
但他的五官实在是长得精致，好看到就算他一脸不耐的样子，也会让人觉得只需要稍微捋捋毛，他就会眉头舒展，活泼开朗。
单马尾还是硬着头皮顶上去，堵住了他。
待在安保室的保安看他们堵在小门，男生长相出众，还拖着个行李箱。保安根据多年的经验断定他来找对象的，拖着的肯定就是装满行了李箱的零食，打开窗探出个脑袋：“哪儿来的？”
付辞行以为他问的是自己从哪个学校转来的，视线移到保安脸上，仍是没什么表情：“二中。
保安“嗯？”了一声，“那不在主城？到雾中来起码有三个小时吧？”
付辞行刚点头，保安就嘿嘿一笑：“一来一回六个小时，就为了看女朋友，跑这么远？”
“小小年纪你不学习，学什么痴情汉？”
路过的同学被保安的玩笑逗笑，站在付辞行面前的单马尾也有点脸红，付辞行的神色还是没变，四平八稳的接受别人的打量和保安无聊的玩笑。
“同学，不能进。”单马尾很坚持原则，顺着保安的话说下去，“上学期间校外人员不准进校。”
“我是转校生。”付辞行像个没有感情的复读机，在炎热的下午自动制冷声音，“从二中转来，现在是雾中高二一班，班主任是曹玉德。”
“麻烦给曹老师打电话帮我确认。”付辞行对保安说。
保安对上他清冷的眉眼，向下撇了撇嘴，他把窗户又拉开，刚递出手机，就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抓住。
来人眉目高挺，还在微微喘气，额头上铺着薄汗，“安叔，这是我们班的新生。”
“哦，是小贺呀。”安叔的半个身体都从窗户探了出来跟叫周贺的同学说话，“还真是新同学，刚转过来怎么都不要家长接送？”
付辞行冷着个脸，明显不会回答的样子。
周贺微微笑道：“我来接新同学。”
说着，旁边几个把衣袖卷到手臂的男生嬉皮笑脸地打闹着经过，几乎是看到周贺的瞬间规矩起来，挨个儿让单马尾检查了校牌，又对着周贺老老实实叫了几声学长。
安叔看那几个人走过，想起什么：“这两天我儿子老跟我说起你，说好久没见你了，今天晚上我带他见你去？”
“改天吧。”周贺回道，“今天晚上有事。”
安叔连连点头。
周贺跟安叔说完，伸手要去接过付辞行的行李箱。
“咕噜”一声，行李箱车轮子灵活一转，离周贺远了一寸。
周贺垂眸，对上了付辞行黑白分明的眼睛。
“谢谢，不用。”付辞行看着周贺，后者比他高一点，刚好把西斜的太阳挡住，他往校园抬了抬下巴，终于有了点儿别的表情，是有点压不住耐心的味道，“我能进了吗？”
下午两点多还是很热，周贺额头冒出了汗水，没在意付辞行的冷淡疏离，跟安叔打了个招呼就领着付辞行往宿舍楼的方向走。
进了校园，大片的绿意就在眼底展开。
学校的树个个长得枝繁叶茂，把马路遮得只剩中间一条缝投下日光。公交车里的闷热，太阳底下的直晒，一下子都烟消云散，成了幽幽的凉爽。
付辞行一手推着行李箱，往后落了半步，不紧不慢地跟在周贺身后。
“这边是宿舍楼，往下走是食堂，你从食堂出来从右边走再往上是教学楼，你从一楼直接进去的那栋就是我们高二的，一班在三楼。”
“要是不吃饭的话，你下了石梯后，不用再往下就直接沿着小公路走，一直走到最后面的楼梯，上楼梯再走一层就到了。”
“对了，要是升旗的话，你直接从宿舍楼左边的小公路走，到最下面就是操场了……离大门也不远。”
周贺尽量不说废话，又想什么都说明白，不知不觉一路上讲了很多，就没怎么停下来过。等到了宿舍，周贺替付辞行敲门，回头看人的时候才发现付辞行戴着耳机，一脸漠然地看着走廊外滚滚不息的长江。
宿舍地势高，景观很好，能看到江面映着太阳，波光粼粼。对岸的青山绵延起伏，视野非常宽阔，周贺每次来看到都会觉得心胸舒畅。
他极快的语速缓下来，近乎赞叹地说：“这层楼是所有宿舍中地势最高的一栋，视野很好，春夏秋冬都有的看，你会喜欢的。”
付辞行没有回答，身后的门先开了，一米八的王青青直接扑上来，叫周贺班长，又求他给地理抄抄。
付辞行的嘴巴动了动，在舍友出来后没再看周贺，绕过他们直接就走了进去。
宿舍是四人间，上床下桌，付辞行拒绝了一次热心舍友帮自己收拾行李的提议后，不管他们说什么，都没有再回答，只是沉默着把行李箱挪进了桌下。
四双眼睛随着付辞行移动，后者做到了完全忽视。
“谢了。”付辞行路过周贺的时候点了点头。
“这就走啦？”王青青他们围过来，“我都还没来得及说我叫王青青，他叫王宝宝，他叫王贝贝，我们是幸福快乐的一家三口，现在欢迎他的加入但是不知道他喜不喜欢王盈盈这个名字。”
被叫做王贝贝的寸头说，“你这么说他不会有喜不喜欢王盈盈这个名字的想法，他只会觉得你是个傻逼。”
“孩子他妈，你就这么看着孩子惹我生气的？”
“孙子，你爷爷都多大年纪了，就不能让我少操心？”
“我是太爷爷！”
“我是祖宗！”
“……”
周贺止住他们要开始争叠罗汉的动作：“行了。他刚转过来，对这些都很不熟悉，慢热也正常，你们有什么能帮的都帮一下，有什么学校买不到的就给我发消息，我从校外带。”
“你看他拽成那个样，我们要是太热情了，岂不是显得我们很舔狗。”王贝贝说，“而且你从校外带就要走大门，从大门绕一圈小半个小时吧。”
“只有我发现班长一次性说了这么多话？”
“这不是证明了班长跟我们想的一样？对好看的人，咱们学着班长，格局大点儿，他拽咱们就舔——舔狗怎么了？而且你不觉得他长得很好看吗？至少能帮我们提高宿舍平均颜值，以后咱们出去也都是班草级别的人物了。”王青青说。
王贝贝说：“是啊，你不说我都没发现班长竟然会说这么长的句子。”
“你们认识啊？”
“他平常不这样。”周贺没让他们岔开话题，“可能到了新环境需要适应。”
“你们认识啊？”王青青又问了一次。
周贺含混揭过，“地理作业在教室，你们要抄就赶紧。”
又说：“你们平时多照顾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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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辞行没有想要社交的愿望，最好一句话都不说。
想起宿舍门开的时候，舍友扑到周贺同学身上，还有自己进了宿舍，剩下三个都热情地看着他的样子，付辞行叹了口气。
可以判定是非常外向的同学了。
要怎么让自来熟的同学对他视而不见，成为了他目前除了怎么花钱外最大的矛盾。
小卖部的阿姨把一瓶矿泉水和一瓶饮料递给付辞行，看他叹气，笑着说：“没带校服啊？”
“让你爸妈带，没手机的话阿姨借给你！”说着，小卖部阿姨就拿出了手机，不由分说地往付辞行手上放。
“不用了，谢谢。”付辞行把到手的手机放在一旁的辣条堆上，“我爸妈不管我。”
阿姨自动理解成了“我不要爸妈管”，“哎呀，你跟你爸妈置什么气，哪个做父母的不疼孩子？你给他们打电话，不然两套校服下来又是几百块，还是很贵呀。”
付辞行脑子里最先蹦出来的是去掉校服的价格后他还剩多少钱，距离下一次考试后发奖学金有多久，剩下的钱是否又能支撑过这段时间。
关于花钱的计划付辞行已经在脑子里演练过无数次，但每次付钱，花钱的计划又会出来滚一遍。
知道剩的钱略有盈余，他开阀的大脑一时没收住，“没人管我。”
阿姨听得一愣，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大腿就被猝不及防的抱住。
“妈妈，冰冰。”是三岁的女儿，幼儿园放假的时候她会带着到学校来。
阿姨拿出冰柜里剩的半只冰棍儿，咬过一口后给了女儿，再抬头就看到付辞行低垂眸子，目光似乎落在冰棍上，
“来一根？”阿姨拉开冰柜的门。
付辞行摇了摇头，转身离开。
少年瘦削的背影夹杂在往来的结伴的人群中，很快就看不见了。
付辞行琢磨着宿舍要用的还有多少，没过多久就提着一大袋东西，拎着多买的一瓶饮料又回到了宿舍。
此时已经是五点多，距离晚读还有不到半个小时开始，宿舍楼也空了下来。
四月的下午，热浪中夹杂冷意，长江映着落日，橙色的天幕与黑青色的山脉衔接。
漫漫长江东逝，平稳而广阔。
付辞行呼出口气。
周贺说得不错，这里的确是个视野很好的位置。
宿舍门没关，付辞行犹豫了一下，偏头只看到靠近阳台门的位置站着一个颀长的身影。
落日的光从阳台门外照进，付辞行只看得到黑色的剪影，只有一个。
只是……
付辞行环顾一圈，再落在那个身影上的时候，脸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你谁——”
付辞行拽着那人转过了身，看清人脸后手里的饮料直接垂落到了地上。
周贺怔愣地看着他，手里还拿着付辞行放在桌上的书包。
“这是我的东西。”付辞行咬着牙，“谁让你动的？”
“谁让你动的？！”
周贺比他高了半个头，在付辞行来夺时松开手，后者没有接稳，书包“咚”的落在地上，发出的并不是闷响。
他看到付辞行眉角的青筋都跳了一下，蹲下身想要捡起来。
“别他妈碰我东西！”付辞行推开他的手，眼底的淡漠转变成了厌恶，暴躁道，“离我远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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