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芦迎风飞（三）

年关将至，离春节放假还剩下最后一个星期，年前的工作陆续开始收尾，同事们好像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干劲，连带着徐至夏也深受感染。当然大家都明白，这种干劲不是源于工作本身，而是“过年”这个对于中国人而言具有魔力的词。

        12月31日那天是跨年，春节才是真正的“过年”。

        离过年还有一个多月的时候，徐至夏的父母已经开始陆续准备过年的事宜了，晒香肠、腌咸肉、腌咸鱼，而现在离过年日期越来越近，父母又开始忙着备年货、大扫除等等，好像天天都忙得不可开交。

        小时候徐至夏有些不理解，比如家里人也没有多爱吃腌的肉，为什么每年还都要做。以前人有这个习惯，可能是因为新鲜的肉平时吃不起，趁着过年多买点腌好了留着可以慢慢吃。但现在生活条件越来越好，荤菜可以顿顿都有，购物也越来越方便，肉随时可买，为什么还要花费这个功夫呢？

        但在外地的时间久了，徐至夏渐渐明白了，所有这一切细碎的每年重复的行为，就是关于过年的一种“仪式感”。

        这些年大家都明显感觉到，“年味”越来越淡，一方面确实可能物质生活变好，也不在乎过年这一时，另一方面还有很多现实的原因。比如鞭炮不能随便放，这样的控制是为安全考虑，但也真的因此少了许多气氛。还有这两年疫情的影响，一些热热闹闹的活动或筵席也在减少。如果再少了这些“仪式感”，“过年”又还剩下什么呢？

        所以，现在徐至夏只是会在电话里提醒父母不要太过操劳，但并不会阻止父母为了过年所热烈准备的一切。她内心里也非常期待着，年前工作早日结束，她可以早点回家过年。

        孟小芦则已经早早地回了贵州老家。不是放假了，而是她的那份保健品推销工作已经彻底结束了，她是自己主动退出的。

        在收到徐至夏消息之前，孟小芦虽然对于这份工作抱有怀疑态度，但并没有想到“传销”这回事。经由徐至夏的提醒，孟小芦在网上查了很多资料，再结合自己身边同事领导那些“异常的激情”、“过头的励志鸡汤”，孟小芦慢慢也能想明白这份工作里的猫腻了。

        再加上，孟小芦确实没钱，穷能够一定程度上让人保持头脑清醒。她发现这份工作做了一个多月，钱没赚到多少，带她的大姐还忽悠让她往里面投钱。她哪有钱投？

        打工是为了赚钱的，谁脑子有坑贴钱打工？她孟小芦虽然天真，可并不傻啊！

        所以孟小芦还是决定趁着投入不多，赶紧跑路了。由于年底，再找新工作比较难，而且这一年她只在中秋节时回过一次家，爷爷一个人在家应该也很孤单吧？那不如早点回去陪陪爷爷。

        爷爷对于孟小芦能够提前回来，很是高兴。当然他并不知道孟小芦已经从电子厂离开，然后又进入了保健品公司再离开这一系列过程，孟小芦并没有说。

        家里只有爷孙两个人，过年一切从简，也没有太多东西需要准备。所以回到家后，孟小芦过起了非常悠闲的生活。

        每天基本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爷爷知道年轻人爱睡懒觉，也不会特地叫醒她。等到起来，基本就是吃中午饭的时候了。吃完午饭，爷爷会去村子里闲逛，和别的老人唠唠嗑或者打打牌之类。

        而孟小芦有时候会去找那些她以前的小伙伴，但还能找到且还能聊上的却不多。因为年轻人要么大部分去了大城市打工，还没有回来；要么留在村里的、和她年纪相仿的，却已经结婚抱小孩了。孟小芦才刚刚20岁，她觉得自己还是个孩子，这方面生活经历相差太大，慢慢也就聊不到一块去了。

        所以孟小芦更多时候则会搬个小板凳，坐在家门口晒太阳。她以前冬天也经常这样，和爸爸两个人并排坐在门口晒太阳，父女两人也不说很多话，一晒就能晒很久。真是越到这种过年团聚的时刻，越思念亲人啊。

        除了晒太阳以外，基本就是在家里看看电视、刷刷手机了。

        孟小芦发现这两年网络主播很流行，她觉得自己或许可以试试？她嗓音还不错，和朋友去ktv唱歌也是会被夸赞的程度，另外她性格外向自来熟能聊天，长相也算甜美可爱，找个平台当个“娱乐主播”应该还是没问题的吧？

        何况主播入行，几乎没什么成本，甚至一开始最基本的只要有个手机就行。而至于电脑、声卡、灯光等更专业的设备，孟小芦觉得可以后续慢慢添置。如果做得好，收入应该还不错，至少比她之前在厂里要好点。

        几乎用了不到半天时间，孟小芦就做好了这个年后工作方向的决定，她一直是个敢想敢做的人。本来她也没打算在老家待多久，因为她知道自己得赶紧挣钱，养活自己还有爷爷。爷爷年纪大了，不可避免可能会有些身体状况，看病都是需要钱的，所以她还是要多努力。

        孟小芦已经想好，趁着过年这几天，先去不同平台看看别人的主播情况，吸收点经验。年后还是回上海，毕竟房子还租在那里，而且总归大城市机会多些。规划好这一切后，孟小芦感觉自己的人生又重新燃起了许多希望。

        在刷不同平台的过程中，孟小芦又被一个社交软件所吸引。这款名为“heart”的软件，号称可以提供给年轻人一个匿名交心的场所。

        陌生人与陌生人，没有了身份、地域、长相等等考量，仅仅是一种最原始又最本质的交流。那些没人可说的话，无处表达的小想法，还有一些隐秘的情绪，都可以找到落脚点，这不正适合此时在家里百无聊赖的她吗？

        于是，孟小芦没有过多犹豫，明明知道是广告，但好奇心还是驱使她立刻下载了这款“heart”软件。

        软件注册时需要选填一些基本信息，还要设置头像。但头像不能本地上传照片，只能用系统里现成的或者“捏脸”。孟小芦用系统捏了一个头发刚刚及肩、大眼睛、咧着嘴笑着的女孩子，看起来跟自己还挺像。

        进入系统后，她发现功能很多。有个人的空间可以发表心情，类似于微信朋友圈；还有“广场”，可以看到很多别人的动态，类似于微博，还有……就在孟小芦四处摸索的时候，她的手机发出了一声铃响，点开，发现是有陌生人给自己打招呼，系统显示这陌生人是根据两个人的一些兴趣标签进行匹配的。

        紧接着，孟小芦就与这位陌生人进入了“尬聊”状态。两人各自聊了些地域、年龄、工作之类，孟小芦不知道跟一个完全不了解的陌生人，还能聊些什么。又或者说，如果跟一个陌生人聊的还是最现实的地域年龄工作，那还有什么意思呢？

        在聊天过程中，孟小芦的手机还在不断发出铃响，陆续有人来跟她打招呼。开头基本都是“你好”“美女，聊聊天？”“嗨”或者一个简单的表情……

        一开始孟小芦还会逐个回复过去，但慢慢地她就感觉到了无趣。即使像孟小芦这样自来熟擅长聊天的人，在各种重复的关于年龄之类的问题中，也逐渐不知道该找些什么新鲜的话了。也可能她才刚刚注册了软件，还不太适应这里的气氛？

        甚至，还遇到了让她无所适从的对话。一个陌生男的上来跟她打完招呼，就不断地询问她地点、年纪、恋爱状况等私人信息，孟小芦实诚地一一回答过去。没想到陌生男却突然来了一句“想约你，可以吗？”虽然加了一句“可以吗”，好像看起来很礼貌，但那种猥琐劲呼之欲出，哪怕隔着屏幕，也令人作呕。孟小芦想到了那个电子厂的色鬼小领导，感觉更想吐了。

        到后来，再有人来打招呼，孟小芦基本就不会急于点开对话框了。她会先点头像，进到个人空间，根据历史发表的心情、照片之类，大概估摸一下这个人的情况，如果有兴趣就聊聊，如果不感兴趣就置之不理。

        相比较聊天，孟小芦对形形色色的人所发布的“广场”内容更有兴趣。因为在这个软件中，所有人都是匿名的，没有旁人知道你的身份，所以大家好像能够更加放开自己。“广场”上有一些幽默的段子，还有一些放肆的吐槽，但更多的是一些情感话题。

        果然人是一个情感动物，说什么“交心”“灵魂”，到最后不还是这些事儿么。

        忽然，孟小芦的手机铃声又响了。

        “哎，又一个……”孟小芦并不抱任何期待地回到聊天界面，但这个人的开场白好像有点意思？至少跟前面她所遇到的那些都不太一样。

        “你的昵称很有趣。”

        孟小芦疑惑地看了看自己的昵称，“小芦迎风飞扬”，这和她的微信名一样，她基本在网络上都叫这名，以前也没人夸过，于是自然地问了一句，“哪里有趣？”

        “能让人想到芦苇迎风飞舞的样子，听起来就很有活力，和你的头像很搭。”这个昵称为“期许”的男生，回答地意外认真而诚恳。

        “因为我名字就叫小芦啦……那你呢，为什么叫这个昵称呀？”其实孟小芦也没那么好奇，只是好像就那么顺其自然地接下了这个话题。另外她点进“期许”的个人页，发现很巧，他也在上海。

        “我本名祁许，谐音。”男生再一次认真回答道，似乎即使在网络世界里，也丝毫没有想要隐瞒什么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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