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空庭欲晚（十二）

唐晚婷回到任家之前联系了任家康，任家康意会，将任母从家里暂时支开，然后独自静静等待唐晚婷回家。其实他的心里已有预感，这次唐晚婷回来，可能会是他们夫妻彼此最后一次对话。

        主卧室里，唐晚婷坐在床边，任家康坐在旁边的小沙发上。十多年的夫妻，隔了这几天没见，竟变得如此陌生。

        “家康，我们离婚吧。”唐晚婷早已在这些天中将所有情绪消解，此刻的她如同经历过风雨过后显得格外平静的湖面，丝毫不起波澜。

        任家康知道这一刻会来，但真正面临的时候，心里还是非常的不是滋味。他没有回话，没有抬头，就像一个老旧的无法走动的机械钟表，沉闷地给不出任何反应。任家康一瞬间觉得自己的灵魂已经从这具躯壳中被抽走，飞在了很多晦暗的布满荆棘的地带。已经四十多岁走过人生半程的他，既往所面临的大事基本都有人帮他摆平，以至于此刻需要直面“离婚”这件大事，竟让他如此的无措。

        对于任家康的反应，唐晚婷并不意外，她等了一会儿，又继续自顾自说起来：“如果你同意，我们就可以协商下两个孩子的问题，接下来，明天吧，我们就去做离婚申请，现在流程比较难走。如果你不同意，或者有些什么其他的问题，那我们只能……让第三方介入了。我还是希望，夫妻一场，不要弄得太难看。”

        任家康一直低着头，但唐晚婷知道他在听，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当然，如果你无法决定的话，也可以先征求你妈的意见。”

        此时是下午两点一刻，屋内乃至任家所处的整个小区都寂静一片。任家康却突然一阵耳鸣，他感到自己的大脑颅内产生嗡嗡的巨响，一种天旋地转的眩晕感向他袭来。

        唐晚婷察觉到任家康的状态不太对，出于夫妻多年的情分，她还是探身向前，伸手拍了拍任家康的肩，询问：“你还好吗？”

        任家康立刻紧抓住唐晚婷的手，就像是溺水之人紧抓着最后一根浮木，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向与自己共枕多年的妻子，带着卑微与试探问道：“晚婷，你想离婚主要是因为我妈，还是因为我？你真的对我没有一点感情了吗？”

        唐晚婷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毫不留情地抽回了自己的手，她声音冰冷：“因为你妈，同时也因为你。”

        唐晚婷不再多说，那些千遍万遍的怨念，此刻再多说无益。当然也不必她多说，任家康心里都明白，强势的婆婆，加上他这个懦弱无能的丈夫，任谁也无法一直忍耐下去。唐晚婷失望攒够了，感情也随之消失殆尽，自然就想离开了。

        “好，我同意离婚。”任家康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

        “不问问你妈吗？”唐晚婷抬眼看了任家康一眼，有点意外，又不是特别意外。

        “不用。”那么，就放手吧，让这个家里的所有人都能更自在的活下去。这一次不需要任何人意见，任家康想自己做这个决定。

        然而唐晚婷只觉得讽刺，她的丈夫终于“自作主张”了一回，却是在离婚这件事上。

        当天，唐晚婷就搬走了自己大部分东西。后来，唐晚婷也不知道任家康究竟是如何和任母沟通的，总之她没有再过多费心，他们和平地协议离婚了。虽然申请离婚的日子推迟了几天，但终究一切都走上了流程，进入了“冷静期”。

        至于两个孩子的归属问题，最后的两方同意的结果是：大女儿小水归任家康，小女儿灵灵归唐晚婷，互相有探视权利，并且任家康会每月给唐晚婷一点抚养费作为补偿。房产之类，唐晚婷一分没有。

        对于唐晚婷而言，这已经是她可能争取到的最圆满的结果了，房子等财产之类，本来也没有妄想过。唐晚婷退了酒店，在灵灵学校附近租了一间房，她将任家中自己剩余的物品和灵灵的衣物取出，彻底离开了那个家。

        最后离开的时候，唐晚婷忽然发现，曾经觉得很难割舍的东西，其实割舍也就在一瞬间。没有难过、不舍，只有释然。

        工作方面，虽然现在已经成了费明璐品牌的专属模特，但唐晚婷仍然觉得这不是长久之计，她得努力赚钱，有稳定的收入，她得给灵灵一个好的生活环境。

        唐晚婷计划着启用自己的那笔一直存着的资金，开一个形体礼仪方面的培训机构。借着费明璐品牌的东风，现在她作为广告模特也能接到一些其他商务活动，而所有这些个人露出机会，正好都可以成为她日后机构的宣传机会，甚至可以帮助她引流。

        而至于说离婚后的新恋情，那便是费明铮了。现在唐晚婷已经恢复单身，没有了那些限制，而且费明铮对她一直穷追不舍，尤其在知道她彻底离婚之后，更是热烈大胆。

        在培训机构的开设过程中，费明铮也一直在帮着忙里忙外，包括最初的店面选址，到后来的装修、招生宣传等等。

        费明铮正在指挥着工人们进行机构最后的硬装，结束后工人们陆续离开，费明铮和唐晚婷席地而坐，看着此时因缺少各种软装物件而略显空荡的室内，心里却都十分满足。

        唐晚婷看着费明铮额头上细密的汗珠，从包里拿出一张纸巾，伸手递给费明铮。然而费明铮没有接过纸张，他的双手撑在地上，连抬都没有抬，反而是将自己额头凑到唐晚婷面前，有点撒娇地示意。

        唐晚婷自然明白什么意思，有点好笑无语，但还是轻轻地仔细帮费明铮擦起额头上的汗。就在擦完想要离手的那一刻，费明铮却左手一把拽过唐晚婷帮他擦汗的手，接着右手揽上她的腰部，用了微微一点力道让她更靠近自己，然后嘴唇便覆了上去。这个曾经在酒店里就想落下去的吻，终于还是让他得到了。

        亲的过程中，唐晚婷因为太过突然意外，所以懵地睁大着眼睛。而费明铮也故意睁着眼睛，似要将自己清楚地印在唐晚婷的瞳孔里。她没有拒绝，费明铮想着这点，嘴角弯起一抹弧度，轻轻放开了唐晚婷。

        “你！”“我错了。”

        唐晚婷刚想责怪，却被费明铮一个极其快速的道歉弄得反而不知所措起来。她怔愣着，酝酿出的那一丝生气的情绪瞬间烟消云散。

        看着费明铮那“委屈认真”的模样，唐晚婷忽然来了兴趣，她笑着问道：“你错哪儿了？”

        “我错在……”费明铮忽然凑近，右手又将唐晚婷紧了紧，然后再次吻了上去。这次，他闭上了眼睛，很是投入。

        唐晚婷想要生气发火，看来刚才费明铮那“委屈”样全都是装的，但是心里却迅速被甜蜜占满。她仔细考量了一下，自己喜欢费明铮吗？喜欢；错过这个人会后悔吗？会。于是觉得没有必要再故作姿态，全然接受了费明铮的爱意。她也闭上了眼睛，尽情享受这恋人之间的亲密。

        但是有了爱，就可以一切无忧走向童话结局了吗？不可能。

        爱能填平一切鸿沟，那是小说里才有的情节。现实是，唐晚婷很清楚她与费明铮之间的鸿沟，很可能无法消弭。

        他们有着十岁的差距，注定要经受不少世人打量的眼光，他们两人可以不在意，但是费明铮的家人会如何看待他这个大十岁、离过婚、有孩子的女友呢？即使费明铮在家里一直以来再怎么任性骄纵，可这种事家人还是很难接受吧？

        而唐晚婷这边，要面临的则更多：

        作为一个刚离婚又快速有了新恋情的人，很难不被揣测她在上一段婚姻中的“忠诚度”。虽然她的的确确是因为对那个家失望，对丈夫没有感情，而选择离婚；虽然她在离婚前就与费明铮有接触，心意有游离，而并没有越过界限的举动。但是，外人看不到这些过程，他们只看结果，只根据自己所听做出所想的判断。

        另外，唐晚婷新恋情的对象是费明铮这样家世富有的人，还是她在模特工作中经常接触的摄影师，可能也难免不被怀疑感情的“纯粹度”，甚至被怀疑是“别有用心”。唐晚婷承认，曾经她选择任家康的时候，家世是一个重要考虑因素。但现在经历过许多之后，比起考虑别人的条件，她更希望让自己真正强大起来，而不是只倚仗某个人。

        最后，还有一点，可能是唐晚婷作为一个母亲最为看重的，就是她女儿们的态度，尤其是和她一起生活的灵灵。灵灵已经5岁，有了基本的意识和判断，她能否接受一个新的人呢？这是唐晚婷担忧的问题，所以暂时还没有将费明铮纳入到自己家庭生活中。

        但——为什么要考虑那么多呢？爱就是爱，那就先享受当下。

        对于唐晚婷来说，曾经她觉得自己已到了一潭死水的地步。现在，一切都活起来了！不再金屋洗泪，不再寂寞空庭，她的人生正在重启，一切都不算太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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