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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小鹿


明明是再习以为常的场景,陶安格在听见他说自己好看时,心里还是忍不住乱跳起来。

        山中庭院在夜里安静的过分,还是初夏,蝉还没有开始有动静,夜色里飘浮着淡淡的花香,陶安格不敢抬头,默默地喝着面前的糖水,偶尔用余光偷偷地撇一眼身边的男人。

        男人的侧脸模糊不清,但依然可见好看的下颌线条,嘴唇在陶瓷的勺子上轻抿,正在喝汤。

        陶安格轻轻吞咽了一下口水。

        这顿饭吃的她竟然异常紧张,温叔偶尔会提起几个话题与她闲聊,渐渐分散了她的注意力,暂且平复了她不安分的心脏。

        饭后,陶安格去了雕刻房。

        在她来之前,雕刻房只是一件普通放置工艺品的储藏室,看得出,温廷均入山后鲜少会再做木雕工艺品,直到她的到来,温廷均将这间房改造,安置了新的桌椅,给她配了一套新的刻刀。

        刻刀整整齐齐地摆放在桌上,底下垫着的是温廷均特意为她做的皮垫,是专门用来放置这套专用刻刀的。

        木雕的刻刀粉不同种类,不同种类的刻刀有着不同的作用,比如平刀专用于铲平木料的凹凸,圆刀用于圆形工艺品,斜刀主要是用于镂空作品或者作品的转角关节等角落,中钢刀便是用于雕刻毛发,细纹这样细致的部分。

        如今她已经可以熟练的运用这些刀,甚至还会在自己的爱好和选择上用不同的刀相互做替代。

        陶安格打量着屋内的环境,好像什么都没变,又好像又发生了变化,她说不上来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也许是心情变了,所以才会让她有这种心情。

        目光随便一扫,她忽然督见置物架上有个自己从未见过的方盒子。

        陶安格走近仔细看,方盒子是最普通的柳木,没有任何特别的,她仔细回忆了一下,自己从未做过这个盒子,那么是师父做的吗?

        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陶安格有些好奇,抬起双手捧住盒子的两端,轻轻地往上提,她的动作很慢,先是看见四只细瘦的腿,木质光泽细腻,呈棕紫色。

        她将整个盒子拿开,一头活灵活现的小鹿,身上的纹路细密而生动,那双弯曲的鹿角屹立挺拔,小鹿的神态温柔灵动,像是一往无前,似是要冲进未知的密林中。

        陶安格有些惊讶,目光贪恋地在这头小鹿上打量,她认出了这头小鹿的原材料是那块师父曾经送给她的名贵紫檀。

        只此一块,却送给了她。

        后来师父又说他来雕这块紫檀,日后送给她做礼物。

        陶安格差点都忘记了这件事,没想到,原来紫檀早已成鹿型,只是等着她发现。

        “喜欢吗?”

        身后传来熟悉且温润的声音。

        陶安格转头,目光和温廷均触碰上,她忍不住地心动,却忍不住更多的心酸。

        记忆中,他答应自己的每一件事,好似都从未忘记。

        陶安格眨着眼睛,目含淡淡的微光,明知故问:“这是师父雕的吗?”

        温廷均走向她,站在她旁边,目光却落在眼前这头小鹿上,并未回答她,只是说:“经过阴干、粗胚、打磨、修光、上色,正好一年的时间。”他侧过头,看着陶安格,轻声道,“时间倒是刚刚好,你的升学礼物。”

        陶安格目光微动,眼眶有些湿润,怔怔地看着他。

        “不喜欢吗?”温廷均见她发愣,没有出声,于是开口问道。

        陶安格动了动唇,声音很轻:“喜欢,只要是师父送的,我都喜欢。”

        温廷均嘴边的笑意很淡:“喜欢就好。”

        陶安格转过头,看着在灯光下发光的小鹿:“我能问问,师父为什么想雕这个送给我吗?”

        温廷均没有立刻回答她。

        他眸光倾斜,似是在思考着什么,陶安格此时的心情复杂,那是说不清的惊喜、欢喜、还有悸动。即使身边的人没有立刻回应她,她也没在意,她沉溺在眼前这个礼物里。

        良久,在陶安格快要忘记自己问过什么问题时,她听见身边的人说:“因为我觉得它和你很像,所以想把它送给你。”

        陶安格闻言,侧过头,她未做任何心里准备,似是她产生的错觉,她在那一刻,感觉自己撞进了温廷均深邃的眼眸中,然后瞬间被淹没。

        山中的日子清闲安宁。

        陶安格每日除了在雕刻房里研究那些木头,便是在温廷均的书房瞎看书,睡个午觉后,便凑到院子里,和温廷均一起品茶。

        久品成名家,温廷均房里那些私藏的名茶,都被她尝的七七八八了。

        这种日子过于舒适,陶安格在某一个瞬间,甚至不想回临川上大学报道了。

        但她知道,她敢这么做,老陶就敢打断她的腿,所以这种想法只能在她的心里一闪即逝,不敢有丝毫贪恋的念头。

        这样的平静和安宁,在某一日的不速之客的到来被打破了。

        这天,陶安格站在院子里研究温廷均种植的树藤,她在想,如果树藤再茂盛一点,是不是等做一个临时的秋千玩玩。

        念头刚起,她便听见温叔的声音传来:“黎小姐,你在这等一会儿,我去叫廷均。”

        女人的声音清脆好听:“温叔客气了,小时候您也没少照顾我,还经常带着我和廷均玩呢。”

        温叔似乎是笑了笑,便进房间去找人了。

        陶安格闻声走过去,果然看见黎曼姿站在院子里,她今天的穿着十分复古,是一身淡棕色的旗袍裙,裙尾只堪堪遮住屁股,露出修长又白嫩的大腿。

        旗袍最显身材,这个意思不是谁穿都好看,而是只有拥有好身材的人,才能穿出韵味来。

        黎曼姿显然是后者。

        似是感到旁侧有人,黎曼姿侧过头,和陶安格的目光对上。

        黎曼姿今日没戴墨镜,显然是为了今天的穿着不显得违和,那双桃花眼,在看到陶安格后微微弯了起来,主动道:“上次我们见过,你是廷均的徒弟,叫安格对吧。”

        廷均……有必要叫的这么亲人吗?

        陶安格暗自腹诽,却在她主动打招呼后,还是礼貌地冲她点点头:“你好,你是来找师父的?”

        黎曼姿笑了笑:“是啊。”她的目光在四周扫了扫,忽然有些感叹地说,“没想到,他竟然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

        这熟稔又有些伤感的语气,怎么听都觉得眼前这人和师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陶安格心里不是滋味,但又不敢问太多,怕泄露了自己的小心思。

        “您先坐,”陶安格想扳回一局,于是拿出主人的姿态道,“我帮您泡壶茶喝。”

        黎曼姿只是笑道:“好啊,谢谢小姑娘。”

        陶安格嘴角抽了抽,心里呐喊,我马上十八周岁了,一点也不小了好不好!

        心里嘶声力竭,面上风平浪静,陶安格跑去厨房烧水,又跑去书房拿了今年最新的那盒碧螺春,她不想用自己送给师父的那套紫砂壶,于是就把以前那副旧的茶具拿出来,往里面抓了一小撮茶,又灌上了开水。

        她拿的这盒茶是超市里的成品茶,所以也不用做洗茶滤茶那样繁琐的流程。

        陶安格端着茶回到院子时,温廷均已经出来了,他和黎曼姿对坐在庭院中的椅子中,隔着大理石的桌子,正在说话,她端着茶过去,正好听见黎曼姿在说话。

        “廷均,上次见过面后,我想了很多,所以今天又来找你。”

        陶安格把茶放在桌子上后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动作慢吞吞的,提着茶壶帮忙倒茶。温廷均轻轻抬眼,目光落在陶安格垂着眸的侧脸上,眉心微蹙,好像憋着一股什么气。

        温廷均眼眸不易察觉地染上一点笑意,继续听对面的黎曼姿说话。

        “我知道可能有些唐突,但看在我们以前是一起长大的情谊上,希望你能帮我。”

        陶安格倒茶的手顿了一下,很快又恢复正常。

        她敏感的抓住黎曼姿话里的关键词“一起长大”。

        所以说,师父和黎曼姿是青梅抓马吗?

        那她以前是不是喜欢师父,或者师父也喜欢她?

        陶安格心里一紧,倒完茶,退到旁边,并没有立刻走,这院子里经常只有他们两个,温廷均早就习惯陶安格任何行为,他的态度始终都是,陶安格喜欢就好,想怎么样都行。所以此刻,他并没有因为要和黎曼姿谈事情,就把陶安格赶回房间里。

        黎曼姿没再说话,只是目光期待地看着眼前云淡风轻的男人身上。

        “曼姿,你我好久不见。”温廷均将倒好的茶推到她面前,“有什么事情可以直说。”

        黎曼姿像是有些为难,不知道如何开口。

        温廷均笑了笑,又说:“不如先喝杯茶吧。”

        黎曼姿点点头,目光从温廷均的身上扫过,忽而感慨道:“你还是和以前一样,那么喜欢穿长衫。我记得你小时候就特别喜欢文珊阿姨做的复古衣裳,我身上这件,也是文珊阿姨以前最喜欢的旗袍款式。”

        站在一旁的陶安格眉心越皱越重。

        刚刚不是说帮忙吗?

        怎么话题扯到这么快就变成叙旧了?

        陶安格生气地抿着嘴,目光从黎曼姿的旗袍和温廷均的长衫身上扫来扫去,难怪这个女人今天穿成这样,这是一早就知道师父的喜好,故意来碰cp装的?

        “母亲喜欢做,我便穿了。”温廷均丝毫没被影响,喝了口茶,平静道,“不过她还来不及做我现在岁数的衣服,我便找到裁缝依着她曾经做过的照样画葫芦做了几套来穿。”

        温廷均的母亲叶文珊出身知识分子家庭,喜欢复古文化,业余爱好是做旗袍和长衫,在世时,做了不少这样的衣服,也正因为如此,才会和做木雕出身的温廷均的父亲情投意合,情定终身。

        陶安格目光落在男人的侧脸上,耳边的碎发被风吹动,身上的白色长衫被阳光照映着像是在发光,举手投足,眉眼神色,都近乎完美,他美好的像一副作品,没有任何人能雕刻的出来。

        这是她喜欢的人。

        陶安格心想,是她热烈般,但却只敢偷偷喜欢的男人。

        他的一切都是那么的好。

        陶安格站在一旁凝视着温廷均,却在不知不觉下,酸了眼睛。

        她明明知道,温廷均对她很好,但这种好,却与爱情并无关系时,不可抑制的失落。

        话题转了一个弯,终究要回到正轨。

        黎曼姿似乎在犹豫后做了最后的决定,她今天竟然会来,便不能失败而回。

        “廷均,我希望你能回临川,帮我打理我爸的公司。”黎曼姿声音微颤,“准确来说,是个半个公司,你知道我不擅长做木雕,更不懂木材,但我不想我爸留下的产业就付之东流,更不想他临终前的遗愿,我没能帮他实现。”

        温廷均听着这话,有些疑惑,微微挑了一下眉。

        黎曼姿又说:“不用很久,只要公司上了轨道,你教我,我可以独立撑起来就行了。”

        陶安格静静地听着,她并不懂这话中的任何利害关系,只能默默地听。

        “盛峰呢?”温廷均出声问道,“我记得他很懂木行和木雕,甚至不次于我,你怎么不找他帮你?”

        黎曼姿垂着眼帘,那双美丽的桃花眼在这一刻好像失去了颜色,她沉默了许久,都没有再说话。

        风携带着芙蓉花的香气,远处飞过几只鸟,在云层下穿过,飞向远处的山峰。

        良久,黎曼姿低落道:“我和他离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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