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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五章 杀牛


有一头老黄牛,有功于阮家新村,弯弯的犄角翻卷向面额,平日里拉犁驾车性情最是温顺。

        这头牛也正是阮小亮当年接他们一家进村时拉车的那头皮毛油光壮硕的大黄牛,寿命差不多近三十岁了,在牛的世界里当属于高寿。

        恐怕是老之将至的原因,老黄牛时常眼里泪水汪汪,走起路来步履蹒跚,更别说参加劳动了。

        公社的兽医来给诊过毛病,灌食过草药,只是并不见起色,队长阮黑才最后决心宰了吃肉。这也是当年农村集体所有牲畜的必然归宿。

        就在场院里的社员收工时,老黄牛被活着拉回到队部门前的空地上,四条腿斜压在身子下,任凭抽打吆喝,都没了站起来的希望。

        饲养员阮季节围起了蓝布大围裙挽起衣袖,顺手把一块蒙驴眼的布子挡在牛眼上,手里一尺半长的尖刀,从牛的胸架前直直地插进去,最后连手也没入了刀口之中。

        一声凄厉悠长的哞叫,大黄牛浑身像过电一样抖动着,拼尽最后的力还想站起来,四蹄抽动了半天失败了,圆睁的两只黄眼睛里,滚出两串豆粒大小的泪珠。

        随着紫黑的血水柱子一样喷向地面,溅起一圈血红的珠子,珠子落地后变成了泡沫顺着地势流向了低的地方。

        老黄牛的生命慢慢地随了血水的枯竭,原来扎挣的头躺倒向地面,粗重的鼻息有出无进着一口气,瞪得如两个电灯泡一样的眼睛里,黄亮的光泽不见了,凸镜般映着一群围观的人像。

        收工的男人们都不急着回家,围在。女人们各回各家去做午饭了,这是阮家新村男女家庭分工铁规矩。闻风而来的村里娃娃和大人们一起围在边上观看这一幕死亡的过程,谁都毫无怨言地接受阮季节的命令,帮助拉绳子找东西赶苍蝇。

        等到下午上工前,大黄牛已被剥去毛皮,光溜溜的身子吊在村口处那棵百年大杨树上,牛头也早已被砍了下来。

        阮黑来到,看了一阵子,还用手指捏了捏牛肉的膘情对阮季节说:下午让六子帮你,把肉分匀称,排上号,等收工时,用老办法让人们抓阄。牛皮你给咱们保管好了,村上还有好多用场的。

        当天傍晚,夕阳红的像剥了皮后软颤颤的柿子,在地平线上晃动着就要落下去了,鸟雀在村子里的树与树之间,叽叽喳喳吵成一片。羊馆阮太领着黑娥和阮鹏生的半傻儿,赶着三百多只羊回村了,羊群踏出一片土尘,如云似雾飘移不散。

        羊群到了村口,有一半的羊自动分散开来,咩咩地互相招呼着各回各家。剩下的属于队里的羊,则自然地积聚到那口老井架前,围住一条两米多长的石槽。

        羊馆阮太便开始从井里往出打水,一桶又一桶清澈晶亮的井水倒进水槽,吱吱哦哦的老井架,像似呻吟,更像似在哼着一首曲子。

        喝饱了水的羊自动退到外围,咩咩叫着高扬起头,看热闹似地观望着周围不同往日的情景。高傻旦在羊群的外围挥着放羊铲,让没喝过水的羊自动往里挤着。

        围在队部门前等待分肉的村民,看着挂在树杆上的牛骨架,那是曾经有血有肉近三十年的一头牲畜最后舒展的造型。

        牛骨架已经毫无灵性可言,更无法自主出平静的状态,时不时被闲着没事的人摸上一把,或推上一下,然后随了那推那摸开始晃动,慢慢的快停下来时,又被另一只手接力上去。

        高老庄赶着三十多头牛回村了,领头的大紫牛步履稳健,颈下垂挂的肉片子随了步伐摆动着,长长的犄角像两柄插在头上的尖刀,圆如瓶底向外暴凸的眼睛,扫视着热闹的人群,也就认出了谁是谁,瞬间还想起了某一天配套在一起劳动的情形。

        牛群荡起了比羊群更大的尘土,由远而近,而且随风还带来一股骚呛的味道。

        牛群是沉默的,归到了井口边,聚成了一个圆形,高老庄接替了羊馆阮太开始打水。大紫牛的鼻子在空气中嗅着,嗅着嗅着就压低了头颅,伸长了嘴,紧随着突然失常地'哞'地一声大叫,屁股在牛群中一摆,把身后的一头黑牛差点给掀倒,头很快又高昂起来,喷着明显是愤怒的鼻息,冲出牛群,直奔大树而去,其它的牛在一阵阵哞哞乱叫过后,也骚动不已地跟了过去。

        社员和娃娃见状纷纷躲避,人声先是一片惊乱,很快又陷入了沉静,一片目光远远地看着牛群杂乱地围在老黄牛悬空的骨架前,听着一阵又一阵悲愤哀伤的哞叫,整个黄昏陷入了巨大的肃穆之中。

        喜滋滋等待分肉的村民,被这一情景所形成的气氛冲击的大气不敢出,连最麻木的人和那些少不更事的小儿也感觉到了异样。

        大紫牛跑到树下,瞪着眼睛凝视着垂挂的牛骨架,不知何故突然把头摆得抽疯一样,跟着浑身如人发寒噤般抖成了一堆。等稍稍安静一点,大紫牛用头抵着骨架,一下又一下不厌其烦。有心的人无声地数着,一总抵了三十二次才停了下来。

        最后,大紫牛伸长了颈项,放出一嗓子催人泪下的呜咽带哭的哞声。事后,连村里年龄最老的人都说,从来都没有听过牛会发出如此怪异的声音。

        大紫牛喊叫的气力近于衰竭才停住,眼睛里的泪水哗哗地顺着眼角,在脸上的皮毛中挂出一片水珠,掉到地上湿出一片水印。

        哭够了的大紫牛,开始围着黄牛的骨架,围着大杨树绕圈。在大紫牛的引导下,二十多头牛分头加入到它的身后,开始形成一个头尾相衔的牛的圆圈,围住大树边叫边转,有的牛还伸出舌头,舔着大黄牛的骨头,哞声中带出了悠长而低沉的哭声,犹如大风吹着瓮口发出的声音一样。

        牛馆高老庄拿着一根棍子,像平时一样先去吆喝大紫牛。棍子抽在大紫牛的后臀上,头两下大紫牛没作理睬,牛群依然围着树转圈。

        高老庄嘴里骂着,又去赶别的牛,却突然发现大紫牛拧转了身子,犄角朝前,两眼血红地对着他。高老庄惊叫着扔下放牛棍就跑。大紫牛没有去追,其它的牛停下了脚步。

        随着几位男社员棍鞭的到位,牛群开始松动了,挤挤擦擦,哼哼唧唧,极不情愿地离开了树下。大紫牛走在最后,不时掉转身子,摆出抵人的架势,阮小亮出手很重地抽了几鞭子,才断绝了它仍然不安分念头。

        牛群很快被赶进了圈棚,抖抖索索的高老庄插上了那几根碗口粗的圆木门挡,刚才经历过惊恐的村民又回聚到生产队的库房前。

        阮大虎端着半碗纸捏的小圆球,让同等条件的人家各出一名代表排队抓取,然后对应着到另一间房门口去领肉。等一批完了,再进屋端出半碗小纸球,逐次出来让人口少劳力不多的人家来抓分。

        这种约定俗成的分配方法,综合进了每一户人家的情况,多年来已成阮家新村默认的惯例。每每的这也是一个热闹的时刻,男人让女人抓,说女人的手巧又干净,为此互相玩笑的就有浑有素,引发一片大笑。

        ————

        长长的河堤南北走向,隔一里左右燃着三堆火,人影在火前晃动,寻人的各种意见也在火前互相传递交流着。阮小亮和阮四加入进去,伸手烤着火,脸膛被火映得红亮,如上了层油彩一样。

        阮黑走过来,身后跟着失魂落魄的高锁锁,看见两个人后,问他们都去了什么地方?两人你一言他一语回复了,绝口没提场院里的事。

        民兵头阮大虎有点牢骚说:折腾了大半夜,连个人影子也没看见,队长,他感觉胖女候不会因这事就去寻死的,说不定去了别的村子。再说,真要是跳了河,这么长时间,人早就没法救了,只能等明天到下游去找尸体了。

        阮黑咳嗽了两声,掀起秋衣袖子,对着火光看了看腕上手表。

        高锁锁如没了腰脊骨的狗一样,脑袋木木又空空地回到家里,推家门不开,喊叫大女儿巧巧,巧巧不答应;又叫小女儿毛毛,依然没有回应。高锁锁加重了力气,把木门拍得嗵嗵响,摇得吱吱直叫唤,嘴里跟着骂了开来。

        家门终于无声地开了,屋里黑灯瞎火,高锁锁直步而进,撞在一个胖大的身体上,心里一时疑惑不解,被胖大身体往后一推,脚后跟拌在了门槛上,屁股重重地跌到了门外。高锁锁一声惊叫,一口长气随了惊叫声泄到了体外,一时百感交集,两手后撑着,坐在地上呜呜地哭了。

        东方开始现出鱼肚白,高锁锁重新在河堤上找到了阮黑,说了老婆在家睡觉的事,阮黑气得眼睛瞪了半天说不出话,手指着高锁锁的鼻子,却骂不出口,终于骂出来时,高锁锁已躲到了一边,面对众人的怨气和牢骚,他反而心里没了一点的气,嘿嘿地笑着听任人们指责埋怨。

        李友友是随着阮黑一起回家的,一晚上淌水又找人,身体冷得直打哆嗦。他先在炕沿上喝了一碗热开水,觉得暖和了许多,这才脱衣而睡。睡下又睡不着,就把老婆给惊醒了。农村人平时劳动苦重,睡觉也踏实,被扰醒了也只是个半迷糊状态。老婆与他咕哝了两句,又迷糊了。李友友却在女人的身后鼓捣起来。

        李友友一下子明白自己的老婆是被外人给愚弄了,这个傻女人能傻到这个成份上,真他妈的丢脸啊!他呼地赤着身子坐起来,拉亮电灯,盯着一脸迷惘不清的女人,看见女人眼角上的两块眼屎,想都没想,挥手就给了一耳光。女人哇一声哭了。

        李友友坐在炕上直抽自己的脸,骂说:”妈那个b,这才叫丢人了,他把你个蠢猪,吃了哑巴亏还不知道,还跟他胡说这些呢。”跟着压底了声音又骂说:”他日他十八辈祖宗,这种缺德事也能做出来,要是有朝一日让老子知道了,非两斧子劈死这个乌龟王八旦不可。”

        挨了打的老婆明白过来了,随便穿了件衣服就往院子里走。李友友也穿了衣服随了出来,嘴上仍然不三不四地骂着粗话,一抬头看见隔着一堵院墙的阮家院里,队长阮黑正抽着一棒子卷烟,竖着耳朵听呢。

        李友友一下子明白过来,盯着阮黑半天无话。他的脸色因气愤而变得紫红,最后咧了咧拉丝的嘴,什么也没说出来,恨恨地叹息了一声,双脚跺地回屋去了。

        当太阳升起一房高时,出工的女社员们,按照队长阮黑一早晨在大喇叭上的安排,陆续来到了场院。她们围坐到玉米棒堆的四面,开始手工脱玉米,中间不断互相开着玩笑,交流昨天牛肉的吃法,说着自家的猪是不是有毛病了,不肯吃食等家庭琐事。这些妇女们在不知不觉间,就形成了几簇人,分开了并不明显的界线。

        胖女候也来了,腆着大肚子,一脸吊死鬼的气色,额头上一块鸡蛋大小的黑青疙瘩,赫然亮给了无数的目光。她也不与任何人说话,只在人少的一角,把抱来的小板凳放平,鼓胀的怨气开始干活了。她的出现,把众人的说话声给禁闭了,齐刷刷把目光转了过来。

        有一阵牛哞声传来,牛馆高老庄赶着牛群,从场院的一边走过,年长的阮五婶半是指责,半是戏谑地说:真是怪事了,你们看,那傻子远方,像个木偶一样跟在牛群的后面,每天也不再乱跑了。

        茹桂妈说:那算什么怪事,我给大家说,刚才高老庄把牛赶出圈时,牛又都围到大杨树下,闻着昨天黄牛的血印子,一个个叫得那才叫伤心呢。高老庄用棍子好不容易才把牛群赶离那棵树下的。

        黑玉英听了感叹说:这世界,牛情牛意看来比人还感情呢!

        一个妇女突然大声说:哎呀,你们说对了,我想起昨天晚上的梦,我梦见死了的大黄牛,它会说人话,还问他它的肉香不香呢。没差点把他吓死。

        另一个人说:你这一说,让我也想起来了。我梦见大黄牛拉着车,他在车上坐着……对了,坐车的还有晴梅和茹桂,他们是要去公社的,又好象不是——那黄牛突然不走了,而是前后倒过来,拉车改成推车,牛眼睛看着他们,眼泪流成筷子粗细的两股水柱。

        第三个人不等别人说完,抢着说:我也梦见,那老黄牛站在他们家门口,说是来告别的——更多的人都嚷开了,一片“我也梦见了”的喧哗。

        牛的话题打断了人们对胖女候的关注,也勾起了昨天夜里各人对梦境的回味。人们先还踊跃说着,后来就都陷入了无语的缅怀,陷入对老黄牛往日的记忆,和入梦而来的神奇,以及难以言传的一种生命通感的情绪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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