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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飞沙走石


阮家新村的春天永远是由风拉开帷幔,这一年也不二般。只是这一场罕见的沙尘暴,遮天蔽日,飞沙走石,而且移动的速度相当快,持续的时间达一天一夜。

        风暴上来时,他们十多个放了上午学的娃,刚跑回到村口,风沙就从西上来了,顶得人都无法出气,身体更是迎风前倾,寸步难行,几个小一点孩子,就被风掀翻在地,头磕在一起,疼得直唉哟。

        阮五子个头大,他和高远方已经是五年级学生,领他们躲到队部的屋墙下,攒成一堆,抱紧书包,闭着眼睛听风怒吼。有女孩子哭了,哭声与风声结合在一起,重叠出怪异的效果。

        这时,有个大个子用毛巾捂着脸,从黄风中冒了出来,用手势指挥他们尾随在他身后,一个抱一个的腰,费劲地进入了村子。等到了他家门口,听见童妇人侧身和他打招呼,他才认出原来是民兵队长阮黑。

        这场风暴一会强一会弱,昏黄却是始终如一。下午他们谁都没去学校,村里的社员也不用出工,各自呆在家里,闻着呛人的沙尘味。

        后来想必太阳西下了,天光由昏黄变为暗黄,村里的人家都早早栓了门窗,掩上挡风帘子,有的点上了油灯,有的黑守在炕上,无奈地听着屋外风吼如兽嚎。因为,电灯在风暴来前就断了电,谁也不知道是人为的,还是风扯断了电线所致。

        童天海在放学时说过要晚上才能回家,现在风沙这么大,肯定就住在了学校。童锦鸿还在大队的果园住着,家里就剩下他们兄妹四人和童妇人。童妇人给他们在油灯下做熟了晚饭,心不在焉,时不时到院子里走一趟,一身沙子回来时,焦急满脸。

        这场黄风第二天下午才过去,天光亮了,村子里人开始走动。他们自然都没去上学,各自留守家中,也很少走动聚玩。

        童天海是中午风还大的时候回来的,一进门眉脸头发上尽是沙子,看见一家人守在家里,好象有点反应不过来。童天海用目光挨个扫过他们,缓缓说:”他刚才从知青屋那边路过,昨天的大风把那一排房子全吹塌了。多可怕呀,要是咱们一家还住在里面,还不闯下大乱子了。真是老天爷保佑啊。”

        香燃起来了,童妇人忙着做饭,一个多小时后,全家人围在炕边的小方桌前,正吃着迟开的中午饭,村里传来了一阵急响的钟声。钟声让喧闹的村子安静下来,童天海想不明白这个时候响钟会有什么事情?童妇人让他到队长家看看,他摞下手里的饭碗,一路小跑进了村子。

        大钟挂在队长家西侧的一棵大榆树上,那是村里出工或开会时,召集社员的响器,也是队长权力的一种象征。他跑到大钟前,榆树下已围了好些人,正在交头接耳说着什么。

        敲钟的阮大牛,把一根平日捣药的钟锤交给一个年轻人,让使劲连着声继续敲。自己站上钟旁的一块废弃的大碌碡,抬高了身体,对众人喊叫说:”大家赶紧各回各家,互相通知一下邻居,让大人娃娃都出来,拿上箩头铁锨,快到村西北金广田家去救人。”

        钟声影响了人们的听力,阮大牛让敲钟的人先停手,在钟声余音的嗡嗡声中,他又连说了两遍。有人问金广田家出啥事了?阮大牛说:”那一家人让沙子活埋了,人都不知是死是活呢。”

        他跑回家里一转述,父母摞下饭碗,到院子里拿了工具就动身了,却让他在家看护弟妹。

        这种蹊跷事不去看一看,那如何行。他等父母一走,以家里老大的威严安顿好弟妹,不准他们往外跑,临走还把家门的链锁从外挂住了。

        他是知道金广田家的,他家的小孩跟他年龄差不多,常一起拾过柴禾。因为急着去看热闹事,路过倒塌的知青屋时,他只是随便地瞥了一眼,并没停下来感觉一下。

        他跟着村人来到村西北的沙弯子,只见许多的人正挖掘一处大沙堆。天啊,他简直不敢相信,金广田家居然被一座移来的沙丘整个埋在了底下,只留着屋顶的烟洞口和外面通着空气。

        队长阮大牛爬在烟洞口往里喊话,阮黑组织青壮劳力在屋子前面挖沙,同时让众多的闻讯而来的妇女娃娃从四面开花。

        阮大牛耳朵支在烟洞口听了半天,歪身坐在洞口,向众人宣布了这个令人振奋的消息。沙土松软,急于往下挖的人觉到了屋顶,却被周围的流沙重新掩埋起来。

        阮老四赶来了,抽着旱烟锅子,并不动手,只是不时提醒一下儿子。

        沙土被一点点挖走,屋檐露了出来,窗户也现出形状,屋子周边沙土被清理开来。太阳还剩一杆子高时,门面处的沙子挖到了屋门和窗户的底部,可惜门窗都已被挤烂,流沙在屋子的地上炕上斜坡堆了两大堆。

        金家的人钻出来,一个个死里逃生,脸色腊黄。阮大牛不甘落后,又开始了指手画脚的安排。

        太阳落进了西沙漠,天光一点点由亮而暗,黄昏不知不觉漫了过来。老童跟着肩扛锹头手提箩筐的父母往家里走,路过倒塌的知青屋,父母都停了脚步,一言不发看着倒成一堆的灰土坷垃,和横七竖八翘起的黑色椽檩笆子。

        老童站在废墟边上,回味着当初住在这屋里的往事,谁知思维一滑,想起了长发姐姐。幸亏家里的大花猫从废墟上钻了出来,喵呜一声吓醒了他的魂魄。他浑身一激灵,往四面八方看了看,迈开双腿就往家里跑。

        回到自家院子里,老童才心定下来,却想起大姐姐说过骑大风的俊马回上海后,几天之后,果然就刮了一场好大的西北风。自那以后,自己就再没有见到过大姐姐,难道一切真就那么神奇吗?

        人日有所思,夜就有所梦,晚上他就梦见了长发姐姐,她还坐在那处废井边上,长发垂到枯井里,一手兜着一手拿把木梳缓慢梳妆,木头桶放在一边,桶里的清水泛着天上的星星。

        在梦里,他们聊啊聊,一直到鸡叫的时候,才分手回到家里。他看见睡在炕上的自己,心想梦才是人真正的自由。他躺回到正在做梦的身子里,翻了个身又睡着了。

        过了些时日,有两个城里人找到队长阮大牛家,打听大姐姐的名字和埋葬地方,队长问了多少个村人都不得而知,后来他孙子高大个子说:“这种鬼事,问别人谁知道。还得去问鬼娃,他能认识鬼呢。”

        一句话点醒了高队长,领了人来到他们家。童妇人听了吓得说什么也不答应,他正好回到院子里,童妇人抢出家门把他连拉带推往院子外赶,搞得他莫名其妙。

        高队长给童妇人做工作,童妇人见避不开,也就不推他了,又怀疑他怎么会知道坟埋在什么地方呢。他说:“大姐姐给他交待过,说你们要来搬她的家。他也认得你,你是大姐姐的弟弟,现在上高中呢。”

        他话一出口,众人都紧张起来,一个个大眼对小眼盯着他。有人就往四面乱瞧,仿佛要看见什么神秘的东西。来人中那个年轻人眼神怪怪地瞅着他,点头承认了自己的身份。他没有解释什么,对童妇人说他没事的,领他们过去找见坟就回来。

        他还说这不会有什么事,而且以后也不会有的。他说大姐姐她是世界上最好的人,只是村里的坏人说她坏话呢。

        他领着众人来到村西北处,只约略找了一下方位,就发现了自己埋过照片与砖头的记号。跟着他看稀罕的村人越来越多,有些当初参与过挖坟坑埋死人的村人也在其中。

        人们按照他指点的地方挖下去,挖到了棺木,棺木已朽,锹头一剁就塌进去了。城里的人就嘱咐让小心挖,直到整个棺木都现了出来。村里看热闹的孩子们被打发到远远的地方站着,只有几个上年纪的老人指指点点,高队长派人往队里取了两捆干树枝过来。

        他站在旁边一直没离开,也一点不害怕。等棺木上罩了一块大布,棺木被打开时,他看见了人世间的大姐姐,她的头发在棺木的壁上像葛藤一样爬附,遮掩着已经尸骨化的尸体。

        他想起了那颗大姐姐说的灵芝,在棺木的一角搜寻,发现一根比棺木更枯朽的黑色树根,树根上正往下滴着晶亮的水珠。

        大姐姐的尸骨被起出来,放在摆好的一堆干木柴上,连同那些朽了的棺木被一把火烧成了灰。那头死了还生长不停的长发,引燃时瞬间烧起一蓬非常短暂的大火,那火就显出了大姐姐的音容,笑着、飞翔着、舞蹈着,对他做着原初的表情。

        那一刻,在他的脑海里所有的梦与记忆,都经历一霎那的清晰与幻灭。他流着眼泪,看着火中渐渐渺小下去,直至最后什么也没有了的大姐姐的笑容。

        他流着泪一口气跑回家里,对着墙壁让心绪慢慢地平静下来。跟着回家的母亲让他又是洗手,又是唾唾液,忙着从箱柜子里翻出大舅当年留下的两张黄符,在家门上一张贴,揣在他上衣口袋里一张。

        一切在平安无事中过去了,童妇人对还是个孩子的他,再没有问过任何话。他心里明白童妇人的意思,那就是让他在无言中彻底忘怯这件虚虚实实真真假假的事情。

        当天晚上,他思考着大姐姐的死,一时觉得自己明白了梦中她所说的那三个世界。他想,大姐姐原来就没有死,她只是从一个世界到了另一个世界,那么,现在她又到了哪个世界了呢?他想她还会回来的,只是回来的她还会是她吗?他们还能认识吗?

        又一年夏天,童妇人开垦的菜园子迎来收获期。一小块韭菜越割越旺,叶子变得宽厚肥亮。菠菜和油菜,叶子凝绿,如一片晃动的墨绿液体;紫色的茄子秧上,大的刚摘,小得就又长大了。

        柿子苗开细碎的小黄花,结一嘟噜一嘟噜的西红柿,有黄有红有粉;顺着架子,缠丝吐叶、弯弯绕绕往上长的豆角秧里,鲜嫩的豆角一直吃到秋天,还能收下一大堆。

        在地边角,还有蔓长,叶阔,花大,名称众多的面葫芦、菜葫芦、西葫芦、冬葫芦和窝瓜。为了侍弄这些葫芦,童妇人每天早晨在太阳出来前,都要绕着菜园走一圈,把雄性的花摘了,扣在雌性的花蕾上,让花蕾互咬着传粉。

        对于多余的葫芦花蕊,则掐在手里,回家做面条时,漫撒到锅里,那种色香味令人每每想起来,都会满嘴生出口水来。童妇人让他们兄妹几人种下的白杨树,并排在园子的南墙底下,正对着屋子的门窗。

        为了防沙,童妇人把一捆沙枣树苗,如排兵布阵一样悉数种在了西边的沙土丘周围。挑了担子浇水,挖了濠沟蓄雨,树差不多都活了,只是密度过甚。

        童天海领着他们把沙枣树苗全移回到园子的西墙根底下,布成了一字长蛇形。

        相较而言,阮老四一家对他们家还不错,重要纽带自然是阮婆婆。这个小脚老女人在姬梅子走后,很少再到他们家,有一次可能是忘记了什么,都来到大院门口,愣怔半天又摇着头走开了。

        她很少再像过去和姬梅子在一起时那样,到田野,到沙漠,或者到村里的那棵大杨树下去走动,常常守在家里,一如早年的状态。只是酒还时不时要喝上两口,捉虱子吃也多躲开外人的眼光,偷偷地自己享受。

        有一段时间阮婆婆病了,吃什么都不香,就念叨他童妇人做的饭香啊。阮黑不好意思,来他们家说了这个小要求,希望他童妇人能过去给老婆婆做两顿饭。

        做了这顿饭后,他童妇人又去做了几次变样的饭菜,阮婆婆都吃着香。阮娟子做好了饭,由童妇人端着送到阮婆婆手里。

        从此以后,他们家只要吃顿好的,童妇人都要给阮婆婆端上一点过去,两家关系越走越近。后来,阮娟说下了对象,可阮婆婆坚持一点,必须等阮黑结过婚后,她方能出嫁。这一要求,实是逼着对找老婆推三阻四的阮黑尽快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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