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笸箩族
可是不等他们走近，大家的心已经沉了下来。榛子一声惊叫，指着前方的橡树下，还没有说话，已经开始吐了起来。
树干旁有两个人，一个孩子和一个妇女，两人都是满脸血污。孩子只剩下半截身子，肠肚流了一地。看方向应该是从土丘那边跑出来的，一只瘦弱的小手还呈向前探出的姿势，似乎想要抓住什么东西，却在那一瞬间被人活生生地斩为了两截；另一位妇女袒胸露乳，只有腰上系着野兽皮做的围裙，整个人呈跪下的姿势，脑袋挂在交叉的树干上深深地埋下去。身上全是羽箭和长枪刺出的创口，从腰部的创口里甚至可以看见已经凝血的内脏。
很多人都表现出不适应，毕竟画面太过惨烈，现场一片混乱。
“前面，前面还有。”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大家顺着声音看过去，果然在前方的草丛中仰躺着一个蛮族的汉子，身子已经被砍得支离破碎，地面上居然有三只手四条腿，也分不清哪些是他自己的。
继续往前走，路面已经被鲜血浸成了乌黑。越来越多的尸体横呈在道路边和草丛里，榛子发出一声疯狂地尖叫：“不要，我受不了了。”蹲在地上大哭起来，甄前赶紧蹲下来紧紧抱着安慰她。
不止是榛子，队伍里好多人都脚下发软，不敢继续前进。反倒是魅影成了所有人当中最镇定的一个，他自己也觉得奇怪，为什么对于见到这么可怕的场景居然没有任何悸动。
“这是他们的大牧司卡司提亚，没想到他也死了。”老程站在土丘前面，望着黑洞洞的地洞门口用长矛支起来的一具干瘦蛮人尸体，眼神有些茫然。从甄家场开始算起，这一趟大家辛辛苦苦地走了接近两个月，没想到到头来居然是这样一种结果。他痛苦地抬起头，仰望着无尽的苍穹，那俯瞰众生的流云风月划破晨曦淡淡入山林，似长疏广袖的蹁跹神女；那横亘天地的都乌山脉，似静卧尘世的血腥猛兽。流淌于毛发间的瑟瑟秋风弥散着一丝悲凉，在疲惫灰暗的脸庞镌刻出深深的惆怅。
魅影悄然走到老程的身边，他的目光紧紧盯着黑漆漆的山洞。在里面，他能感觉到野兽般杀戮的气息，似乎有无数灿若繁星的明眸在注视着这天地，有无数尖利的爪牙在等待着择人而噬的瞬间破发。
一阵风吹过，浓浓的血腥味令人作呕。那是从洞窟之中传出来的气息，似乎在告诉大家有多少人在这里埋葬了痛苦和不甘。
“姐夫，我们要进去看看吗？”甄前望着老程，虽然大家都知道进去后会看到什么样的结果，可是走了这么久的路，付出了这么多才到达目的地，如果不能面对面地确认，看到最终的答案将始终是一个遗憾。
老程摇摇头：“不用了，连他们的大牧司都死在这里，就算还有活口，交易也不可能完成。”
“难道，难道我们就这样白跑一趟？我可是变卖了家里的牛羊才跟着你来的，你现在叫我怎么回去？”一个愣头青年冲了过去，一把揪住老程的衣领，但是他很快被甄前给推开，又被其他人给拉住了。
“当初，他信誓旦旦地对我们说可以带我们发财，可是现在呢？你们看看我们还剩下什么？连回去的路费都没有。”
青年说的有自己的道理，人在绝望的时候总会找到一个出气口。很快有好几个才第一次出门的人响应了他的号召，大声找老程讨要说法，现场乱哄哄地分成了两派。
突然，魅影耳朵动了动，迅速趴在地上。他反常的举动也引起了身边两个人的注意，两人齐声问道：“魅影老弟，有什么不对吗？”
魅影翻身爬起来喊道：“有人来了，数量很多，可能是军队。”
众人都吃了一惊，立即有几个人也学着他的样子趴在地上听，很快都证实了他的说法，有一支为数不少的队伍正缓慢地向这里过来了。
“怎么办？”现场的争执终于停下，所有人目光都望向老程。老程看了看自己这支疲惫的队伍，人人都有一个甚至几个沉重的包袱，在这贫瘠荒芜且毫不熟悉的都乌山，恐怕走不了多远就会被追上。可是现场除了眼前这个山洞似乎没有其他的地方能够藏下这么多人，也不知道来的到底是些谁，镇西军还是蛮人？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无论来的是谁，自己这群人只要被抓住都死定了。要想活命就只能赌一赌，希望对方会忽略这片死亡之地，他指了指眼前的山洞：“现在走肯定来不及了，我们去那里躲躲。”
众人纷纷背起自己的包袱，互相扶持着直奔山洞而去。这当中以榛子为首的几人抵死不愿意进去，可是眼前就只有两条路，一条通往山洞，另外一条通往不知尽头的远方。在甄前好说歹说的劝解下，才磨磨蹭蹭地进入山洞，一路上凝噎含咽，抽泣不断。
一进入山洞，众人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笸箩族是群居性蛮族，他们喜欢做出一个巨大的洞穴，然后在里面分出无数小洞穴。洞穴之间迂回曲折环环相扣，进入后才发现根本不似外面所见的漆黑一片，经过短暂的适应，大家已经逐渐能够看清洞穴中的情况。而且出人意料的是眼前这个大殿似的洞穴中并没有出现尸体横陈，血流成河的惨况。虽然有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味，却大都是从其他洞穴中传出来的。地面也有很多乌黑的血迹，但是很明显是被人清理过。
洞外的马匹车轮和脚步声有节律地响起，那是一支由镇西军押运的粮队，牵成了一条长龙，沿着道路向蛮族腹地挺进。战士们闪亮的盔甲，飒爽的军姿，飘扬的旌旗和豪迈的气势都在告诉人们这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绝对不容小觑。
众人都屏住呼吸，静静看着他们离开。只有老程轻轻喟叹一声：“果然是镇西军打过来了，童峰也真是个了不起的人才，他做到了先辈们几百年都做不到的事情。只是他的名声始终和杀戮分不开，如果被他发现我们和蛮族做交易，等待我们的只有扒皮抽筋，生不如死，等队伍过去我们就回去吧。”
这一次没有任何人反对，大家都低着头，神情落寞。只有魅影一个人东张西望，他本来就不是为了交易来到这个队伍，而是为了避开周龚政。而且他骨子里有那种喜欢天南地北到处走的基因，喜欢跟着队伍到处跑四处看，了解不同的风土人情。
可是急促的脚步声引起了魅影的警觉，声音是从很远的一个分支洞穴中传出来的。虽然刻意压得很低，可是依然没有逃过他灵敏的耳朵，而且听声音人数应该不少。
魅影拉了拉老程的衣袖，悄悄指着最左侧的一个洞穴：“老程，里面有人来了。”
“诈，诈尸？”榛子猛地惊呼，被甄前一把捂住嘴。所幸外面的声音比里面大得多，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存在。
“姐夫，怎么办？”甄前焦急地看着老程，现在是腹背受敌，一下变得艰难起来。
“你确定声音是从那个山洞传来的？”老程站了起来，所有人都跟着站了起来，大家都看着魅影。
魅影很肯定地点点头，就像是他的天赋技能一般，他总能比其他人更快更准确地发现敌人的踪迹，这一点大家都很信服。
“咱们往右边山洞躲，注意小心点别弄出声音。”老程果断地下令。
人群快速移动，向着右侧山洞躲藏。可是血腥味越来越浓，浓的让人想要呕吐。
右边山洞不大，而且非常黑暗，感觉就像一个杂物间。大家拥挤在里面，连呼吸都有些困难。榛子抖抖索索地往后退，突然感觉靠到一个人的身上，她以为那是甄前，心里觉得安慰了一些。伸出手想要抓住甄前的手臂，结果发现手臂黏糊糊的，凑到眼前仔细一看，心里顿时一惊：“甄前，你，你受伤了吗？”
此时眼睛又适应了过来，那只冰凉干枯的手臂怎么看也不像是一直安慰拥抱自己的甄前。榛子心在往下沉，往下沉，她瞪着惊恐的双眼，慢慢回过头去。
没有惊天动地的大叫，当榛子在见到身后堆积如小山般的尸体，断裂的手足，零星的肉块，溢出的内脏之后，眼前一黑，整个人都栽了下去。
惊叫声此起彼伏，老程已经完全无法控制局势，就连他自己在见到这修罗地狱之后都忍不住胸中翻腾，一股股酸涩的液体往上涌。
很多人已经开始吐了起来，魅影紧紧地皱起了眉头。
生命？这就是生命的脆弱……
山洞里的动静终于引起了外面军队的注意，一个脸色冷漠的军官对旁边一个小队长模样的士兵吩咐道：“这里的人不是全部被清理了吗？去看看，里面出了什么情况。”
小队长领命，带了七个士兵往笸箩山洞走去。从外面看里面漆黑一片，士兵们都很小心，大家左手握着盾牌，右手抓着钢刀，一步步向黑暗中走去。
“呼”，一支长矛带着凌厉的风声射了出来，贯穿了一个士兵的身体。紧接着好几支长矛投了出来，同时有五个士兵倒了下去。小队长发出一声尖叫：“敌袭。”可是话音还没有落下，一个浑身黝黑，腰间围着兽皮，耳朵、鼻子、嘴唇、脖子、胸部、小腹上挂满了银环的年轻蛮人如野兽般腾空而起，手中长矛在他爆炸性的肌肉力量控制下，狠狠地将小队长整个人贯穿，直接钉死在地面上。
那如星空般灿烂的双眸带着愤怒与残忍，嘴角带着淡淡的讥笑，似乎在嘲弄对手的弱小。可是他的笑容中又包含着浓浓的化不开的悲哀，就是这样弱小的种族，却将要覆灭自己的生存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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