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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天涯处


人是一种复杂的存在。

故而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中,有人心平气和,安然睡去,也有人心绪繁多,彻夜不寐。

经历无边的幽暗之后,才会迎来短暂的光芒。

能将这种短暂的光芒聚集在一点的兵刃,荆何惜都会将它们称之为刀!

这是他自己的领悟,并非别人的指点传授。

所以他的确是个有天赋的刀客,同时也是有追求的武者。

但在仙道这一方面,他却似乎生来无缘,无数次费尽心思的尝试,换来的结果仍是失之交臂。

与端木知音融合阴阳双生蛊,修炼生死轮转印,是他最近的一次尝试,约莫也是最后一次。

那道仙凡之门,在魔兵锁魂所化的第二刀的冲击之下,究竟是在无声无息的意念中碎裂毁灭,还是在不痛不痒的伤痕下维持屹立,荆何惜并不清楚。

因为在他强撑着感知最后结果的途中,他的意识就先一步归于混沌。

他无法再握住手中之刀,也无法再注视着眼前的一切,只能感受到被疲惫酸痛等负面感觉支配的身体变得愈发沉重,以至于他的骨架也如同被巨力折断的刀身,在咔嚓作响的声音中,轰然倒下。

好在他的心境有一道缝隙,足够容纳那原本转瞬即逝的光芒在其中多停留片刻。

他将这种感觉称为“弥留”。

一如多年前那位绰号平局圣手的青衣先生,在他眼前变为覆盖红衣的枯骨之前,靠着最后一股气息,最后一道意识,还要赐予他新生,给予他名字时的状态。

……

荆何惜终究是醒了。

虽然不知道眼前是哪里,自己又究竟到了何方,但他的确逐渐睁开了眼睛。

一番呼吸吐纳之后,那些散乱的意识才变得井然有序,杂乱无章的流动真元,也渐渐形成了正常的规律。

他长长吐出了几口浊气,随后起身。

秘术夜神的作用似乎已经消失,此刻他的眼睛不再是一片漆黑,但里面的光芒仍是明灭不定。

直到他指尖凝聚刀气,在本就有诸多伤痕的身体上继续划了一刀,靠着疼痛来强行使自己恢复各项感官能力,他的视野方才开始清晰。

“原来……已经不是在聚星阁,而是在一座山上了吗?”

将周围环境收入眼底,观察片刻之后,荆何惜口中喃喃,声音有些低沉,如铜壶滴水一般,给人以沉闷之感。

与此同时,他的胸口也是隐隐作痛,像是刚刚被钝器砸伤过,还没有恢复过来。

然而那一招仙人指剑本身就锋锐无比,除了有仙凡相隔之态,还有天地相离之势!

这种层次的存在,绝非是什么钝器所能比拟。

所以此刻胸口的异样感觉,他并不觉得跟那道指剑有关。

但他也不想静下心来寻找什么原因,似乎是觉得这样做没有什么意义。

无论如何,此刻他的体内依旧只有真元,而无任何灵力法力,这就代表他既没有进入新仙道的修行体系,也没有接触到旧仙道,仍旧是那一颗微不足道的仙道弃子。

所谓弃子,便是早晚都要被扔出棋盘的。

虽说在荆何惜的认知中,卓御风的眼界心性,以及为为人处世的方法手段都跟常人有着明显不同,堪称云泥之别,但若他一直无法拥有仙道修为,给卓御风带来的利益与价值始终有限。

当这个限度被填满,卓御风自然也会失去耐性,到那时,荆何惜自认他的下场不会好到哪里去。

迄今为止,在这个世界上,曾真心对待过他,并被他时刻铭记的人,仍旧是只有师父一个。

他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悲哀,只知道当师父的身影也只能存在于他的记忆之中,无法被他感知触碰,并且会随着岁月的残忍侵蚀,被不断淡化,他就会感到深深的无奈。

可他改变不了什么。

因为他是人,在成长的过程中,本身就是要失去一些东西,并忘记一些东西的。

想要把记忆中的人事永远留住,连沧海桑田,岁月更迭也无法抹去,就必须要达到仙神的级别!

如若不然,谁也无法保证,是否会在一个看似普通的早晨醒来,脑海之中忽而变得一片苍茫,忘却了不少重要的经历,舍弃了诸多关键的羁绊,短暂的疑惑与挣扎后,依然如木偶般倒头睡去。

……

不知道是思考的东西太多,还是肩上的责任太重,荆何惜突然感觉连保持身体站立的姿势都显得很困难。

心中的那些酸楚,仿佛与他体内将凝未凝,将散为散的血液融合一处,逆流而上,影响了他的耳目,占据着他的魂魄。

奇怪的是,他的脸上并没有什么恐惧的反应,甚至呈现出一种习以为常的麻木状态。

既然无法保持站立,那就索性盘坐下来。

在小时候,他也的确经常这么做。

漠北的风沙一向很大,高山的天气一向很冷。

但师父在的时候,他总能轻车熟路地来到后山,穿越泥泞小道,避开林荫之间,来到一处位置毗邻溪流,重量逾越千斤的大石旁,背靠而坐。

周围时常会有一些枯叶碎石,变作他手中的玩具。

天空时常可见一些飞鸟雄鹰,对应他心里的渴望。

叶浮水面而动,石入水中则静。

当类似的画面看得多了,他也渐渐明白什么叫做“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

然而这未必是一件好事。

一个人若在年幼的时期就懂得了太多道理,见到了太多浮沉,他的心境拔高的同时,敏感脆弱的部分也会增多,只是隐藏在看似坚硬的外壳之中,平常依靠这一层伪装,看不出什么异样。

但只要有一样东西悄无声息地透过外部的防御,进入这一丝不为人知的缝隙,那么不管他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还是心有逐龙之意的江湖行客,都会在瞬间感受到孤立无援的滋味。

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便是这种滋味的最大延展,覆盖了整个心境。

天下人谋天下事,布衣者发布衣怒!

这本是再正常不过的秩序道理,也是荆何惜内心最坚定的信念准则。

可每到这个时候,诸如此类的东西都无法成为支撑他内心的桥梁。

他只想闭上眼睛,背靠着一颗还算坚固的大石,听着不远处溪流与山林碰撞激荡的声响,不再设防,不再抵抗,任由那些负面情绪高涨,随后迎来瞬间的爆发!

雷霆贯穿天象,乌云遮蔽苍穹。

火光焚烧浊世,雨幕降临樊笼。

……

过程中,荆何惜就期待着这一幕幕先后降临。

雷霆在先,就看它如何狂暴!

雨幕在后,便听它如何喧嚣!

山河大动,人心奔腾!

时而怒嚎,时而狂笑!

想着曲终人不散,说着我生君未老。

……

如此,万般声势动至极境之后,终究也会迎来一场静好。

等待的过程中,即便眼中生雾,雾再化泪,顺着眼角流淌而下,也不会显得那么引人注目。

岁月的洗礼,道法的循环,都显得无比自然。

而这,恰恰是荆何惜童年的一角。

虽然是他经历最多的,却不是他最期待的。

他更期待的是,做完这一场梦,听完这一场雨后,能在睁开眼睛的那一瞬,立刻看到师父的模样。

那时师父的左手拿着一块绣着花纹的锦帕,右手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姜茶,前者拭泪,后者驱寒,更入心。

当年之事,历历在目,如在昨日。

虽然还有许多事情值得铭记,但这一幕,始终是让他印象最深的。

此时此刻,这座山上恰好也有一块重量逾越千斤的巨石。

虽然不曾毗邻溪流,也不曾引来飞鸟,但当荆何惜注意到了它,还是没有犹豫,直接走了过去。

当他的后背与这块石头表面接触的时候,立刻有些本能反应,皱眉的同时,身子也跟着紧绷。

两块有所差异的石头,两种截然不同的触感,像是不同材质的刀剑,在他的内心相击。

然而异曲亦可同工,新人亦可旧梦。

为了更贴近当年的感觉,也为了让自己彻底放松,发泄一下心中积郁许久的情绪,荆何惜再次闭上了眼睛。

他仍在呼吸吐纳,感受着周围的气息流动,并试图将之掌控,迎来一场穿越时空的雨,随后学着过往的模样,用心去倾听感受。

若真的能够完成这一步,即便他没有破开那道仙凡之门,此时此刻,也会感受到一种久违的满足。

这是他现在为数不多的期许与要求。

但这场雨终究是没有到来,只是让他想起了师父当年连饮九坛烈酒后所写的一首诗。

“风雨有来时,江湖无归路。”

“骨埋荒山野,魂断天涯处!”

“无归路……天涯处……”

“哈哈……哈哈……哈哈哈!”

荆何惜反复念叨着这首诗,揣摩许久,品味许久,终于是在某一刻,忍不住自嘲一笑。

讽刺的是,这笑声虽因嘲弄而生,却是他这些年笑的最肆意,最狂放的一回!

他分明没有喝酒,却仿佛已经醉了。

以至于此刻他眼中无泪,但脸上满是伤悲。

故国是一场迷梦,故人又何尝不是?

既然仙凡之门,阴阳之隔,依旧是难以跨越的距离,那他的刀又能改变什么?

当这样的疑问充斥了荆何惜整个脑海,他便实在笑不出来。

正在他不知要做些什么的时候,一道清唳之声突然穿透虚空而来,传入他的耳中。

荆何惜骤然起身,回首后望。

一只白鹤不知何时来到了那块巨石的背后,目光锐利如剑。

当这一人一鹤的眼神对视,刀剑相争的画面似乎又要再度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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