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草铃醮幽 > 第19章 津门盛典

第19章 津门盛典


津门县署前原有一座检阅场,早已用松木搭建了一丈高的主席台,天刚放亮,就挤满人群。热闹的地方从不缺买卖人,提篮子卖早点的,摆豆腐摊的,捏糖人的,挤挤挨挨,吆喝声此起彼伏。

        灾荒中捐过巨额钱粮的“贵宾们”早已在县署议事厅内等候,个个神采昂扬,喜气洋洋,打扮得鲜彩照人。

        当初那个穿开线裤子来议事厅哭穷的王财主也在此,如今精神抖擞,胖脸绽笑,小眼发亮,一身装扮,比娶姨太太时还考究。这家伙头戴西洋呢布礼帽,穿着细丝马褂,胸口衣兜里还塞了块怀表,镀金表链闪闪发映光。

        开布店的郑掌柜看着稀奇,伸手去抓表链。王财主赶紧捂住,连说:”别闹,别闹,这怀表金贵,光表链就两块银元!弄坏了,还没处修理!“

        郑掌柜吃惊:“表链两块,怀表得多少钱?”

        王财主得意地伸出三个胖乎乎的手指头,晃了两晃,人们惊呼:”三十块银元!天价啊!“

        郑掌柜骂道:”你小子不地道,老牛吃嫩草,娶了房十八岁的姨太太,才抠索索地给老丈人十块银元,买一块怀表倒能娶上三房姨太太啊!“

        许多人围过去,一起伸手,摸向王财主胸口的怀表。

        王财主躲闪,嘴里叫道:”不能摸,不能摸,就是让你们摸我姨太太,也不能摸我的宝贝怀表!“

        郑掌柜撇嘴说道:”老王,真是惜财不惜人。过几日,我送你一块同样的怀表,然后,喊着大伙去你家,不摸麻将,专摸姨太太,怎样?“大家哄笑,王财主也咧嘴乐。

        议事厅的大门被推开,长青道长旧貌换新颜,大模大样地进入。时髦的小分头抹了霜粉,比脚下的白皮鞋还亮。所有人都吃惊地瞪圆眼,不知所来是何方神圣。

        长青道长洋洋得意,把八卦帽戴在头上,冲大家作揖。人们这才认出他,先是震惊,后是爆笑,围拢上去,寒暄斗闹。

        只有那俞世伦躲在角落,阴沉着脸不说话。

        随着一阵紧促鼓响,无数二踢脚被燃放飞升,砰然巨爆,表彰仪式正式开始。“善人”们在警察的指引下,排成一队,步出县署,来到检阅场的主席台左侧等候。

        检阅场中早已人山人海,上万人聚集,接踵摩肩,翘首等待,都想一睹这些慈善人的真容风采。无数乡下的朴实农人也续续不断涌进城来,他们在灾荒中接受救济,心存感激,也想来表达一下自己的谢意。

        老人们感慨,这场面多热烈,也就是当初前清犯人砍头示众时万众围观的场景才能比得上。

        首先上台的是王仲源,西装革履,鼻梁上架着金丝眼镜,厚重的皮鞋踱得台上的木板咣当咣当响。他首先示意人群安静,接着讲起这次大灾的惨痛。说到动情时,眼圈发红,摸出手绢摘下眼镜不断拭泪。台下唏嘘不已,也有人想起伤心事,嚎啕哭泣。

        王仲源讲起救灾当中那些富户豪绅的贡献,赞扬他们仗义疏财,扶助饥贫,为后世表率,云云。

        华忠良老先生走上台来,手里拿着一份名单,抑扬顿挫地宣读捐赠人的姓名和捐助数额。

        “金鸡店乡李怀义先生捐小麦五十石,银元四十块!”

        “五里顺乡郑宝通先生捐高粱七十石,银元六十二块!”

        每宣读一个名字,台下总会爆发出雷鸣般的呼喊喝彩声,这是诚挚的民众表达自己谢意的特有方式。

        念到名字的捐赠人依次走到主席台上,和县知事握手,佩戴上大红绢花,再向台下群众鞠躬致敬。然后走到主席台后面空地站好,排好队等候上街游展。台下人无不踮脚争视,挤挨中,许多人的鞋子都被踩掉。

        “郑记布店郑掌柜捐布五十匹,银元五百!”华忠良继续念,随着名单中捐款数额的增加,台下的呼喝声愈加猛烈。走上台来的“贵宾”的身份越来越“贵”,也越觉脸面光彩,一个个昂首挺胸,笑逐颜开。

        “高记粮铺高掌柜捐粮五千石,后又追赠银元一千块”!华忠良高声念出。

        高掌柜穿着马褂走上台来,鼓声擂响,群众们报以滚雷似的喝彩。高掌柜自觉荣耀无限,戴着红花连连向台下鞠躬,喝彩声更烈,直传入云霄。

        送高掌柜走下台去,华忠良顿了顿,看了看台下,高声念道:“天齐庙冯道长捐黄金六百两,银元七百块!”

        整个检阅场瞬间安静下来,人人瞠目结舌,寂静得如同七月十五的鬼夜,几条在检阅场窜耍的狗也识趣地趴地上不动了。

        长青道长昂着头走上台来,戴上红花,向台下鞠躬。人们先是窃窃私语,如同春蚕嚼叶,沙沙不止,声音越来越高,相互大声探寻长青道长的底细。有人不相信这怪模怪样的道长能拿出如此巨款,也有人言辞凿凿地证实确有此事,也有人感激,有人质疑,……

        喧哗声越来越大,如同决了口的黄河,巨鸣澎湃,震耳发聩。长青道长见下面混乱,站在台上不知所措,王仲源冲旁边的击鼓手一递眼色,“咚咚”……大鼓骤响,好似崩了炸雷,长青道长淬不及防,唬得趴倒在地,台下一片欢腾,众人笑得颤抖不已。

        长青道长狼狈爬起,又鞠了个躬,心惊胆战得走到主席台后面,高鸦儿早已牵马等候。

        念完名单,华老先生背着手走下台去,花白的长辫飘摇,羸弱而磊落。王仲源看着他,钦佩不已。名单中独独缺少一人,那就是华老先生自己。为了救灾,他变卖祖传古画,捐献五千银元。县治腐败,人心散乱,暴民集结,局势即将失控。老人家挺身而出,勇挑重任,四处奔走,辛苦谋划,方才使全县民众度过一场灭顶厄难。他,才是救灾第一功臣。如今,在扬名显誉的时刻,悄然隐退,足见高风亮节。

        远处一小楼内,刘梅子正端坐窗前,手里举着一架单筒望远镜瞧看热闹。当镜筒套准长青道长时,刘梅子像过电一样止不住颤抖,心中惊骇:“此人不曾见面,怎么如此眼热亲切,一望他,就慌燥不安,好似又爱又恨的亲眷……”

        检阅场表彰完毕,慈善贵宾们佩戴红花骑马列队在津门县城内巡游。大街小巷中人声鼎沸,熙熙攘攘。沿街的窗户皆大开,伸出无数脑袋观看巡游队伍,吐沫纷飞,评头论足。连房顶上都坐满人,指指点点。

        长青道长骑着马排在队伍前面,无限荣光,一张瘦脸好似绽开的喇叭花,呵呵傻笑,不断向路边的众人拱手,众人报以欢呼声。持续有人拦马敬酒,长青道长不忍拒绝,接连饮下,酒劲上涌,脸红的就像猴屁股。

        走到奢香楼,花鸡婆带着一群娼妓拦住去路,还捧着一酒坛子。长青道长半醉,不愿再喝,连连推却。

        花鸡婆嬉皮笑脸地凑近马前,对长青道长小声说道:“道长,你这是不给奢香楼面子啊!好了,你不喝,我就把你在澡堂的花哨事说出去!”

        长青道长一哆嗦,差点没从马上摔下,赶紧回声:“别,别价,我喝,我喝!”花鸡婆满满倒了一碗,长青道长接过,勉强喝下。

        花鸡婆不依不饶,又倒了一碗,长青道长摇摇晃晃地接过,肚子发胀,连打饱嗝,碗送到嘴边却喝不下去,那些娼妓围过来哄笑催促:“道长,不能白伺候你一场,赏我们姐妹脸啊!”

        长青道长牙一咬,悲壮地说:“不就一点酒水吗,我喝,拼着命我也得喝!”仰着脖子一饮而尽,脸色潮红,醉态可掬。

        街边的人纷纷叫好,还有狡猾人大喊:“道长,唱两句……”人们拍手响应:“来两句,来两句……”

        长青道长脑子一热,脖子一挺,大声唱到:“……风萧萧……秋水寒……喝点水酒有啥难?头可断啊……血可流,不让姐妹皱眉头……好爷们,顶天地,下得厨房,上得刑堂……”

        娼妓们拍手叫好,长青道长更激动,趁着酒劲,仰头喊唱:“存世间,我命最贱,千金散去谁复还?念此愁断千转肠!快刀来,送我一世清凉!”

        高鸦儿惊叫:“舅舅,您乱嚷嚷啥呐?咱不是来砍头示众的,咱是来受表彰的!”

        一棺材铺掌柜挤在人群中,见状高喊一声:”午时三刻到,开斩!“手一挥,做出剁砍动作。

        周围的人笑得前仰后合,满街轰动。一个蹲在房顶上看热闹的人乐得腿脚发软,一不小心,从房顶上滑溜下来,摔得鼻青脸肿,笑声更浓。

        游行队伍继续前进,途经俞家宅院,长青道长在马上瞥见前妻郑氏倚在门口张望,心中得意,不禁多看两眼。此时,一个四五岁大的男童自院中跑出,亲昵地拉住郑氏的手。如同三九暑天被猛泼了一盆冷水,长青道长心里瞬间凉透,耷拉下脑袋,一街喧腾,再也听闻不见,口中嘟囔:“她竟然有孩子了,竟然又和别人生儿子了!”

        仪式结束后,将近正午。华老先生邀请长青道长带高鸦儿到家醒酒歇息。华府中,两壶浓茶饮过,长青道长终于稳下心来。

        华老先生见长青道长面色沉郁,不见丝毫骄纵喜色,更加佩服自己这位高徒。受到如此隆重表彰,全县颂扬,却能心静如水,毫不造作。真是胸怀阔达,定力坚实,轻欲寡心!泰山崩而不惊,万人捧而不骄,千古奇才也!

        老先生哪知道,此时,长青道长满脑子都是前妻郑氏和小男童的身形,满心酸楚,无处诉说,只想找个僻静无人的地方大哭一场。

        高鸦儿寻不见华长丰,华忠良说:“你那哥哥去省城教书了,不过净跟一帮学生拉帮胡闹,让人不省心!”

        午饭后,高鸦儿见华忠良老先生屡次揉搓右臂,便问道:“爷爷,您的肩膀怎么了!”华忠良笑道:“老了,血气不旺,右边这膀子受了风寒,死硬邦邦的,又酸又痛,连累胳膊高举不起!下针拔罐不见效。”

        高鸦儿想了一会,犹豫说道:“爷爷,我会一点行针活血的小伎俩,能不能见效,我不敢说……”

        华忠良吃惊:“小小年纪,也懂得行针疗病,不简单,孩子,你就给我下下针,治治这老肩膀!怎样?”

        高鸦儿迟疑不决,华忠良目光和煦,说道:“孩子,别紧张,我也不是外人,你就放手刺针,避开要害就行!”

        高鸦儿慢慢放松下来,从怀中拿出一包银针,长短粗细不一,针分九种,分别为:镵针、员针、提针、锋针、铍针、员利针、毫针、长针、大针,各有所用。

        长青道长有些沉不住气:“鸦儿,你可得仔细,下手轻一点,这可是我恩师,千万小心。”

        华忠良正坐于木凳,半褪上衣,露出膀臂。

        高鸦儿面色凝重,点了点头,检出九根一寸六分长的毫针……

        (写者杂记:

        这几天,单位放假,在老家抗旱。连续三天,中午气温都超过三十八摄氏度。热得汗流浃背,几乎中暑晕厥。

        咬牙坚持,终于,最后一亩地浇完了。

        然后,下暴雨了!

        然后,去地里排涝!)

        (本章完)

  https://www.biqugebar.net/39_39137/13462457.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biqugebar.net。笔趣阁手机版阅读网址:m.biqugebar.net